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零二章失算又过两日，李惟俭信守承诺，果然带着李纹、李绮这一对儿堂妹，并四个丫鬟去游逛了一番。</p>
知晓寡婶家中贫寒，李惟俭偷偷给两个堂妹采买了布匹、头面儿、脂粉，他那婶子最要脸面，送东西也就罢了，若送了银钱，定会来寻李惟俭掰扯。</p>
三个丫鬟各有所得，便是新来的碧桐都喜滋滋握着个鎏金的簪子傻乐——新主人虽是个人渣，但是真有钱啊！还是大顺帝国的贵族男爵！</p>
碧桐暗自转动心思，大顺是能纳妾的，小妾生的孩子不算私生子，顶多算是庶子。若有机会做了新主人的妾室，那此生不就妥当了？</p>
因是逛过这一日，碧桐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可伺候起来勤快了许多。李惟俭对此倒是一无所觉，他在老宅居停几日，静极思动，便想着赶忙去当涂走一遭。</p>
贾芸留在了广州办理蔗糖务，吴海宁打发去了大如州，李惟俭身边实在没可用的人手，只得从李家借了仆役，去往金陵内府抽调人手。</p>
仆役清早去的，不到辰时，跟着来了一位内府的协主事。见过礼后那协主事诉苦道：“李大人，实在不是下官推诿，奈何织造衙门前日就抽调了人手，如今金陵内府空虚，真真儿是抽调不出人手了！”</p>
李惟俭乐了：“我不过抽调几个匠人，这都没有？”</p>
那主事讪讪道：“李大人宽宥，真没有。”顿了顿，这协主事生怕得罪了李惟俭，压低声音道：“李大人，这县官不如现管啊。甄大人发了话，下官不敢不听。要不李大人与甄大人言语一声儿？”</p>
李惟俭笑着颔首：“这倒不必了，辛苦张主事，既然金陵抽不出人手，本官去铜陵抽调也是一般。来人，代我送一送张主事。”</p>
“啊？哦，不用不用，李大人，下官告退。”</p>
那张主事满腹心事告退而去。</p>
李惟俭暗自琢磨着，这甄应嘉还真是小心眼，前头方才驳了脸面，这会子就给自己找不痛快。</p>
这等事宜不痛不痒的，李惟俭浑不在意。至于过后给李家使绊子……莫忘了大伯李守中可是国子监祭酒出身，在江南仕林可是响当当的清流。除非是甄应嘉活腻歪了，否则但凡招惹了李家，江南仕林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甄家淹死！</p>
略略思忖，李惟俭点了那办事妥当的禁军耿通来，递过一张名帖，吩咐道：“耿兄弟代本官走一遭巡抚衙门，若巡抚在，就说本官未时登门拜访。”</p>
耿通领命而去，午时前回转，报与李惟俭道：“大人，巡抚如今就在衙门里，说到时必恭候大人到访。”</p>
李惟俭笑着颔首。那甄应嘉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内府抽不出人手？他李惟俭偌大的财神名号，又与巡抚王澍焕结了善缘，不会从巡抚衙门借人？</p>
听闻太上在位时甄家曾四次接驾，只怕也是因此才有底气来寻自己不痛快吧？错非时间紧，李惟俭还真想与甄应嘉斗法一番。奈何时间实在太紧，且要不了几年甄家就要倒霉。</p>
罢了，回头参他一本，上上眼药就是了。</p>
到得未时，李惟俭掐着时辰到得巡抚衙门。幕友客客气气将李惟俭引入内中，那巡抚王澍焕竟迎在二门前，可把李惟俭吓了一跳！</p>
李惟俭面上惶恐道：“景贤公如此礼敬，下官实在惶恐！”</p>
巡抚王澍焕哈哈大笑：“本官非是来迎复生，而是代江南父老来迎财神啊。哈哈哈——”</p>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道：“抚台这话，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接了。”</p>
王澍焕笑着引李惟俭入内，边行边道：“复生不知，知晓复生落榻金陵，无数金陵士绅闻风而动。奈何李祭酒闭门谢客，士绅寻不着复生，只能来搅扰本官。复生在苏州办的水泥务，实在让金陵父老眼热。</p>
复生落籍金陵，自是算金陵人士，这可不好厚此薄彼啊……啊？哈哈哈——”</p>
李惟俭便道：“说来也巧，下官此番为的就是此事啊。”</p>
“哦？好啊，咱们入内叙话。”</p>
入得二堂里，自有小吏奉上香茗，二人分宾主落座，李惟俭便思忖着说道：“抚台，实不相瞒，下官有心要在当涂创办铁务。”</p>
王澍焕眨眨眼，说道：“复生啊，这当涂可是归属安徽太平府啊。”</p>
咦？金陵不是安徽省府嘛？这位抚台大人的反应好生古怪——</p>
李惟俭忙道：“回抚台，下官要办铁务之地，名为马鞍山，虽隶属当涂，可真论起来，只怕距离金陵更近一些。”</p>
“马鞍山？”王澍焕细细回思，一旁的幕友赶忙凑上前低声道：“抚台，马鞍山前宋时便有冶铁，如今当地还以苏钢法炼钢。只是——”</p>
顿了顿，那幕友说道：“马鞍山铁矿开采不易，且出铁极低，另则周遭树木砍伐一空。前明时就废弃了，如今冶铁都转向了芜湖。”</p>
王澍焕沉吟着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心下一凉。这没燃料好办，周遭有煤炭啊，可铁矿石品味低下，这就无解了。</p>
因是李惟俭思量道：“下官听闻马鞍山周遭有煤炭……究竟如何，还要实地看过才知能不能办铁务。”</p>
“唔——”王澍焕颔首道：“既如此，复生需什么，江苏上下鼎力支持就是。”顿了顿，又道：“复生怕是不知，苏州知府庄有恭月余光景修了三十里石塘！庄有恭还说，待梅雨前，昆山全境可修石塘八十里，能保今年昆山不受水患侵袭！复生所办水泥务，于我江苏父老可是天大的恩情。单只冲这一点，复生但有所求，本抚无不应允。”</p>
庄有恭是真拼啊，这才多少光景？也不知其发动了多少人去修石塘。</p>
李惟俭拱手道：“下官此番便是来求抚台，烦请抚台抽调匠人随下官走一趟马鞍山，实地勘探一番，看看此地到底能不能办铁务。”</p>
“好说好说。”</p>
这金陵乃是江南重镇，内府在此广设机构，工部自然也是如此。王澍焕身为巡抚，只消吩咐一声，哪个工部小吏敢驳了一省巡抚的颜面？</p>
只喝茶的光景，便将此事定了下来。</p>
只是王澍焕依旧不死心，说那西山岛的水泥务实在遥远，水泥运到江南各处，那运费怕是抵得上水泥出厂价了，因是期期艾艾问李惟俭能不能在江南多办几处水泥务。</p>
李惟俭情知江苏再无可能，也唯有西山岛才有这般先天地利，至于浙江，他又不是万能的，又哪里知晓有无能办水泥务的地方？</p>
因是便道：“抚台大人莫急，西山岛只是开创，待其成熟自然就有了经验，来日再有如西山岛这般的宝地，如法炮制便是了。”</p>
王澍焕沉吟着道：“本官自是知晓，只是时不我待啊……本官以为，仅凭内府一家，这水泥务一时半刻难以铺展开来，而江南苦水患久矣……不知这地方上，能不能自行其是啊？”</p>
明白了，这是眼热西山水泥务，打算另立门户啊。那水泥工艺并不繁复，以江南士绅的手段，收买几个匠人还不轻而易举？只怕这会子早就掌握配方了。</p>
李惟俭岂会在意这一点蝇头小利？水泥广为流传？好事儿啊，好歹能治江南水患。左右前头已经将银钱赚了，后头一窝蜂办水泥厂将水泥砸成白菜价，那与他李惟俭何干？</p>
因是李惟俭笑道：“此事下官不好置喙……不过多办些水泥务，料想对江南父老总是有好处的。抚台大人不如上书一封，料想圣人必定应允。”</p>
王澍焕闻言顿时心下熨帖，面前的少年既有天纵之才，又识情知趣。若守着水泥务一味阻拦，那些没吃到肉的江南士绅，定会想出各种法子来让西山水泥务办不下去。</p>
如今正好，李惟俭浑不在意，江南士绅要办水泥务那就办去，这水泥价钱便宜了，造福的还是江南父老。王澍焕心下暗忖，凭着这水泥务治理江南水患，他来年就能往上动一动。</p>
当下自是宾主尽欢，王澍焕执意要留李惟俭吃了酒席，待酉时过了，这才将李惟俭送出巡抚衙门。</p>
转过天已是五月十八，巡抚亲口吩咐，南京各处工部所属厂子纷纷抽调人手，连那一哨禁军，浩浩荡荡二百多号人，乘着三条官船，又有长江水师护送，朝着上游的马鞍山而去。</p>
……………………………………………………</p>
扬州，盐司内宅。</p>
紫鹃端着汤盅缓步入得内中，便见黛玉靠坐窗棂，正一针一线地绣着罗帕。仔细观量，那罗帕上的木芙蓉赫然成型。</p>
紫鹃心下哀叹，姑娘与俭四爷的事儿……只怕是成了。那日关起门来，老爷与姑娘说的话自是无人知晓，只是事后姑娘时不时便怔住，时而还会拿出俭四爷送的那膠乳鸭子来观量一番。</p>
姑娘又一直不耐烦女红，偏生这些时日忽而就绣起了罗帕来。每日家处置家务，照料老爷，偶有闲暇又拿起针线来……紫鹃又不是瞎的，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那日老爷定是允了姑娘与俭四爷的婚事！</p>
事已至此，紫鹃再是有心撮合宝二爷与姑娘也是无用。此时姻缘，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过是个贴身丫鬟，再是能为又如何？总不会改了林盐司的心意。</p>
紫鹃转念思忖，俭四爷自是好的。她先前执拗着撮合宝二爷与姑娘，大抵是舍不得离开荣国府。</p>
她自被打发来姑娘身边儿，便与姑娘绑在了一处，心下自是盼着姑娘好。如今林盐司允了，瞧姑娘的样子又是千肯万肯的，紫鹃自然不会再做恶人。</p>
只是此前数月因着此事，姑娘心下渐渐对她疏离，紫鹃便拿定了心思，总要将这心结纾解开了才好。</p>
汤盅轻轻放在桌案上，紫鹃轻声道：“姑娘，姨娘炖了鳖汤，送来一盅说是给姑娘补一补。”</p>
“嗯。”黛玉应了一声，略略蹙眉。</p>
紫鹃便劝慰道：“姑娘只当是吃药了，总是对身子好。旧时衣裳姑娘穿着短了一截，却宽泛了许多，这般下去身子骨怎能熬得住？回头儿俭四爷见了，定要心疼的。”</p>
黛玉怔了怔，顿时脸面羞红：“怎地提起俭四哥了？我瘦不瘦的，与俭四哥何干？”</p>
紫鹃凑过来笑道：“姑娘可跟我说不着，这话啊，还是留着与俭四爷当面儿说吧。”</p>
黛玉恼了，丢下罗帕道：“好啊，你也来打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p>
紫鹃咯咯笑道：“姑娘就算恼了，这该说的也要说。我是姑娘身边儿的丫鬟，心里自是盼着姑娘好儿。”</p>
这般好似话赶话说将出来，黛玉却是钟灵毓秀般的女子，哪儿还不知紫鹃的心意？因是长出了口气，扯过紫鹃道：“你的心思我自是懂的。雪雁差着年岁，这三、四年在荣国府里，多是伱为我出头。只是有些事儿……不可强求。”</p>
紫鹃忙道：“姑娘，我一早儿就知道错了。”</p>
黛玉摇头道：“也算不得错儿……宝二哥不落俗流，却碍于年岁，不免有些天真。”黛玉心思落定，抽身远离，自是将宝玉看得愈发清晰。</p>
“自幼得万千宠溺，不免遇难而逃，他心地自是好的，可不免不恶而恶。”顿了顿，黛玉思量道：“许是……宝姑娘那般人物，时时指正，方是宝二哥良配吧。”</p>
紫鹃忍不住说道：“宝姑娘自是好的，只是薛家家世……老太太只怕不太赞成呢。”</p>
黛玉便轻笑道：“赞不赞成的，又与咱们何干？你我名为主仆，我却当你是姐姐的。你能转了心思就好，也免得咱们姊妹渐行渐远。”</p>
紫鹃心下动容，不禁红了眼圈：“姑娘这话说的……既是知晓了姑娘的心思，我又哪里会强自做主、越俎代庖？”</p>
黛玉这些时日为着林如海，三不五时便会哭一场。也就是这些时日，与李惟俭的婚事定下，分散了心思，这才好转了许多。被紫鹃这么一引带，顿时也红了眼圈儿。</p>
主仆二人当下凑在一处，抹了好半晌的泪珠子。好容易紫鹃止住眼泪，又劝住黛玉，这才说道：“下晌烁六爷才走，琏二爷就来了。”</p>
“琏二哥来了？怎地不知会我一声儿？”</p>
紫鹃打趣道：“姑娘待字闺中，哪里还好见外客？”</p>try{ggauto();} catch(ex){}
“你又打趣我！”</p>
黛玉探手咯痒，紫鹃笑着闪身道：“不打趣了，不打趣了。反正是孙姨娘接待的，这会子正在老爷房里。”</p>
“爹爹醒了？”</p>
紫鹃说道：“许是徐大夫这回的汤药对了症，才两副下去，老爷就好转了，方才还用了一碗碧梗米粥呢。”</p>
李惟俭离去后，黛玉与林如海父女二人自是又谈过几回。母亲贾敏遗留的嫁妆分文未动，这部分定下来随着黛玉一并送回荣国府。至于剩下的那些为官所得，林如海打算大部分送去荣国府。</p>
那些田产不值多少银钱，便任凭收回族里了。林如海问黛玉意思，黛玉无不应允。</p>
林如海便打趣道：“玉儿不怕少了嫁妆，来日被李复生看轻？”</p>
俭四哥会看轻自己？那小花园里的虞美人，见证了俭四哥的性情。于俭四哥而言，不过十几万银钱又算得了什么？黛玉暗忖，便是让俭四哥舍了如今的家业来迎娶自己，只怕俭四哥也是欣然的吧？</p>
黛玉虽羞怯着不曾回话，林如海却看出了她心思，因是便道：“即便复生不会看轻，为父也不能让外人看轻了玉儿。为父还有些故友，如今正托付其办理此事。为父死前，总要将玉儿的嫁妆挪腾出来。”</p>
林如海低声告知了底细，却是林如海这些时日正托人偷偷买入京师水务的股子。如今水务股价一两二钱，林如海打算入手五万股留作黛玉嫁妆，剩余的七、八万浮财再任凭贾琏带去荣国府。</p>
贾母虽是黛玉的亲外婆，又极其疼爱黛玉，可不送去银钱，只怕荣国府上下对黛玉会看轻了。这银钱，便当做是养育黛玉几年的费用了。</p>
至于那位烁六爷，名林烁，乃是四房的族亲。此时来家中献殷勤，不问自知，打的是过继承嗣的心思。</p>
林如海想的分明，过继不过说得好听，待他死后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他连最宝贵的财富都给了李惟俭，又哪里会在意身后断了香火？</p>
黛玉早知父亲心思，因是这会子只是担忧父亲的身体，倒不曾想旁的。</p>
此时的正房里，贾琏好一番关切，半晌才转入正题。</p>
“姑父，上次小侄所提之事，不知姑父思量的如何了？”</p>
林如海便道：“你这些时日先去姑苏吧。玉儿娘亲留下的嫁妆，不少田土、铺面都要处置。”</p>
贾琏顿时大喜过望，不迭声的应承道：“是，姑父放心，小侄明日就启程去姑苏。”</p>
林如海又道：“至于婚书……就不用了。”见贾琏纳罕看过来，林如海便道：“我已上了遗章，请圣人下旨赐婚。”</p>
贾琏暗自思量，这是怕荣国府回头儿反悔，干脆请了圣人下旨。细细思忖也是，黛玉本就身子骨弱，又带着十几万家财，若荣国府生出吃绝户的心思来，便是有贾雨村作保又有何用？林如海更不可能自棺材里爬出来问贾家讨说法，还是这般下旨赐婚稳妥。</p>
因是贾琏笑道：“姑父这主意稳妥。”</p>
林如海心下暗暗不屑，却不曾点破女儿早就有了决断。林家众人不可指望，那贾家之人又岂能指望？</p>
十几万家财在身，倘若得知黛玉另有婚约，难保不生出故意养死黛玉，吃下那十几万家财的心思。总算李惟俭如今渐渐成势，往后大抵也能护得住女儿……总之，此事不妨暂且瞒过贾家，待赐婚旨意一下，不拘贾家生出什么心思来，一切都已成定局！</p>
心下思量着，林如海颔首道：“就先如此吧，我如今疲乏的紧，待你处置了铺面、田土再说旁的。”</p>
“如此，姑父歇息着，小侄告退。”</p>
看着贾琏远去，林如海这才收回心思。忽而听得外间吵嚷，跟着孙姨娘阴沉着脸入得内中，林如海便问：“何事吵嚷？”</p>
孙姨娘就道：“老爷，那柳氏不肯走，说要陪着老爷。”</p>
柳氏不过是小秦淮上的清倌人，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林如海将死之际，哪里肯信有人肯与自己同生共死？</p>
因是冷笑道：“你去与她说，若不走，那便将她发卖了！”</p>
“是。”</p>
孙姨娘得了指使，转身快步而出，外间哭闹声顿时消散无形。林如海靠坐床头，看着外间繁花绿柳，心下哀切，自己……真的要死了啊。可惜不曾看见玉儿成婚……</p>
……………………………………………………</p>
三条官船顺江而下，金陵便在近前。</p>
李惟俭伫立船头，心下烦闷不已。十来日光景，李惟俭领着人在马鞍山周遭走了个遍，煤矿倒是找到了，便在仙女峰下，只是极不容易开采。</p>
煤矿藏在山中，须得开山凿石，还要在山中开出一条道路来，方才好运送到铁矿周遭。更烦闷的是，马鞍山铁矿品位低下，一众匠人看过，都说只怕炼不出好铁来。</p>
且那煤矿不大，连供给铁厂都不够，若要造就心目中的煤铁复合体，须得自上游安徽各地运送煤矿。</p>
这马鞍山本就偏僻，如此计算，实在是不划算。除非李惟俭舍得砸下几百、上千万两的银钱，否则别想建起来。</p>
如今开战在即，那水泥务所得银钱，立马就被圣人抽取了大半，哪里舍得这般巨额投入，砸到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p>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那西山岛靠的是前世的偶然听闻，这马鞍山在前世如雷贯耳，不想实际操弄竟是千难万难。是了，难怪清末造了个汉阳铁厂，没在马鞍山造铁厂，想来也是因此之故。</p>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两世为人，一路顺风顺水，此番南下三桩事成其二，又何必苛求？</p>
至于那铁务，马鞍山办不了，那就去鞍山。左右辽东这会子在大顺手中，实在不行就先去唐山。</p>
事儿没半成，可上下依旧欢天喜地。盖因李惟俭大手一挥，每人都有赏赐。禁军每人二两银子，匠人同样二两，便是那学徒小工都有一两银子。</p>
左右这银钱都是内府出，慷他人之慨，李惟俭自是极为大方。</p>
船行到得码头，一行人等上了岸，李惟俭心下归心似箭。此时已是五月下，算上路上耽搁的时日，若想赶上西征，他得赶紧回返了。</p>
略略盘算，家中须得再待两日；扬州还得再去一趟，而后自松江府登船北上——这会子正是南风，料想十来日便能到津门。如此，到了京师也是六月中下，真真儿是时不我待。</p>
一路无话，匠人们各自散去，一哨禁军大部去得标营安置，只留下二十人随着李惟俭朝莫愁湖畔李家老宅行去。</p>
路上李惟俭打发耿通买了报纸，仔细观量一番，老师那案子还在反复，也不知何时尘埃落定。倒是另外两件事引得李惟俭瞩目。</p>
一则是将军岳钟琪四月里出兵打箭炉，于理塘歼乌斯藏军四千余，擒杀各路乌斯藏首领七人，旬日间平定巴塘，沿途土司、头领无不望风而降。岳钟琪不待后援，领前锋四千兵马继续深入，大有直捣黄龙之势！</p>
厉害啊！李惟俭于清史并不了解，不知此人便是在原本历史上也赫赫有名，这会子只是感叹，果然一代版本一代神，这岳钟琪无怪被忠勇王看重，果然是个能打的。</p>
又有一则消息，圣人下旨准许黑龙江各部赴沈阳市易，另拨付火铳两万杆、火炮二十门，准许各部袭杀罗刹蛮。各部感念圣人恩德，得知今秋大顺西征准噶尔，北山女真三十三姓凑了三千勇士，自备弓马朝着沈阳集结，预计七月汇聚京师，而后驰援青海。</p>
北山三十三姓？没听说过啊。李惟俭细细观量，内中什么使鹿部、训鹰部的，不一而足，料想应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原住民？</p>
时世迁易，放在大顺叫北山三十三姓，倘若放在满清，这三十三姓另有称呼——索伦三部！</p>
李惟俭自是不知，当日大顺于辽东犁庭扫穴，北山三十三姓便为大顺羁縻。罗刹东扩，使鹿鄂温克部与之搏杀，全族上万口为哥萨克围困。鄂温克拼死搏杀，护着二十余妇人逃出重围，赶赴沈阳求救。</p>
太上好大喜功，且当时准噶尔还不曾寇边，因是派出一镇兵马北征，沿途扫荡罗刹国据点，一路打到北海，方才因着后勤不济止住势头。</p>
因着大顺此举，北山三十三姓尽数归心，从此对大顺忠心耿耿。</p>
放下报纸，李惟俭暗暗思忖，老师与圣人着钓鱼应该钓得差不多了吧？朝廷早就派了钦差赶赴江南审理此案，江南几家大户家主都被拘拿了，就差那扬州盐商了。</p>
料想回头动了盐商，这案子就该翻转了吧？</p>
思忖间到得李家老宅，李惟俭入得宅院，梁氏又迎了出来，嘘寒问暖之后又好一番埋怨。李惟俭自知梁氏是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待，因是也不以为意，陪着笑好一番劝慰。</p>
又见过了大伯李守中，陪着说过一会子话，这才回返自家小院儿。</p>
结果路上就撞见了獐头鼠目的吴海宁。</p>
吴海宁凑将过来，忐忑道：“老爷，小的可是将封氏给带回来了，这其中没少费手脚。那苏州府衙门能不能不去了？”</p>
李惟俭乐了，道：“你且说说，费什么手脚了？”</p>
吴海宁眨眨眼，立马跺脚道：“老爷不知，那封肃实在不是个东西！”</p>
香菱之父名甄费，号士隐，本为姑苏乡宦，先是丢了香菱，又因葫芦庙失火烧了家业，不得已这才举家投奔岳父封肃。</p>
封肃此人极为势力，待甄士隐带来，那封肃便半哄半赚，将其典卖田土的银钱哄了去，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等到甄士隐不善经营穷困潦倒，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p>
甄士隐心灰意懒，干脆出家而去，从此踪迹全无。只余下个甄封氏与两个丫鬟守着朽屋薄田，每日还要带着两个丫鬟劳作。</p>
贾雨村得官归来，封肃忐忑了好些时日，生怕贾雨村为甄士隐张目，紧忙便将其相中的丫鬟娇杏送了过去。</p>
待到吴海宁寻到甄氏时，其面黄肌瘦，不过三十出头年岁，望之好似五旬老妇！</p>
吴海宁见过甄氏，得知女儿尚在人世，自是喜极而泣，拾掇行囊便要来找寻香菱。封肃见吴海宁年岁虽小，随行的却有两个彪形大汉，且穿着不凡，就起了敲竹杠的心思。</p>
扣住甄氏，反复计较这些年来其所耗费的银钱，一面儿还悄然打听吴海宁的来路。这般势利小人，吴海宁见得多了！都没用李惟俭的名号，寻了县衙，使了二十两银钱，领着一班衙役登门，顿时将那封肃唬住。</p>
那甄氏还要典卖家产，吴海宁略略点算，房舍、田土凑在一起都未必能卖上十两，这不纯纯耽搁时日吗？因是干脆糊弄一番，只说迟了就见不着香菱，那甄氏这才带着丫鬟跟吴海宁上路。</p>
这一路舟车辗转，直到前日方才到了李家。香菱眉心那米粒大小的胭脂便是明证，甄氏只瞧了一眼便放声大哭，当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自是不提。</p>
面前的吴海宁故意卖弄，说的曲折离奇，听着好似说书一般。李惟俭笑道：“再浑说，便是回了京师，老爷我也有法子打发你去衙门里当门子。”</p>
吴海宁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实话实说。</p>
李惟俭听罢，问道：“没留下什么首尾吧？”</p>
吴海宁乐道：“小的领着衙役吓唬了一通，那封肃屁也不敢放一个，哪里还有什么首尾？”</p>
“不错，下去歇着吧，过两日咱们还得回京师。”</p>
吴海宁咕哝道：“好嘛，这是一刻也不得闲啊。”</p>
李惟俭也不与小舅子计较，施施然回返小院儿，迎面正好撞见香菱扯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行出来。</p>
香菱瞥见李惟俭，顿时心下一喜：“四爷！”</p>
那妇人怔了怔，撩开衣裙就要跪拜：“民妇甄封氏拜谢大人！”</p>
ps：甄应嘉书中官职为体仁院总裁，历史上从无这个官职，从原书作者背景来看，且甄家接驾四次，对应的应该是曹家或者是尹家，这里取前者，所以官职为金陵织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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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寡婶家中贫寒，李惟俭偷偷给两个堂妹采买了布匹、头面儿、脂粉，他那婶子最要脸面，送东西也就罢了，若送了银钱，定会来寻李惟俭掰扯。</p>
三个丫鬟各有所得，便是新来的碧桐都喜滋滋握着个鎏金的簪子傻乐——新主人虽是个人渣，但是真有钱啊！还是大顺帝国的贵族男爵！</p>
碧桐暗自转动心思，大顺是能纳妾的，小妾生的孩子不算私生子，顶多算是庶子。若有机会做了新主人的妾室，那此生不就妥当了？</p>
因是逛过这一日，碧桐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可伺候起来勤快了许多。李惟俭对此倒是一无所觉，他在老宅居停几日，静极思动，便想着赶忙去当涂走一遭。</p>
贾芸留在了广州办理蔗糖务，吴海宁打发去了大如州，李惟俭身边实在没可用的人手，只得从李家借了仆役，去往金陵内府抽调人手。</p>
仆役清早去的，不到辰时，跟着来了一位内府的协主事。见过礼后那协主事诉苦道：“李大人，实在不是下官推诿，奈何织造衙门前日就抽调了人手，如今金陵内府空虚，真真儿是抽调不出人手了！”</p>
李惟俭乐了：“我不过抽调几个匠人，这都没有？”</p>
那主事讪讪道：“李大人宽宥，真没有。”顿了顿，这协主事生怕得罪了李惟俭，压低声音道：“李大人，这县官不如现管啊。甄大人发了话，下官不敢不听。要不李大人与甄大人言语一声儿？”</p>
李惟俭笑着颔首：“这倒不必了，辛苦张主事，既然金陵抽不出人手，本官去铜陵抽调也是一般。来人，代我送一送张主事。”</p>
“啊？哦，不用不用，李大人，下官告退。”</p>
那张主事满腹心事告退而去。</p>
李惟俭暗自琢磨着，这甄应嘉还真是小心眼，前头方才驳了脸面，这会子就给自己找不痛快。</p>
这等事宜不痛不痒的，李惟俭浑不在意。至于过后给李家使绊子……莫忘了大伯李守中可是国子监祭酒出身，在江南仕林可是响当当的清流。除非是甄应嘉活腻歪了，否则但凡招惹了李家，江南仕林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甄家淹死！</p>
略略思忖，李惟俭点了那办事妥当的禁军耿通来，递过一张名帖，吩咐道：“耿兄弟代本官走一遭巡抚衙门，若巡抚在，就说本官未时登门拜访。”</p>
耿通领命而去，午时前回转，报与李惟俭道：“大人，巡抚如今就在衙门里，说到时必恭候大人到访。”</p>
李惟俭笑着颔首。那甄应嘉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内府抽不出人手？他李惟俭偌大的财神名号，又与巡抚王澍焕结了善缘，不会从巡抚衙门借人？</p>
听闻太上在位时甄家曾四次接驾，只怕也是因此才有底气来寻自己不痛快吧？错非时间紧，李惟俭还真想与甄应嘉斗法一番。奈何时间实在太紧，且要不了几年甄家就要倒霉。</p>
罢了，回头参他一本，上上眼药就是了。</p>
到得未时，李惟俭掐着时辰到得巡抚衙门。幕友客客气气将李惟俭引入内中，那巡抚王澍焕竟迎在二门前，可把李惟俭吓了一跳！</p>
李惟俭面上惶恐道：“景贤公如此礼敬，下官实在惶恐！”</p>
巡抚王澍焕哈哈大笑：“本官非是来迎复生，而是代江南父老来迎财神啊。哈哈哈——”</p>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道：“抚台这话，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接了。”</p>
王澍焕笑着引李惟俭入内，边行边道：“复生不知，知晓复生落榻金陵，无数金陵士绅闻风而动。奈何李祭酒闭门谢客，士绅寻不着复生，只能来搅扰本官。复生在苏州办的水泥务，实在让金陵父老眼热。</p>
复生落籍金陵，自是算金陵人士，这可不好厚此薄彼啊……啊？哈哈哈——”</p>
李惟俭便道：“说来也巧，下官此番为的就是此事啊。”</p>
“哦？好啊，咱们入内叙话。”</p>
入得二堂里，自有小吏奉上香茗，二人分宾主落座，李惟俭便思忖着说道：“抚台，实不相瞒，下官有心要在当涂创办铁务。”</p>
王澍焕眨眨眼，说道：“复生啊，这当涂可是归属安徽太平府啊。”</p>
咦？金陵不是安徽省府嘛？这位抚台大人的反应好生古怪——</p>
李惟俭忙道：“回抚台，下官要办铁务之地，名为马鞍山，虽隶属当涂，可真论起来，只怕距离金陵更近一些。”</p>
“马鞍山？”王澍焕细细回思，一旁的幕友赶忙凑上前低声道：“抚台，马鞍山前宋时便有冶铁，如今当地还以苏钢法炼钢。只是——”</p>
顿了顿，那幕友说道：“马鞍山铁矿开采不易，且出铁极低，另则周遭树木砍伐一空。前明时就废弃了，如今冶铁都转向了芜湖。”</p>
王澍焕沉吟着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心下一凉。这没燃料好办，周遭有煤炭啊，可铁矿石品味低下，这就无解了。</p>
因是李惟俭思量道：“下官听闻马鞍山周遭有煤炭……究竟如何，还要实地看过才知能不能办铁务。”</p>
“唔——”王澍焕颔首道：“既如此，复生需什么，江苏上下鼎力支持就是。”顿了顿，又道：“复生怕是不知，苏州知府庄有恭月余光景修了三十里石塘！庄有恭还说，待梅雨前，昆山全境可修石塘八十里，能保今年昆山不受水患侵袭！复生所办水泥务，于我江苏父老可是天大的恩情。单只冲这一点，复生但有所求，本抚无不应允。”</p>
庄有恭是真拼啊，这才多少光景？也不知其发动了多少人去修石塘。</p>
李惟俭拱手道：“下官此番便是来求抚台，烦请抚台抽调匠人随下官走一趟马鞍山，实地勘探一番，看看此地到底能不能办铁务。”</p>
“好说好说。”</p>
这金陵乃是江南重镇，内府在此广设机构，工部自然也是如此。王澍焕身为巡抚，只消吩咐一声，哪个工部小吏敢驳了一省巡抚的颜面？</p>
只喝茶的光景，便将此事定了下来。</p>
只是王澍焕依旧不死心，说那西山岛的水泥务实在遥远，水泥运到江南各处，那运费怕是抵得上水泥出厂价了，因是期期艾艾问李惟俭能不能在江南多办几处水泥务。</p>
李惟俭情知江苏再无可能，也唯有西山岛才有这般先天地利，至于浙江，他又不是万能的，又哪里知晓有无能办水泥务的地方？</p>
因是便道：“抚台大人莫急，西山岛只是开创，待其成熟自然就有了经验，来日再有如西山岛这般的宝地，如法炮制便是了。”</p>
王澍焕沉吟着道：“本官自是知晓，只是时不我待啊……本官以为，仅凭内府一家，这水泥务一时半刻难以铺展开来，而江南苦水患久矣……不知这地方上，能不能自行其是啊？”</p>
明白了，这是眼热西山水泥务，打算另立门户啊。那水泥工艺并不繁复，以江南士绅的手段，收买几个匠人还不轻而易举？只怕这会子早就掌握配方了。</p>
李惟俭岂会在意这一点蝇头小利？水泥广为流传？好事儿啊，好歹能治江南水患。左右前头已经将银钱赚了，后头一窝蜂办水泥厂将水泥砸成白菜价，那与他李惟俭何干？</p>
因是李惟俭笑道：“此事下官不好置喙……不过多办些水泥务，料想对江南父老总是有好处的。抚台大人不如上书一封，料想圣人必定应允。”</p>
王澍焕闻言顿时心下熨帖，面前的少年既有天纵之才，又识情知趣。若守着水泥务一味阻拦，那些没吃到肉的江南士绅，定会想出各种法子来让西山水泥务办不下去。</p>
如今正好，李惟俭浑不在意，江南士绅要办水泥务那就办去，这水泥价钱便宜了，造福的还是江南父老。王澍焕心下暗忖，凭着这水泥务治理江南水患，他来年就能往上动一动。</p>
当下自是宾主尽欢，王澍焕执意要留李惟俭吃了酒席，待酉时过了，这才将李惟俭送出巡抚衙门。</p>
转过天已是五月十八，巡抚亲口吩咐，南京各处工部所属厂子纷纷抽调人手，连那一哨禁军，浩浩荡荡二百多号人，乘着三条官船，又有长江水师护送，朝着上游的马鞍山而去。</p>
……………………………………………………</p>
扬州，盐司内宅。</p>
紫鹃端着汤盅缓步入得内中，便见黛玉靠坐窗棂，正一针一线地绣着罗帕。仔细观量，那罗帕上的木芙蓉赫然成型。</p>
紫鹃心下哀叹，姑娘与俭四爷的事儿……只怕是成了。那日关起门来，老爷与姑娘说的话自是无人知晓，只是事后姑娘时不时便怔住，时而还会拿出俭四爷送的那膠乳鸭子来观量一番。</p>
姑娘又一直不耐烦女红，偏生这些时日忽而就绣起了罗帕来。每日家处置家务，照料老爷，偶有闲暇又拿起针线来……紫鹃又不是瞎的，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那日老爷定是允了姑娘与俭四爷的婚事！</p>
事已至此，紫鹃再是有心撮合宝二爷与姑娘也是无用。此时姻缘，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过是个贴身丫鬟，再是能为又如何？总不会改了林盐司的心意。</p>
紫鹃转念思忖，俭四爷自是好的。她先前执拗着撮合宝二爷与姑娘，大抵是舍不得离开荣国府。</p>
她自被打发来姑娘身边儿，便与姑娘绑在了一处，心下自是盼着姑娘好。如今林盐司允了，瞧姑娘的样子又是千肯万肯的，紫鹃自然不会再做恶人。</p>
只是此前数月因着此事，姑娘心下渐渐对她疏离，紫鹃便拿定了心思，总要将这心结纾解开了才好。</p>
汤盅轻轻放在桌案上，紫鹃轻声道：“姑娘，姨娘炖了鳖汤，送来一盅说是给姑娘补一补。”</p>
“嗯。”黛玉应了一声，略略蹙眉。</p>
紫鹃便劝慰道：“姑娘只当是吃药了，总是对身子好。旧时衣裳姑娘穿着短了一截，却宽泛了许多，这般下去身子骨怎能熬得住？回头儿俭四爷见了，定要心疼的。”</p>
黛玉怔了怔，顿时脸面羞红：“怎地提起俭四哥了？我瘦不瘦的，与俭四哥何干？”</p>
紫鹃凑过来笑道：“姑娘可跟我说不着，这话啊，还是留着与俭四爷当面儿说吧。”</p>
黛玉恼了，丢下罗帕道：“好啊，你也来打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p>
紫鹃咯咯笑道：“姑娘就算恼了，这该说的也要说。我是姑娘身边儿的丫鬟，心里自是盼着姑娘好儿。”</p>
这般好似话赶话说将出来，黛玉却是钟灵毓秀般的女子，哪儿还不知紫鹃的心意？因是长出了口气，扯过紫鹃道：“你的心思我自是懂的。雪雁差着年岁，这三、四年在荣国府里，多是伱为我出头。只是有些事儿……不可强求。”</p>
紫鹃忙道：“姑娘，我一早儿就知道错了。”</p>
黛玉摇头道：“也算不得错儿……宝二哥不落俗流，却碍于年岁，不免有些天真。”黛玉心思落定，抽身远离，自是将宝玉看得愈发清晰。</p>
“自幼得万千宠溺，不免遇难而逃，他心地自是好的，可不免不恶而恶。”顿了顿，黛玉思量道：“许是……宝姑娘那般人物，时时指正，方是宝二哥良配吧。”</p>
紫鹃忍不住说道：“宝姑娘自是好的，只是薛家家世……老太太只怕不太赞成呢。”</p>
黛玉便轻笑道：“赞不赞成的，又与咱们何干？你我名为主仆，我却当你是姐姐的。你能转了心思就好，也免得咱们姊妹渐行渐远。”</p>
紫鹃心下动容，不禁红了眼圈：“姑娘这话说的……既是知晓了姑娘的心思，我又哪里会强自做主、越俎代庖？”</p>
黛玉这些时日为着林如海，三不五时便会哭一场。也就是这些时日，与李惟俭的婚事定下，分散了心思，这才好转了许多。被紫鹃这么一引带，顿时也红了眼圈儿。</p>
主仆二人当下凑在一处，抹了好半晌的泪珠子。好容易紫鹃止住眼泪，又劝住黛玉，这才说道：“下晌烁六爷才走，琏二爷就来了。”</p>
“琏二哥来了？怎地不知会我一声儿？”</p>
紫鹃打趣道：“姑娘待字闺中，哪里还好见外客？”</p>try{ggauto();} catch(ex){}
“你又打趣我！”</p>
黛玉探手咯痒，紫鹃笑着闪身道：“不打趣了，不打趣了。反正是孙姨娘接待的，这会子正在老爷房里。”</p>
“爹爹醒了？”</p>
紫鹃说道：“许是徐大夫这回的汤药对了症，才两副下去，老爷就好转了，方才还用了一碗碧梗米粥呢。”</p>
李惟俭离去后，黛玉与林如海父女二人自是又谈过几回。母亲贾敏遗留的嫁妆分文未动，这部分定下来随着黛玉一并送回荣国府。至于剩下的那些为官所得，林如海打算大部分送去荣国府。</p>
那些田产不值多少银钱，便任凭收回族里了。林如海问黛玉意思，黛玉无不应允。</p>
林如海便打趣道：“玉儿不怕少了嫁妆，来日被李复生看轻？”</p>
俭四哥会看轻自己？那小花园里的虞美人，见证了俭四哥的性情。于俭四哥而言，不过十几万银钱又算得了什么？黛玉暗忖，便是让俭四哥舍了如今的家业来迎娶自己，只怕俭四哥也是欣然的吧？</p>
黛玉虽羞怯着不曾回话，林如海却看出了她心思，因是便道：“即便复生不会看轻，为父也不能让外人看轻了玉儿。为父还有些故友，如今正托付其办理此事。为父死前，总要将玉儿的嫁妆挪腾出来。”</p>
林如海低声告知了底细，却是林如海这些时日正托人偷偷买入京师水务的股子。如今水务股价一两二钱，林如海打算入手五万股留作黛玉嫁妆，剩余的七、八万浮财再任凭贾琏带去荣国府。</p>
贾母虽是黛玉的亲外婆，又极其疼爱黛玉，可不送去银钱，只怕荣国府上下对黛玉会看轻了。这银钱，便当做是养育黛玉几年的费用了。</p>
至于那位烁六爷，名林烁，乃是四房的族亲。此时来家中献殷勤，不问自知，打的是过继承嗣的心思。</p>
林如海想的分明，过继不过说得好听，待他死后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他连最宝贵的财富都给了李惟俭，又哪里会在意身后断了香火？</p>
黛玉早知父亲心思，因是这会子只是担忧父亲的身体，倒不曾想旁的。</p>
此时的正房里，贾琏好一番关切，半晌才转入正题。</p>
“姑父，上次小侄所提之事，不知姑父思量的如何了？”</p>
林如海便道：“你这些时日先去姑苏吧。玉儿娘亲留下的嫁妆，不少田土、铺面都要处置。”</p>
贾琏顿时大喜过望，不迭声的应承道：“是，姑父放心，小侄明日就启程去姑苏。”</p>
林如海又道：“至于婚书……就不用了。”见贾琏纳罕看过来，林如海便道：“我已上了遗章，请圣人下旨赐婚。”</p>
贾琏暗自思量，这是怕荣国府回头儿反悔，干脆请了圣人下旨。细细思忖也是，黛玉本就身子骨弱，又带着十几万家财，若荣国府生出吃绝户的心思来，便是有贾雨村作保又有何用？林如海更不可能自棺材里爬出来问贾家讨说法，还是这般下旨赐婚稳妥。</p>
因是贾琏笑道：“姑父这主意稳妥。”</p>
林如海心下暗暗不屑，却不曾点破女儿早就有了决断。林家众人不可指望，那贾家之人又岂能指望？</p>
十几万家财在身，倘若得知黛玉另有婚约，难保不生出故意养死黛玉，吃下那十几万家财的心思。总算李惟俭如今渐渐成势，往后大抵也能护得住女儿……总之，此事不妨暂且瞒过贾家，待赐婚旨意一下，不拘贾家生出什么心思来，一切都已成定局！</p>
心下思量着，林如海颔首道：“就先如此吧，我如今疲乏的紧，待你处置了铺面、田土再说旁的。”</p>
“如此，姑父歇息着，小侄告退。”</p>
看着贾琏远去，林如海这才收回心思。忽而听得外间吵嚷，跟着孙姨娘阴沉着脸入得内中，林如海便问：“何事吵嚷？”</p>
孙姨娘就道：“老爷，那柳氏不肯走，说要陪着老爷。”</p>
柳氏不过是小秦淮上的清倌人，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林如海将死之际，哪里肯信有人肯与自己同生共死？</p>
因是冷笑道：“你去与她说，若不走，那便将她发卖了！”</p>
“是。”</p>
孙姨娘得了指使，转身快步而出，外间哭闹声顿时消散无形。林如海靠坐床头，看着外间繁花绿柳，心下哀切，自己……真的要死了啊。可惜不曾看见玉儿成婚……</p>
……………………………………………………</p>
三条官船顺江而下，金陵便在近前。</p>
李惟俭伫立船头，心下烦闷不已。十来日光景，李惟俭领着人在马鞍山周遭走了个遍，煤矿倒是找到了，便在仙女峰下，只是极不容易开采。</p>
煤矿藏在山中，须得开山凿石，还要在山中开出一条道路来，方才好运送到铁矿周遭。更烦闷的是，马鞍山铁矿品位低下，一众匠人看过，都说只怕炼不出好铁来。</p>
且那煤矿不大，连供给铁厂都不够，若要造就心目中的煤铁复合体，须得自上游安徽各地运送煤矿。</p>
这马鞍山本就偏僻，如此计算，实在是不划算。除非李惟俭舍得砸下几百、上千万两的银钱，否则别想建起来。</p>
如今开战在即，那水泥务所得银钱，立马就被圣人抽取了大半，哪里舍得这般巨额投入，砸到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p>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那西山岛靠的是前世的偶然听闻，这马鞍山在前世如雷贯耳，不想实际操弄竟是千难万难。是了，难怪清末造了个汉阳铁厂，没在马鞍山造铁厂，想来也是因此之故。</p>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两世为人，一路顺风顺水，此番南下三桩事成其二，又何必苛求？</p>
至于那铁务，马鞍山办不了，那就去鞍山。左右辽东这会子在大顺手中，实在不行就先去唐山。</p>
事儿没半成，可上下依旧欢天喜地。盖因李惟俭大手一挥，每人都有赏赐。禁军每人二两银子，匠人同样二两，便是那学徒小工都有一两银子。</p>
左右这银钱都是内府出，慷他人之慨，李惟俭自是极为大方。</p>
船行到得码头，一行人等上了岸，李惟俭心下归心似箭。此时已是五月下，算上路上耽搁的时日，若想赶上西征，他得赶紧回返了。</p>
略略盘算，家中须得再待两日；扬州还得再去一趟，而后自松江府登船北上——这会子正是南风，料想十来日便能到津门。如此，到了京师也是六月中下，真真儿是时不我待。</p>
一路无话，匠人们各自散去，一哨禁军大部去得标营安置，只留下二十人随着李惟俭朝莫愁湖畔李家老宅行去。</p>
路上李惟俭打发耿通买了报纸，仔细观量一番，老师那案子还在反复，也不知何时尘埃落定。倒是另外两件事引得李惟俭瞩目。</p>
一则是将军岳钟琪四月里出兵打箭炉，于理塘歼乌斯藏军四千余，擒杀各路乌斯藏首领七人，旬日间平定巴塘，沿途土司、头领无不望风而降。岳钟琪不待后援，领前锋四千兵马继续深入，大有直捣黄龙之势！</p>
厉害啊！李惟俭于清史并不了解，不知此人便是在原本历史上也赫赫有名，这会子只是感叹，果然一代版本一代神，这岳钟琪无怪被忠勇王看重，果然是个能打的。</p>
又有一则消息，圣人下旨准许黑龙江各部赴沈阳市易，另拨付火铳两万杆、火炮二十门，准许各部袭杀罗刹蛮。各部感念圣人恩德，得知今秋大顺西征准噶尔，北山女真三十三姓凑了三千勇士，自备弓马朝着沈阳集结，预计七月汇聚京师，而后驰援青海。</p>
北山三十三姓？没听说过啊。李惟俭细细观量，内中什么使鹿部、训鹰部的，不一而足，料想应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原住民？</p>
时世迁易，放在大顺叫北山三十三姓，倘若放在满清，这三十三姓另有称呼——索伦三部！</p>
李惟俭自是不知，当日大顺于辽东犁庭扫穴，北山三十三姓便为大顺羁縻。罗刹东扩，使鹿鄂温克部与之搏杀，全族上万口为哥萨克围困。鄂温克拼死搏杀，护着二十余妇人逃出重围，赶赴沈阳求救。</p>
太上好大喜功，且当时准噶尔还不曾寇边，因是派出一镇兵马北征，沿途扫荡罗刹国据点，一路打到北海，方才因着后勤不济止住势头。</p>
因着大顺此举，北山三十三姓尽数归心，从此对大顺忠心耿耿。</p>
放下报纸，李惟俭暗暗思忖，老师与圣人着钓鱼应该钓得差不多了吧？朝廷早就派了钦差赶赴江南审理此案，江南几家大户家主都被拘拿了，就差那扬州盐商了。</p>
料想回头动了盐商，这案子就该翻转了吧？</p>
思忖间到得李家老宅，李惟俭入得宅院，梁氏又迎了出来，嘘寒问暖之后又好一番埋怨。李惟俭自知梁氏是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待，因是也不以为意，陪着笑好一番劝慰。</p>
又见过了大伯李守中，陪着说过一会子话，这才回返自家小院儿。</p>
结果路上就撞见了獐头鼠目的吴海宁。</p>
吴海宁凑将过来，忐忑道：“老爷，小的可是将封氏给带回来了，这其中没少费手脚。那苏州府衙门能不能不去了？”</p>
李惟俭乐了，道：“你且说说，费什么手脚了？”</p>
吴海宁眨眨眼，立马跺脚道：“老爷不知，那封肃实在不是个东西！”</p>
香菱之父名甄费，号士隐，本为姑苏乡宦，先是丢了香菱，又因葫芦庙失火烧了家业，不得已这才举家投奔岳父封肃。</p>
封肃此人极为势力，待甄士隐带来，那封肃便半哄半赚，将其典卖田土的银钱哄了去，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等到甄士隐不善经营穷困潦倒，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p>
甄士隐心灰意懒，干脆出家而去，从此踪迹全无。只余下个甄封氏与两个丫鬟守着朽屋薄田，每日还要带着两个丫鬟劳作。</p>
贾雨村得官归来，封肃忐忑了好些时日，生怕贾雨村为甄士隐张目，紧忙便将其相中的丫鬟娇杏送了过去。</p>
待到吴海宁寻到甄氏时，其面黄肌瘦，不过三十出头年岁，望之好似五旬老妇！</p>
吴海宁见过甄氏，得知女儿尚在人世，自是喜极而泣，拾掇行囊便要来找寻香菱。封肃见吴海宁年岁虽小，随行的却有两个彪形大汉，且穿着不凡，就起了敲竹杠的心思。</p>
扣住甄氏，反复计较这些年来其所耗费的银钱，一面儿还悄然打听吴海宁的来路。这般势利小人，吴海宁见得多了！都没用李惟俭的名号，寻了县衙，使了二十两银钱，领着一班衙役登门，顿时将那封肃唬住。</p>
那甄氏还要典卖家产，吴海宁略略点算，房舍、田土凑在一起都未必能卖上十两，这不纯纯耽搁时日吗？因是干脆糊弄一番，只说迟了就见不着香菱，那甄氏这才带着丫鬟跟吴海宁上路。</p>
这一路舟车辗转，直到前日方才到了李家。香菱眉心那米粒大小的胭脂便是明证，甄氏只瞧了一眼便放声大哭，当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自是不提。</p>
面前的吴海宁故意卖弄，说的曲折离奇，听着好似说书一般。李惟俭笑道：“再浑说，便是回了京师，老爷我也有法子打发你去衙门里当门子。”</p>
吴海宁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实话实说。</p>
李惟俭听罢，问道：“没留下什么首尾吧？”</p>
吴海宁乐道：“小的领着衙役吓唬了一通，那封肃屁也不敢放一个，哪里还有什么首尾？”</p>
“不错，下去歇着吧，过两日咱们还得回京师。”</p>
吴海宁咕哝道：“好嘛，这是一刻也不得闲啊。”</p>
李惟俭也不与小舅子计较，施施然回返小院儿，迎面正好撞见香菱扯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行出来。</p>
香菱瞥见李惟俭，顿时心下一喜：“四爷！”</p>
那妇人怔了怔，撩开衣裙就要跪拜：“民妇甄封氏拜谢大人！”</p>
ps：甄应嘉书中官职为体仁院总裁，历史上从无这个官职，从原书作者背景来看，且甄家接驾四次，对应的应该是曹家或者是尹家，这里取前者，所以官职为金陵织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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