回到欧阳府中的徐杰,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不安。

    有些事情不难猜测,比如那位走投无路的荣国公主,知道自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兄长性命不保,却又束手无策,最后,最后还是出此下策,死马也当活马医。

    却没有想到,夏锐在那诱惑之中,不比徐杰那般。事情却就这么成了,夏文的命,也就这么暂时保住了。

    夏锐如此,兴许是没有抵挡住诱惑?但是其中有没有报复的心理呢?报复那个自小就对夏锐颐指气使的夏文?兴许,兴许夏锐真就带着荣国公主去看过夏文,让夏文更加痛不欲生。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深宫之中,外人不得而知,徐杰也只是胡思乱想的猜测。

    徐杰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在那亭台楼阁中慢慢行走,春日正暖。

    院子东边的小楼里,欧阳文峰正坐在二楼读书,春闱将近,正是复习紧要的时刻,欧阳文峰经历了上次的失败,如今更加用功了许多。

    见得徐杰在院子里走动,欧阳文峰还是放下了书,下楼过去了。

    近前,欧阳文峰问道:“姐夫哥,你这般愁眉苦脸是怎么了?”

    欧阳文峰脸上带着如往日一般爽朗的笑意。时间飞逝,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在变化,唯有欧阳文峰,依旧还是昔日的欧阳文峰。

    徐杰也回应了个笑脸,答道:“我倒是无甚么事情,头前还在纳闷,以为你转了性子,一心苦读圣贤书,昨日晚间我才知道今年又要春闱了,难怪你这般用功。”

    欧阳文峰答道:“今年我可是一直这般用功,不敢丝毫懈怠,今年我必要考中,一定要谋个官职,如此才好跟上你的步伐,看着你每天忙前忙后,我一个人实在无趣了些。”

    徐杰看着这般的欧阳文峰,忽然惆怅一语:“考中了,就是一脚踩进了烂泥潭,还是不考中的好,如今的日子,远远比不得当初的时候。”

    “嘿,我说姐夫哥,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得到了还嫌弃,也不想想我这般日思夜想而不可得之人。”欧阳文峰当真以为徐杰是无病呻吟,饱汉不知饿汉饥。

    徐杰笑了笑,问了一语:“考中了你想到哪里当官?”

    欧阳文峰闻言还真想了想,答道:“倒是不想远走,尚书省若是不成,那就中书门下也行,翰林院我是不想去的,翰林院太过枯燥了些,实在不成,在开封府下谋个差事也可。”

    徐杰想了想,答道:“去大江如何?当个青山知县。”

    欧阳文峰初一想,倒是觉得这般挺好,毕竟欧阳文峰就是在大江长大的,却是再一想,答道:“你们都在京城,偏偏把我支到大江去,不太好。”

    “你姐姐在大江呢,你去青山,也有个照应。”徐杰答道。

    欧阳文峰还有些犹豫。

    徐杰又道:“过得几年,再入京来,当升个品级,在地方任过职,往后再升迁,也比较容易。”

    “嗯,如此也可。”欧阳文峰点头答道,答完却又笑道:“呵呵……文远,你在这与我安排得这么好,好似你能做主一般,到头来若是父亲不允,都是白费。”

    徐杰却答:“老师自是允的。”

    欧阳文峰又道:“那也得我考得中不是。”

    徐杰上下打量了一下欧阳文峰,手一抬:“走,随你去书房,策论之法,我还有点经验,不过三件事,军事,民事,政事。左右无事,与你分说一二。考试的时候必然用得上。”

    欧阳文峰这般的出身,底子极好,四书五经不在话下,古今历史也比较了解,对于朝廷之事,也时不时听得欧阳正的只言片语。差的就是一些真正的点拨。

    军事关乎家国兴亡,具体到兵卒生活,宏观到胜败的影响。民事论起来也不复杂,主要就是田地的收成,往来的货品商业。政事论起来,就是行政效率、税收度支、吏治外交之类。

    考试,并不谈许多实际问题的操作,只在理论上的,真的细细去说,徐杰倒是可以娓娓道来。

    两人坐在书房里,一个说一个听,时不时还有几句发问,如欧阳文峰这般底子极好之人,徐杰说什么他都能听得懂,这般的交流教导,对于徐杰来说,也是一种为人师的享受。

    这一教,便是几日,徐杰事无巨细去说那些理论,欧阳文峰自然是受益匪浅,考中春闱的几率也大大提高。

    这日晚间,太阳落山了,欧阳正才疲惫而回,厨房里备了一些米粥,欧阳正喝得两碗算是晚饭。

    徐杰也陪坐在旁。听得欧阳正一边喝着米粥,一边说道:“大事不妙,今日下午边镇军情再来,陛下在御书房震怒不已,已然要临阵换帅了。”

    “想来王大帅并未听从陛下旨意。”徐杰答了一语。

    欧阳正放下瓷碗,叹气道:“真如你所言,王枢密并未翻山越岭奔袭大同城,只是在军情之中说那顺圣城已然是强弩之末,不日便会打破。”

    “想来陛下是不信这般言语的,陛下此时大概是不想看到哪个城池破不破的消息了,只想看到常凯彻底兵败的消息。”徐杰答了一语,也说得切中要害。夏锐又哪里知道什么顺圣城,这个巨大的国家,城池千千万,破这个破那个的,对于夏锐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成功的感觉。唯有常凯兵败而亡这种消息,才能让夏锐安心。

    许仕达出的计谋为何能说服夏锐?就是因为许仕达说奔袭大同,常凯就要败,好似能一击致命一般。

    “唉……此时紧要之事,便是让那许仕达推荐金吾卫张立了,此事不成,战事兴许就彻底失控。”欧阳正言语之中,尽是担忧。

    徐杰点头思索片刻,答道:“老师,此事不难。明日早朝,您只需要在下朝之时拉着张立闲谈几句,让那许仕达看到即可。”

    欧阳正想了想,问道:“这般……兴许有用。”

    “老师放心,必然有用。那许仕达大聪明没有,小聪明无数。只要老师与张立闲谈一番,许仕达见之,必然以为老师有什么谋划,猜测之后,就以为老师谋划寻张立,必然是谋划的战事。他岂能不捷足先登?如此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他岂能错过?”徐杰似乎对许仕达了若指掌一般。

    欧阳正点头:“先这般,如若不成,当再想他法。”

    说完此语,欧阳正拿起碗,把碗中的米粥一口喝完,又问了一语:”你与文沁可曾圆房?“

    欧阳正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问得徐杰颇为尴尬,答了一声“嗯”。

    ”生儿育女之事,乃男儿大事,传宗接代才能无愧祖宗,有儿为后,大丈夫才能无所畏惧。无后不孝,也让大丈夫处处掣肘。你当深思。“欧阳正语重心长说道。

    这个观念,在这个时代,无可厚非。却也说出了欧阳正心中的担忧,每到紧要关头,欧阳正别的不关心,关心的就是徐杰有没有儿子。

    兴许也印证了欧阳正这么一个君子的心思。传宗接代了,男儿大丈夫,死国死家,死就不那么可怕了。

    欧阳正如此想自己,也如此想徐杰。

    徐杰认不认同是其次,头却在点。

    第二日早朝,事情自然是按照徐杰的剧本在演。

    下朝之时,欧阳正故意在人群中拉着金吾卫指挥使张立驻足交谈,还不是爽朗发笑。

    许仕达走过身边之时,欧阳正还故意开口邀约张立赴宴。

    许仕达就这么走过去,耳中还隐隐听得欧阳正嘱咐张立什么话语,说着“尽力”、“战事胶着”、“效死”之类的词语。

    许仕达低头听着,脚步缓慢往前走着。

    直走到宫门之时,许仕达却驻足不走了,直等到欧阳正走出宫门,还在思索着什么。

    随后便见许仕达转头又往宫内而回。

    御书房里,许仕达见到了皇帝夏锐。拜见之后不等夏锐来问,便已然开口:“陛下,臣近几日思前想后,关于边镇战事,臣有几言禀奏。”

    “说来。”夏锐对于战事,也是真的关心。

    “战事如此不利,王枢密身为领兵大帅,责不可避。陛下也几番说过要换可用之帅。臣思前想后,觉得满朝文武,似无堪此大用之辈。想来想去,却让臣想到了一人。此人以往深得先皇信任,也曾临危不惧,忠心不二,更做过力挽狂澜之举,正是堪用之良帅。”许仕达还卖起了关子。正如徐杰所言,许仕达就是要捷足先登,要在皇帝面前出彩露脸。

    夏锐自然连忙问道:“你说的是何人?”

    “陛下,正是那面对李启明十几万禁军而不惧的金吾卫指挥使张立,张立有此大勇,必能领大军沉着谋略,冷静指挥,一举击破反贼常凯。”许仕达答道。许仕达先推荐常凯,不仅是为了在夏锐面前出彩,还有另外一想。

    夏锐闻言思索起来,在回忆着李启明率兵围皇城的事情,那时候的夏锐,也在皇城之内,还是徐杰安排夏锐穿着士卒的铁甲混入皇城保安全。

    那时候对于张立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夏锐那时候的注意力,都在徐杰身上。此时听得许仕达之言,忽然觉得还真是许仕达说的那么回事。

    张立麾下不过一万多人马,却敢面对十几万禁军,在城头上还率领麾下打退了禁军的进攻。

    想到这里,夏锐面色一喜,说道:“好,许仕达,你立功了,若不是你今日来说着几句话语,朕还当真想不起来张立是如此人才,此人忠心自不用说,还真有临危不惧的做派,敌众我寡,作战也毫不退缩,当真是堪用之才。你此时来举荐张立,有功,当赏!”

    许仕达闻言大喜,心中也在佩服自己聪明,不仅让欧阳正那老匹夫的谋划落了空,自己还立下识人之明的大功。心中虽然如此欣喜,许仕达却也还谦虚说道:“食君之禄,臣自然担君之忧,臣不敢居功,但求陛下顺心如意。”

    “许爱卿真乃朕之能臣也,圣旨便让爱卿一并去拟好,擢升张立为三镇总兵,加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领太原,燕京、宣府三镇兵马,速速去办。”夏锐此时也极为开心,因为夏锐每次在说要换帅之时,就不免去想该换何人,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脑海之中,这个身影却又并非夏锐愿意想到的人。此时忽然有了一个其他人选,当真让夏锐开心不已。

    许仕达兴高采烈出御书房而去,第一时间却不是去拟圣旨,而是在皇宫里转了几圈,寻那张立。

    为何寻张立?这就是许仕达另外一想了,如今许中丞前途似锦,当是扶摇直上,自然就需要多寻助力,“朋党”这种词不好听,但是朋党是必须的,这就是势力。

    许仕达举荐了张立,张立自然要加官晋爵,那张立也自然要对许仕达感激不尽,朋党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许仕达第一时间就是去寻张立,要把这第一个朋党拉拢好。

    “许中丞辛苦,何必如此亲自到处来寻,许中丞只需要与那个士卒说一声,在下自然会亲自拜会中丞。”张立倒是礼节周到,话语也周到,也是知道面前这位许中丞如今的地位,表面功夫要做足。

    许仕达话还未说,笑意满脸,摆摆手,答道:“张大帅,我来寻你,自然是有好事,你若听了此事,必是高兴万分。”

    “哦?在下今日早起,就听得喜鹊喳喳叫,果真有贵人好事,多谢许中丞。”张立倒是会说话,也不管这个季节有没有喜鹊,话语也是这么去说。

    “哈哈……张大帅,陛下近来一直在思虑边镇换帅之事,苦无人选。陛下之忧,自然也是臣子之忧。我近来思前想后,满朝文武,堪当大任者,想来想去,便觉得无出张大帅右者,我常听人说起张大帅在这宫墙之上,领万余人马,却能击溃十几万禁军,何等威势不凡。岂能不举荐与陛下知晓?”许仕达说道这里,看了看张立,只见得张立脸颊稍稍抽动几下。

    许仕达也不疑有他,又道:“你道陛下如何分说?”

    张立连忙问道:“陛下如何分说?”

    “嘿嘿,陛下知张大帅忠心不二,又有如此勇武,我也在陛下面前多方夸赞张大帅,陛下自是点头应允了,正着我去拟圣旨,封张大帅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领太原、宣府、燕京三镇兵马平叛。如此喜事,张大帅今夜是不是当请我小酌几杯?”许仕达说得得意洋洋,也知道自己这回赚了个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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