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历七月初一,大宋江宁知府文璋走进庭院,在长方形竹片拼接成的方块席上坐下。他拿起蒲扇轻轻扇风。只是这么一坐,就已经感觉到凉爽。再有风吹过,身上更觉的凉爽。

    就在文璋舒服的打了个哈欠,考虑是不是干脆睡会儿的时候。秘书进来说道:“知府,又来一家缴纳罚款的。”

    文璋没有回应这个消息,而是问道:“一共来了几家?”

    “这是第四家。”

    “九十一家来了四家,其他……八十……七家,再给他们发一次通知。”

    “是。”

    “对了,这四家一共有多少地需要交纳罚款?”

    秘书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他们一共需要交纳一百三十五亩。共交纳八百一十贯。”

    “嗯。给没有前来交纳的地主家再送一次催缴通知单。”文璋命道。

    等秘书离开,文璋靠回竹席上继续轻轻摇扇休息。这次要交纳罚款的一共有九十一家地主,田亩面积一万三千亩。不管是四家地主,或者一百三十五亩交纳罚款的土地,在整体比例上都没任何影响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文璋放下蒲扇,在庭院的屋檐下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庭院里感觉凉爽一点,走在街头的段凤鸣感觉到的依旧是夏日的炎热。此时已经立秋,可三伏加一秋。伏天依旧持续着。更何况段凤鸣并不想去见家族的那些长老。今年只要去见家里的长老就没好事,族长段天德还特别的针对段凤鸣。仿佛是段凤鸣引来了段家的灾厄。

    满心不快的走到段家门口,段凤鸣心中的郁闷越来越强。在门外站了片刻,段凤鸣突然挺直了腰杆。大不了就是以后不和段家人往来么,这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段凤鸣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靠段家,而是靠他自己努力学习的结果。带着强烈的怒气,以及准备撕破面子的坚定意志,段凤鸣直入宗族会议的会场。

    甚至不用听开场白,段凤鸣就知道这次要商议什么。段家有一千亩地抛荒,按照新的农业规定,一亩罚六贯,一千亩地就是罚六千贯。任何家族都不可能对六千贯视若无睹。听着宗族长老们的开场介绍,段凤鸣看都不看他们。对面有位族兄看着段凤鸣,段凤鸣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瞪得族兄不得不转开目光。

    “凤鸣,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人瞪眼。好玩么?”一位长老温和的批评道。

    段凤鸣低下头一言不发。身为农业局的干部,段凤鸣在去年就和农业局的同事们在江宁宣传最新的政策和管理条例。也许有人因为不肯听,所以不知道。也许有人根本不以为然,所以装作不知道。却不能说官府没有讲,所以大家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段家的通知是段凤鸣送来的,又或许是段家还要点脸。至少没有说出官府不教而诛的指责,众人直接先骂文璋,一顿听着激烈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咒骂。然后有人无奈的说道:“文璋这贪官手脚谨慎,抓不住他贪赃枉法的把柄。大家若是能找到,就告诉家里的长老。”

    段凤鸣觉得实在是无聊,又不方便离席,就摸出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就觉得轻松了一些。然后就听道长老说道:“凤鸣,你现在是族里官最大的,也得多替族里想想……”

    该来的终于要来,段凤鸣趁着之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低落,他果断开口,“现在江宁官府里面都知道我是段家人,我敢有任何异动,早就被人说给上头。我这个人想当官,好当官。读了十几年书,我就是为了当官,所以我不会做那些毁了我官途的事情。”

    “你这是说什么呢!”段天德有些恼怒的问道。

    段凤鸣觉得段天德也许是有些心虚,所以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族里是指望让你靠着农业厅为族里说几句话,谁让你去对付文璋呢。你以为族里人就什么都不明白?咱们族里已经有了好几名干部,你也是他们里头官做的最大的,你这么做,能当那些人的表率么。”

    听完段天德的意见,段凤鸣稍微有些讶异。难倒段天德转性了不成?再想想看,段凤鸣觉得这也许可以看做是段家觉得局面危急,不得不认怂。然后段凤鸣反倒更加不满起来。从最初的时候,他就告诉段家长老们,文璋这是来真的,绝不是敷衍了事,也不是通过假意推行新政策从地方上捞一笔。结果段家根本不以为然,现在成了公认的文璋对立面后再认怂,这又何必呢。

    心里面嘲笑,却因为段天德没有再瞎闹,段凤鸣就什么也不讲。现在不管是家族或者官府,都已经没有段凤鸣插嘴的余地。

    家族会议开了一阵就散会。段凤鸣正准备起身溜走,却被长老叫住。过了一阵,段凤鸣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起到了后堂开会。一坐下,长老就问:“凤鸣,你上次赌气的说,把那些被罚的地卖给官府。现在你觉得还可行么?”

    没什么能比这个问题更让段凤鸣震惊。家里的人是吃错了药?或者是段凤鸣自己吃错了药产生幻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段凤鸣试探着问道:“上次我这么讲,族长吆喝着要把我赶出家族,从族谱里除名啊。”

    “呵呵。鸣凤,我们这些老头子气急败坏之下胡言乱语,你就当真了么?你就算是当真,也把我们对你好的地方当真,这等事立刻忘掉。”长老语气温和的责备着。

    仔细想想,段凤鸣完全没有被老头子们善待的印象。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手里有三十亩地,也读过书。知道段凤鸣考不上进士,考功名也不容易。老爷子也不愿意让杜凤鸣不读书,就让他上了制科。当时谁也不知道制科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就压倒了进士科,成为做官的坦途。段凤鸣从小学、中学、高中这么一路上下来。段凤鸣没能考上大学,就去设在江宁的农业专科学校读了中级专业,之后分配到农业局工作。现在成了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一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但是让老头子们低头也不容易。段凤鸣也没有再用对立的态度应对,而是问道:“大家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你也知道咱们家在离秦淮河那边有几片地,合起来也有千余亩。我们就把那些地卖给官府,按照之前的规定讲,这就可以不交罚款了。”长老说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这话,段凤鸣差点就没忍住想翻翻白眼。那片地属于旱天没水,雨天淹水的烂地。若是发大水,秦淮河水还会漫过河堤,把那些地彻底淹没。学过农学,段凤鸣知道最好的地不是在大河边,而是在不大的河边。那些地距离秦淮河近,每次水退了之后,淤积在那边的泥沙特别厚,甚至还会有石块被洪水冲进地里。非常难以清理。然而秦淮河水平日里很干枯,那些地也很难从几十米外好几米差距的地方引水过来。

    段凤鸣可不是农业局里面唯一一个上过农学的人,他是中等专科学校毕业,江宁农业局可是有大宋农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就在段凤鸣十分为难的时候,长老把一封信交给段凤鸣,“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就把这封信交给文璋,只要能做到,你就给家里立下功劳。”

    先是不解的看了看长老,又从根本没有封口的信封里面抽出信纸,读完上面的内容,竟然与长老所说的一样。这些段凤鸣就不能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只能收下信之后告退。

    在路上,段凤鸣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烦躁之心又激烈起来。在情绪激烈到最高之时,段凤鸣又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大不了就是被族里除名而已,早死早托生,赶紧把这件事办了就好。

    想完,段凤鸣干脆就直接前去文璋所在知府大院。通禀之后没多久,秘书就带着他向里面走。没多久,就见到文璋神色淡定的坐在大院后面的庭院里,那份沉稳让段凤鸣莫测高深。

    文璋此时刚睡醒,他本想小憩,却没想到自己一家伙就睡了两个多小时。此时刚清醒过来,接过了信件看了一遍,文璋就对段凤鸣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段凤鸣连忙起身告辞。等段凤鸣走后,文璋让秘书把农业局局长蔡子俊请来,他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又看了一遍信。段家肯服软是好事,但是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须得有专业人士来评估一下。

    没多久,蔡子俊长到了,看读信件,菜局长说道:“段家想卖烂地,顺道不用交罚款。”

    “那地有多烂?”

    “今年天旱,那些地里的庄稼亩产大概有一百多斤吧。”

    “……可我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些地对咱们的规划很重要,等规划完成,那里都是上好良田。”蔡子俊回答的非常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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