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钦使,三镇监军许仕达,终于还是赶来了。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监军,这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更是徐杰不曾预料的,营中的徐杰,听着帐外聚将的鼓声,也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到大帐之中去。

    因为徐杰这一去,让许仕达看到了,皇帝必然也会知道,之后的那些谋划,兴许都要受到影响。

    营帐之外的鼓声已然停歇了片刻,犹豫的徐杰还是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营帐,往那中军大帐而去。

    后天就是与常凯约定的开战日期,只要这一战成了,只要常凯在这一战败了,大势已定,徐杰便也管不得那些。

    中军大帐里,许监军坐在了张立身边,手拿圣旨,昂首挺胸看着一个个进来的军将,眼神微眯着,尽量做出一个上位者不在乎不在意的模样。

    随后,圣旨开始宣读,众将自然也知道了这位年轻人乃是皇帝的代言人,手中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圣旨读罢,张立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说道:“许监军,众将皆到,说两句吧。”

    许仕达点点头,又用眼神扫视一番众人,正了正身形,说道:“嗯,本使此来,别无他事,便是要帮张大帅调度军将,陛下有言,军中将领,当令行禁止,但有不从,必然是要问罪的。”

    说完这一语,许仕达又在扫视众人,大概是想在这些军将脸上看到些许恐惧的神色,却也不如他的意思,军将们好似也没有什么反应。所以许仕达又去看张立,希望能看到张立有一个感谢的态度,紧赶慢赶而来,就是为了帮张立在军中立威,自然是值得张立千恩万谢的。

    不想张立也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反而问了一句:“许监军说完了吗?”

    “嗯,本使说完了。”许仕达失望一语。

    “既然许监军说完了,那我就说两句,后日大早大军开拔,诸位当做好一切准备,约束将士们不得外出,不得告假,当枕戈待旦,特别是辎重营,更要把一切准备妥当,不得出任何差错,否则立斩不饶!”张立面色极为认真严肃,有些事情可以得过且过,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出得一点差错。事情轻重缓急,张立清清楚楚。

    众多军将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重要,听得张立之语,皆是拱手躬身,齐声答道:“遵命!”

    许仕达看得眼前这般的场景,诧异非常,因为这场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面前这些人如此整齐划一的躬身齐答“遵命”,这似乎与他之前猜测的不是一回事。

    所以许仕达忽然直白问了一语:“张大帅之军令,在军中可还畅通?有没有阻碍之处?”

    许仕达倒是问得不那么直白,其实意思就是问张立有没有人与他对着干。若是有人,那就是许大监军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张立闻言只觉得有些奇怪,答道:“并无不畅之处,军中各将,皆是良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张大帅不必碍于面子,本使此来,就是代表陛下给大帅撑腰的,大帅直言无妨!”许仕达又道,兴许许大监军如今大权在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如何能寻不到行令的地方?许监军此时才是真正想在这些军汉面前立一立威风。

    “不知许监军要我直言什么?军中皆是良将,王枢密一手整治的大军,岂能有问题?”张立也不傻,此时算是明白了一些。

    此时众将听得张立之言,自然也明白了过来,原道这个监军是在找茬?众将皆是面色一变,眼神不善往许仕达看去。宗庆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双眼上下打量着这个京城里来的大官,一脸的不爽。

    许仕达莫名感觉有些心慌,这些战阵军将,戾气实在不小。口中也道:“那便罢了。”

    好巧不巧,姗姗来迟的徐杰刚刚走入大帐,把这位许监军都看呆了,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般。在这里能碰到徐杰,在许仕达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如同幻觉一般。

    倒是张立见到徐杰就爽朗发笑:“哈哈……贤弟来了?快快,大家都在好等,贤弟可有话说上几句?”

    众将见得徐杰进来,面色明显缓和许多,袁青山也开口问道:“徐公子可还有安排?若是没有安排,我等便也去准备了,后日大早开拔,事情可不少。”

    徐杰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与众人点头示意,走到头前之后,转身说道:“事情稍稍有变,却也变得不多,依旧是两路进军,待得后日大早,再作微调。”

    宗庆闻言问道:“不知要作何调整?”

    “有些部曲的路线调整一下即可。”徐杰简单一语,并不多说,更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的谋划和盘托出。

    宗庆闻言也不多问,这般调整,倒不需要军将们提前做什么准备。

    许仕达看着徐杰好似总兵大帅一般的模样,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却在这大军之中吆五喝六,众人还一个个真把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当回事。

    “徐文远,大胆,你一介布……衣,岂敢在军中逗留?谁把你带到军中来的?谁让你在此吆五喝六?”许仕达只感觉气愤非常,不仅自己气愤,也替京城里的皇帝陛下气愤,若是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要怒发冲冠了。

    至于徐杰到底算不算布衣,这个问题还是有待商榷的,徐杰虽然官职被革,进士功名却还在,倒不算是布衣。

    徐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许仕达,并不理会。

    张立却是眉头一皱,说道:“徐贤弟乃是本帅幕僚,可有问题?”

    许仕达转头看向张立,一脸的着急:“张大帅,你岂能用此人幕僚?张大帅,你用何人幕僚军师都可,却是此人,万万用不得啊?”

    张立反问一语:“为何用不得徐文远?朝廷哪条律例规定不能用徐文远幕僚?”

    张立,兴许缺乏一些主见。但是张立,人品着实不差。就从昔日里他帮徐杰隐瞒下了仁德大隆之事,就可以看出张立当真是个讲感情之人,讲的就是徐杰帮他打退李家大军的感情。

    许仕达更是着急,甚至在替张立着急,口中连忙说道:“张大帅,你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张大帅,你当是知晓其中的。此事便也不需在下多言。在下所言,都是为你好啊!”

    许仕达似乎还有拉拢张立为朋党的心思,口中之语,似乎在表达我为你好,你怎么能不理解呢?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苦心,我才是那个真正为了你好的好人啊。

    奈何张立就是那个“不识好歹”之人,口中答道:“此战能胜,我诸事皆好,此战若败,我便是万劫不复。许监军,不若你与我谋划一二,看看此战如何能胜?”

    许仕达闻言,当真不推诿,甚至有点舍我其谁的味道,口中说道:“张大帅,我此来就是帮你得胜的,你看这圣旨,你看这宝剑。都是帮你整军立威所用,何人不服,我便帮你斩杀与他。运筹调度之事,我也能帮你出谋划策,头前我在朝堂之上,就帮着陛下出谋划策,也谋过边镇战事,陛下更是信任有加。此番战事胶着,我必有良策助你得胜。”

    许仕达一颗好心,可昭日月。

    张立看了看许仕达,心中似乎还念着许仕达头前举荐之仇,好心可昭日月也是驴肝肺,转过头来,也懒得再看这个侃侃而谈的许仕达,只是开口与众将说道:“无事了,诸位去忙。”

    众将拱手,鱼贯而出。

    徐杰也跟着出了大帐,口中还喊道:“宗将军袁将军留步,细谈片刻。”

    袁青山与宗庆停住了脚步,等候身后的徐杰,也听宗庆骂骂咧咧说道:“去他娘的,什么个鸟蛋玩意儿!”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故意这般不大不小,刚好就能让大帐里的许仕达听到。

    袁青山笑了笑,说道:“老宗,慎言慎言!”

    “慎个鸟言,老子又没大声喊,鸟蛋玩意又听不到。”宗庆又来一句不大不小的声音。

    袁青山更是发笑不已,连得刚刚跟上来的徐杰也在发笑,口中说道:“二位老将军,请往我账内一言。”

    大帐之内的许仕达,脸色一顿蓝一顿白一顿黑。

    一旁的张立憋着笑,只当没有听见。口中问道:“许监军可还有事?”

    许仕达又道:“张大帅,徐文远此人,当真是用不得的,张大帅若是不解其中深意,左右无人,在下与你细细道来。陛下……”

    张立打断一语:“我懂得。”

    张立岂能不懂得?且不说什么私人感情,就一件事,这一战,如何去胜?王元朗都信徐杰,张立岂能不信?不信徐杰?信许仕达?

    徐杰用不用得?张立心中自然有这么一番计较。至于皇帝如何想,此时此刻的张立管不得。但也并不代表张立对这个朝廷不忠心,张立甚至忠心到想待得此战胜后,去皇帝那里帮徐杰说项,希望皇帝能再次启用徐杰,徐杰于野,对于张立来说,那真是暴殄天物。没有比这更可惜的事情了。

    这才是真正的忠心!张立若是没有这一份忠心,也不可能会被夏乾任命为金吾卫指挥使,把这夏家安全大事交给张立负责。张立也并未辜负夏乾的信任,十几万大军围城,他带着一万多人,依旧站在高墙之上,不曾退后一步。

    “张大帅,既然你懂得,那就知道不该这么做啊!”许仕达语重心长,已然掏心掏肺。

    张立起身,忽然有一种鄙夷之感,为国家好,为皇帝好,到底应该做什么?张立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知道自己领不了大军作战,就不能越俎代庖,知道徐杰有大才,就要携功去举荐。这才是为国家好,为皇帝陛下好。

    如许仕达这般,看似忠心,看似为皇帝分忧。却让张立鄙夷不已,更是来气,气这许仕达把自己推到这个三镇总兵的位置,气许仕达又在这里投机取巧。

    张立起身,俯视着一旁坐着的许仕达,说出一语:“许仕达,你不过是个宵小之辈,少来本帅面前聒噪!”

    说完张立起身就走,头也不会!

    留得那许监军满头雾水,愣了愣,起身连忙去追,口中还道:“张大帅,你我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必是那徐文远从中作梗,说了我的坏话。张大帅,你与我直说,容我分辨一二。”

    许仕达的掏心掏肺,这一刻,是真心的。毫不作伪。就差真的把心肝掏出来给张立看看了。许仕达头前想得极好,自己帮张立,尽心尽力去帮,往后张立也当帮自己。一个平步青云的文官,一个大权在握的武官,往后两人真心实意联手,这朝堂之上,万事亨通。

    恨只恨有个小人徐文远,非要从中作梗。

    张大帅却在那无数营帐之中快步而走,许仕达追之不及,站在营帐包围之中,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张立却出现在了徐杰的营帐之内。

    营帐内的袁青山正一脸的喜色,口中还道:“这般好,这般安排妥当。”

    宗庆却黑着个脸,说道:“唉……到头来我老宗成了个诱饵,好事都让你袁青山占了去。”

    徐杰笑着拍了几下宗庆的甲胄,说道:“宗老将军,此事成败可在于你,我等不过就是坐享其成而已。”

    张立见得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心情也是大好,眼神看着徐杰,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是觉得不能让徐杰在野,不能暴殄天物。若是徐杰在朝,这般差事,给徐杰来做便最是合适不过,何必自己这么多日惶恐不安。

    宗庆听得徐杰之语,勉强也露了个笑脸,却还说道:“徐公子,其实我老宗,比袁青山更适合冲锋陷阵。”

    徐杰笑了笑,说道:“谁叫你我二人不对付呢?”

    宗庆尴尬一笑:“如今这不是挺好吗?”

    徐杰又道:“宗将军明日里还要陪着我演上一出戏码,常凯十有八九是看得到这出戏码的。”

    宗庆知道徐杰说的是什么,便道:“这般戏码,我老宗最是擅长。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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