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城外的拓跋大军在老拓跋王的安排下开始拔营北去。

    城中也忙乱一团,大战的善后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城中还留下来的百姓,全部都到城头上帮起了忙,收殓着尸首,救治着伤员。

    徐杰见到了王元朗。

    躺在门板上的王元朗。

    甲胄卸尽、披头散发。还有面色苍白。

    徐杰头前从未不觉得王元朗如何老了,第一次在太原总兵府见到王元朗的时候,王元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便是在京城里短暂被贬的王元朗,也是精神奕奕。

    此时的王元朗,只给徐杰一个感受,那就是老了,老到油灯枯竭了。

    徐杰看着门板上的王元朗,莫名有些伤感。

    反倒是王元朗笑了笑,说道:“太师,不必感怀,老了,终究是要死的,未被人斩了头颅,已然就是莫大的幸运,也算寿终正寝。”

    徐杰刚才还未想到死这个问题,王元朗如此一语,徐杰连忙俯身而下,捏着王元朗无力的手腕,随后眉头一皱。

    死,王元朗是真的要死了。

    “王枢密,现在就启程,我带你会京。”徐杰眼泪就这么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俯身直接把王元朗从门板上报起,径直往城楼而下。

    王元朗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好像也有一滴泪花从眼角滑落。

    车架之内,一直斜躺着的杨三胖已然爬起来坐好,让王元朗躺在正中,徐杰落座一旁。

    宗庆也跟到车架之外,泪眼婆娑。宗庆本就是王元朗的心腹大将,见得这般情景,哪里还能惹得住悲伤。

    却是车内传来一语:“宗将军,你留在此处主事,监视拓跋人撤退,待得袁将军援军到了,就往北去接收城池。”

    宗庆跟到此处,显然是想随着徐杰与王元朗回京,却被徐杰留在了这里,口中欲语还休,想拒绝,却没有说出口。

    徐杰的车架已然起动,往南边城门而去。

    车架之内,徐杰轻声问了一语:“王枢密可有事情托付?晚辈一定为枢密办到。”

    王元朗极为平静躺着,想了想,答道:“倒也无甚值得托付了,想来想去,还是后人之事稍有挂念,老夫有三儿,大儿木讷,在福建领一州兵马总管,也无甚才能,但也不需人担忧。二儿读书,在蜀地任通判,为人向来谦逊有礼,但也算不上有大才能,州府之才勉强堪用,也不用担忧。唯有三子,年不过十八,自小多受溺宠,在京城了飞鹰斗狗,颇为顽劣,怕他不走正道,太师多多管教,照拂一二,不求显贵,但求一世平安。”

    徐杰点点头,答道:“王枢密放心,我便把他带在身边,定让他成才。”

    王元朗听到这里,微微抬头点了点:“多谢太师了。如此,也就别无牵挂了。”

    徐杰连忙说道:“王枢密一定撑住,定要见得家小最后一面。”

    “嗯,兴许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王元朗有气无力说道。

    车架摇摇晃晃往南而去,日头西落,古来征战,总有人不能回。

    就如徐家那百十号老军汉,此时又有十几人马革裹尸。

    徐氏一族,当真算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尽忠如此,不谈热血与功勋,只听徐杰长吁短叹。

    日月歌,天地鼓。

    一柄长刀在手,徐杰弹指而击,沙哑而歌:“黄沙天,残阳笑,不知几人梦年少。马长嘶,战阵鏖,膝有儿孙正欢淘。莫教英雄忆同袍,百十万户皆素缟…………马蹄轻,凯哥好,将军百战身死了……”

    一曲《老卒歌》,王元朗轻声夸了一语:“好听!”

    徐杰闻言微笑,低头去看王元朗。

    只见王元朗话音刚落,脸颊一偏,微微闭目。

    车架还在摇晃,皮鞭抽打在马背之上,一声声清脆。

    徐杰就这么低头看着,久久不语。

    一旁的杨三胖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又死了一个老头哦。”

    徐杰抓起王元朗的手,却说了一句:“王枢密,京城还远呢!”

    王元朗再也不答。

    徐杰放下王元朗的手,放下横在腿上的刀,摘下头上的铁盔,慢慢解着甲胄链接处的牛皮绳。

    京城还远,天气还热,成了尸首的王元朗,自然不能腐烂在半道上,马步飞驰往南,走着走着,京城也就不远了。

    王元朗在京城的府邸不小,是昔日夏乾赏赐的豪宅。

    如今这座豪宅了,并无多少人。王元朗的正妻早前四五年就去世了,两房妾室,一个也去世了,还有一个满头白发在家。

    两子在外为官,一女早嫁,还有一个顽劣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就算是家中做主之人。

    几个老仆人迎着徐杰入内,徐杰抱着王元朗走入正厅,问了一句:“家中小少爷呢?”

    几个老仆人都是泪眼婆娑,其中一个是管家,却也认得徐杰,躬身答道:“小少爷出门了。”

    徐杰轻声说道:“赶快去寻回来吧。”

    老管家连忙出门而去,徐杰抱着王元朗到得厢房,把王元朗放在床上,打开被子盖好。

    几个仆人跪了一地,老迈的妾室也跪在头前,恸哭已起。

    小少爷姗姗来迟,满身酒气,进门直冲到床前,开口大喊:“爹,爹啊……”

    徐杰从床边站起,说道:“你操持着丧事,我进宫去一趟,晚间再来。”

    这位小少爷抬头看了一眼徐杰,点点头。

    徐杰已然起身而走,小少爷转头在问:“忠叔,你快去操办着丧事。”

    老管家连忙起身出门。

    门外忽然又走进来几个满身酒气的少年,一人急忙开口问道:“明礼,刚才出门那位就是太师徐文远吗?他回来了,是不是战事打胜了?那你父亲是不是立功了?”

    小少爷名叫王明礼,老父尸首当面,却不见他有泪流,此时还当真答了一语:“想来我父亲是立了大功,陛下定有厚待重赏。”

    少年闻言,面上似有喜色,连忙跪了下去,还左右说道:“快快,都跪拜磕头,老爷子当真厉害。明礼这回是要发达了,头前当面讽刺王枢密兵败之人,一定要一个个寻来出一口恶气。”

    王明礼闻言,点头几番,跪拜而下,连磕几个响头。

    此时的徐杰,正打马飞奔到宫门之外,等候侍卫太监通传。

    飞奔归京的徐杰,自己已然就是那军情奏报,自从徐杰进得汴京城门,消息从城门口的守城士卒开始,如风一般在整个汴京城传递着。

    待得徐杰从王元朗府邸出来到得宫门处,短短时间,百万汴京城,瞬间就炸开了锅。

    宫门之内,传令召见的内官还没有出来,张立先飞奔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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