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一幢五层的灰色老楼,坐落在朝内大街跟南小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西南角。</p>

    方言站在楼下,上下打量。</p>

    第一次来人文社,人生地不熟,得亏章光年早有安排,派了自己的秘书,在门口迎接。</p>

    很快地,就来到了总编办公室。</p>

    两人寒暄了两句以后,方言从帆布包里拿出了《潜伏》,章光年接过手,并不急着看:</p>

    “这个稿子,先拿给编辑部看一看,我和小方同志,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p>

    说话间,把稿子递给秘书,吩咐他送去。</p>

    整个办公室,就剩下师兄弟两人。</p>

    方言喝了口茶,静静坐着,洗耳恭听。</p>

    章光年颇为赞赏道:“我还以为你会马上问我专业作家的事,没想到小师弟这么沉得住气,果然像老师说的,面如平湖,稳如磐石。”</p>

    “师兄,您就甭打趣我了。”</p>

    方言嘿然一笑:“其实我心里早就急了。”</p>

    “哈哈,小师弟,别急。”</p>

    章光年开始耐心地解释。</p>

    方言渐渐地理解,什么叫专业作家。</p>

    这是五六十年代,从老毛子学来的制度。</p>

    作家分为专业和业余两种,专业作家由直xia市和各省的作协、文联,以及其他文化单位推选任命,一旦选上,等于有了干部编制。</p>

    也就能有相应的级别、工资和住房,生活条件上得到了根本保障,便可以一心搞创作。</p>

    既可以兼任,也可以专职。</p>

    比如王朦,就是燕京文联的专业作家,但同时兼着文联名下的《燕京文学》主编,以及燕京作协的副zhu席等一干职务。</p>

    “当然,兼职的福利待遇比不了专职。”</p>

    章光年详细说起区别,比如工资上,兼职不可能拿双饷,但会有额外的津贴补助。</p>

    “怪不得师兄要我申请加入燕京作协。”</p>

    方言眼前顿时一亮。</p>

    “这也是老师当初和我商量的结果。”</p>

    章光年语气里带着一丝缅怀。</p>

    “老师?!”</p>

    方言一惊,这也是沈雁氷的安排?</p>

    “是啊。”</p>

    章光年一五一十地相告。</p>

    他们两个商量的时候,《大秦之裂变》的舆论形势非常恶劣,沈雁氷担心万一《十月》编辑部没能顶得住压力,就以专业作家的身份,调到作协去保护起来。</p>

    “在燕京作协里,有王朦照应你。”</p>

    接着顿了顿:“我虽然位卑言轻,但好歹也是书ji,而且作协下一任主席选举,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巴老,他也算是你的半个老师吧?”</p>

    “嗯。”</p>

    方言想到这些都是沈雁氷的安排,不禁动容,眼眶微红,嘴上喃喃着:“老师……”</p>

    章光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不语。</p>

    半晌,方言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p>

    “谢谢老师和师兄。”</p>

    “不用谢我,本来我们是这么打算的。”</p>

    章光年摆手道:“但没想到形势的发展超出了先前的预料,《大秦之裂变》上下两部发布之后,伱是因祸得福,得了大机缘啊。”</p>

    “大机缘?”</p>

    方言好奇地眨了下眼。</p>

    章光年直截了当地说,本来以他的年龄、资历,以及《暗战》、《听风》、《牧马人》这些作品,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进入这一份专业作家大名单里,恐怕还要等上几年。</p>

    但因为《大秦之裂变》出了彩,方言作为文学上的一面改革的大旗,才挤入今年的名单。</p>

    当然,方言的演讲内容也加了不少分。</p>

    “胡木桥、周杨等同志也说,你成为专业作家的一员,符合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不失为作协改革的一个信号。”</p>

    章光年话里话外,透着暗示——</p>

    你已经进入某些领导的视线中。</p>try{ggauto();} catch(ex){}

    “那敢情太好了,没给老师和师兄丢人。”</p>

    方言松了口气,腰杆子都挺直了。</p>

    “现在就看你打算是兼着还是专职。”</p>

    章光年意味深长道:“我的建议是选择专职,把你从《十月》编辑部里调出来。”</p>

    “是不是《十月》惹了什么麻烦?”</p>

    方言心里咯噔了下,看来麻烦还不小。</p>

    “小师弟,你知道些什么?”</p>

    章光年不禁惊讶。</p>

    方言不能说是万佳宝透露,应付地说是自己的推测,“师兄,《十月》真有大麻烦了?”</p>

    “没错,胡木桥同志牵头调查处理。”</p>

    章光年一脸的严肃。</p>

    “这么严重!”</p>

    方言皱眉,急问跟有什么有关。</p>

    “《苦恋》。”</p>

    章光年语气认真道。</p>

    方言对《苦恋》可太有印象,《大秦之裂变》上部刚发表的时候,陆元炽和苏予就找到他,用《苦恋》举例,表态会力挺保护自己。</p>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p>

    “可是《苦恋》这个电影剧本,当时送去电影局审查,如果有问题的话,也不会通过审批,拍成电影,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p>

    “恰恰就是这个电影。”</p>

    章光年说就是在试映会出了岔子。</p>

    方言脸色一变,尤其当听到把天都给捅破了,心里更是大惊,这何止是大麻烦啊!</p>

    简直是天大的麻烦!</p>

    “编辑这一行就是这样,任何一个字一句话的错误,都可能酿成一场重大的事故。”</p>

    章光年道:“所以要严谨严谨再严谨。”</p>

    “那现在,打算怎么处理《十月》?”</p>

    方言不免着急。</p>

    “处理结果还没定,但肯定轻不了,毕竟现在全国推行‘五讲四美三追求’,和你所讲的‘华夏复兴’、‘正能量’,《苦恋》偏偏在这个时候,触碰底线了。”章光年话里透着无奈。</p>

    “这……”</p>

    方言一时间无话可说。</p>

    “《苦恋》发表的时候,你还不在《十月》,这一回,你算是遭了无妄之灾。”</p>

    章光年叹了口气。</p>

    方言明白他的意思,希望借专业作家这个机会,抽身而出,远离《十月》这个是非窝。</p>

    但想到《大秦之裂变》在遭受质疑、否定、批判的时候,想到自己被非议、批评和责备的时候,整个编辑部和出版社都站了出来,力保自己,最终横下决心,做出抉择。</p>

    要呆在《十月》,一起共患难!</p>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当初我让你来《人民文学》,可你还是选择留在《燕京文学》。”</p>

    章光年非但不意外,反而更赞赏:“也不要慌,事情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p>

    方言郑重地点了下头,随后继续打探《十月》的情况,很明显能感受到章光年有意借自己之手,向《十月》以及燕京出版社示警。</p>

    该说的都说了,该透露的也都透露了。</p>

    “师兄,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p>

    “你看你,又急,你的稿子还在编辑部。”</p>

    “我差点给忘了。”</p>

    方言跟着章光年,走出办公室。</p>

    不出所料,《潜伏》这篇谍战文学的巅峰之作,自然征服了《人民文学》整个编辑部。</p>

    因为第三期的编辑计划已经定了,所以准备放在第四期,也就是8月份的头版位置。</p>

    原著的《潜伏》只有1万多字,但经过方言加工之后,篇幅达到长篇,足足31.2万字。</p>

    单单税前的稿费,就是3120元。</p>

    再加上《大秦之裂变》的电影剧本和单行本的基础稿费,如今的身家,将近有2万块。</p>

    但现在,方言对怎么花钱没有太多的心思。</p>

    此时,只想赶快回编辑部递消息。</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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