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三章且将心执红酥手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儿，李纨本想叮咛、嘱咐一番，转念却想，如今这弟弟可是不得了，细论起来都是俭哥儿在照料她，她不过耳提面命、老生常谈，实则还真照料不到俭哥儿。</p>
因是心下感慨万千，忽而想起一事，忙道：“是了，那升爵的圣旨可曾供奉进家庙了？”</p>
傅秋芳在一旁道：“昨儿老爷方才归来，妾身正想着今儿与老爷商量呢。”</p>
李纨顿时唬了脸儿道：“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择日赶紧送进家庙里供奉了，也让三叔、婶子高兴高兴。”</p>
李惟俭唯唯应下，李纨再没旁的话儿，眼看时辰差不多，便要领了贾兰回返荣国府。李惟俭想起一事，赶忙让傅秋芳取了一匣子虫草来。</p>
待碧桐取了物件儿回来，李惟俭送到李纨手中，说道：“原还想着哪天大姐姐来了再送呢，赶巧今儿就来了。这是我在青海搜罗的虫草，每日服食一枚，有延年益寿、外邪不侵之效。”</p>
李惟俭没说此物金贵，李纨却不敢小觑，连忙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笑道：“大姐姐不知，此物在青海价比黄金，老爷搜罗月余，几尽将青海虫草尽数卷了回来。”</p>
李惟俭赶忙道：“莫胡说，忠勇王处还有不少呢。”</p>
傅秋芳赶忙道：“是了，听老爷说，王爷便是每日服用此物，方才逐渐好转的。”</p>
忠勇王重伤险死之事，李纨自是知晓。闻言顿时惊道：“这般说来，这虫草岂非堪比人参了？”</p>
这却不好说了，不过此时已有中医赞此物功效等同人参。</p>
李纨因是又感叹道：“俭哥儿费心了。”</p>
李惟俭这会子心事重重，当下再无旁的话，起身送了李纨与贾兰出府，转头儿就自行钻进了书房里。</p>
这一待便是一下午，临近晚饭，红玉过来催问一番，回来之后满脸的哭笑不得。</p>
傅秋芳与晴雯纳罕问：“老爷怎么说？”</p>
红玉满脸莫名道：“四爷正翻看大顺律呢。我问四爷看这劳什子大顺律作甚，四爷说是方便往后欺男霸女。”</p>
晴雯眨眨眼，顿时掩面而笑，说道：“怎地四爷此番回来，这性子愈发诙谐了？”</p>
唯独琇莹蹙眉道：“四爷莫不是真要欺男霸女？”</p>
傅秋芳就道：“老爷哄红玉的，料想是严大人敲打老爷，或是往后老爷可能往刑部动一动？”胡乱忖度一番，又道：“咱们先开饭吧，让厨房给老爷那份温着。”</p>
一众女子应下，正要各自散去，念夏急匆匆而来，道：“姨娘，老爷说是留饭，这会子又往严府去了。”</p>
傅秋芳顿时忧心不已，只道良人定是要操持朝政大事……莫非年后真要往刑部动一动？如今这爵位是够了，若是官职再升一升就更好了。</p>
………………………………………………</p>
却说李惟俭急忙忙一路赶往严府，路上心下腹诽不已，他这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没事儿总喜欢给他下套。</p>
那大顺律内中附有判例，李惟俭瞥见其中一则，太上时有慎刑司郎中妄揣圣心，结果被判了个抄家灭族……顿时吓了一身冷汗。</p>
他谋算宁国府的行径，可不就是妄揣圣心？</p>
知道老师严希尧有意敲打，不然那判例也不会刚巧便列在十恶不赦大罪之后，可李惟俭心下还是不爽利——有事儿就不能明说吗？</p>
思忖间到得严府，徐管事好似早知李惟俭会来，因是径直将其引到了书房里。李惟俭略略小坐，严希尧便一身常服而来。</p>
赶忙起身见礼，严希尧便笑吟吟道：“不错，想明白了？”</p>
李惟俭拱手道：“是，学生想差了……只是，老师下回能不能明说？这万一学生要是操持不当——”</p>
却见严希尧摆手道：“不过些许小事，复生何必在意？”</p>
“哈？”</p>
严希尧正色道：“如今复生是吏，老夫是官……复生可知官吏有别？”</p>
李惟俭脱口道：“当官劳心、为吏劳力。”</p>
严希尧颔首道：“复生之能，尽在化腐朽为神奇，不拘首辅是谁，都要用复生之能。首辅如此，圣人也是如此。复生年岁还小，此时为能吏有何不好？交游遍天下，无人不赞好。复生怕是不知，老夫有时也艳羡不已啊。”</p>
李惟俭没言语，心忖只怕老师另有下文。</p>
果然，就听严希尧道：“不过嘛，这交游太广阔，身上半点劣迹也无，圣人怕是会生出忌惮之心啊。”</p>
可不是嘛！年纪轻轻家财百万，又封了竟陵伯，换做旁人奋斗终生只怕都求不来这般富贵，而如今李惟俭才多大年岁？</p>
换了李惟俭是皇帝也得暗自思忖，这小子什么都不缺了，还处处与人为善，心里头到底求什么？莫不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自然，李惟俭又不掌兵权，不会惹得圣人这般忌惮，可大抵会生出防范之心。</p>
且帝王心术，使功不如使过。历朝历代，授人以柄，自污自黑者还少吗？想那先秦大将军王翦，不也得自污以求自保？</p>
此时便听严希尧道：“如今正值新党当道，复生蛰伏也算明智。做一能吏，逍遥自在，足以待时而动。可若日后复生想要主政一方，这能吏之法……怕是就不够用了。不过老夫思忖过，便是复生一生为能吏也没什么不好，少费些心思，多些自在。呵，老夫若有复生之能，只怕巴不得为一能吏啊。”</p>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道：“老师意思是，若学生不曾勘破此理，便干脆授人以柄？”</p>
严希尧颔首道：“都道世上圣人、君子少，可谁又愿意与圣人、君子为友？”</p>
这倒是没错儿。倘若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太高，那似李惟俭这般的寻常人与之相处，真真儿会倍感压力，以至自惭形秽，换个心眼儿小的说不得还会生出嫉恨的心思来。</p>
“复生才这般年岁，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偶尔犯错也是寻常。”</p>
“是，弟子受教。”</p>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不好过多搅扰，旋即告辞离去。乘在马车上，李惟俭蹙眉暗自思忖，如今变法之际，自然不好过多沾染朝政。只是自己这个年岁，熬個十几、二十年，总能将陈宏谋等新党熬下去。</p>
他一心想着推动大顺工业化，如今自是暗自推行，待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工业资本与传统士大夫之间就会水火不容，李惟俭作为始作俑者，到时候只怕不好置身事外……嗯，这谋算荣国府的事儿须得仔细谋划了，有些错能犯，有些还是免了吧。</p>
回得自家府邸，傅秋芳、晴雯等姬妾自是迎上前关切，李惟俭只推说老师严希尧出了道题，再没说旁的。晴雯不以为意，傅秋芳心下狐疑，却赶忙催着丫鬟端来温热酒菜。</p>
李惟俭匆匆吃过一口，又去到书房里暗自思忖，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去到傅秋芳房中安歇。</p>
李惟俭心事重重，傅秋芳心下惴惴，眼看李惟俭到来，傅秋芳咬唇道：“要不……老爷今儿去红玉房里歇着？妾身……实在遭受不住。”</p>
也无怪傅秋芳高挂免战牌，昨儿夜里折腾了一个时辰，魂儿都不知丢了几回，最后还是碧桐接手，傅秋芳方才解脱出来。</p>
她本就性子拘谨，这偶尔放纵也就罢了，连着来……又哪里承受得住？</p>
李惟俭回过神来，顿时大笑不已，心下不禁豪气顿生。女子这般言辞，便是对男子最好的奉承。他便牵了傅秋芳的手儿落座床榻上，说道：“我又不是满心想着的都是床笫之欢，今儿就说说话儿，趁早睡吧。”</p>
傅秋芳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纳罕道：“老爷走一遭青海，许是那牛羊肉吃多了，怎地涨了这般多气力？”</p>
李惟俭便道：“长了年岁可不就长了气力？”</p>
傅秋芳这才恍然，道：“是了，老爷瞧着健硕了几分，不说此事，妾身险些忘了老爷方才十五、六。”</p>
当下碧桐、念夏伺候着二人洗漱罢，李惟俭搂着傅秋芳上得床榻。略略说过家中事，傅秋芳便道：“今儿那赖嬷嬷又来寻晴雯，晌午时瞧着晴雯面色不好，许是拌嘴了。”</p>
“嗯，回头儿我问问晴雯。”</p>
掌中萤柔变换形状，傅秋芳不禁喘息粗重，乜斜着白了一眼，道：“老爷，不是说了今儿要安生睡一宿吗？”</p>
便听李惟俭含混道：“就揉揉，不做旁的。”</p>
须臾，傅秋芳嗔道：“老爷啊~”</p>
“诶，就蹭蹭，又没做旁的。”</p>
再须臾，不待傅秋芳出声，李惟俭便道：“我今儿快些可好？”</p>
当下抱欹栅枕，紧贴柔条，两情兴炽，鸾颠凤倒，二心同合，雨狂风骤、佳人自得，四肢乱摇，才郎畅美……自是不提。</p>
……………………………………………………</p>
转过天来，清早与琇莹操练一番，洗漱时李惟俭特意点过晴雯伺候，悄声问道：“昨儿赖嬷嬷来寻你了？”</p>
晴雯顿时挂了脸色，为难道：“是。”</p>
李惟俭便笑道：“到底欠了赖嬷嬷情分，若是容易办，我做主，便应承了。”</p>
“这……”晴雯苦恼道：“赖嬷嬷为的是她那宝贝孙子赖尚荣。”</p>
这赖尚荣自打落生便得了恩典放了出来，二十岁时捐了监生前程，赖嬷嬷自知再没脸子在贾母跟前儿为孙子求肯前程，便将心思算计到了晴雯头上。</p>
晴雯又是个没心计的，只记得赖嬷嬷的好儿，自是人家问什么便说什么。那赖嬷嬷闻听晴雯虽不曾被李惟俭收房，却是捧在手心儿也似的宠着，顿时就起了为孙子谋算前程的心思。</p>
因是连番来求肯，逼着晴雯求了李惟俭，将那赖尚荣提一提官职。</p>
李惟俭听乐了，这赖嬷嬷脸面还真大啊，真当朝廷是她们家开的？不过是个监生，官场潜规则要么去做佐贰官，要么一辈子别想升官。想当日北返时遇见那巡检，三十几年不升反降，那赖尚荣这会子还是监生，凭什么给你官儿做？</p>
晴雯撇嘴又道：“赖嬷嬷好似也知此事不已，又求我，说宁国府总管赖升膝下两个儿子，那叫赖尚文的惹恼了蓉大爷，赖升正求着珍大爷放了赖尚文出府。赖嬷嬷就想着将那赖尚文安置到咱们家来。”</p>
李惟俭纳罕道：“赖尚文？好似瞧见过两回。他怎么惹恼了蓉哥儿的？”</p>
晴雯便道：“我又如何知晓？赖嬷嬷没说，总归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p>
那赖家什么德行，李惟俭自然心里有数，可转念一琢磨，这岂非正是机会？因是笑道：“罢了，升官一事就甭提了。今儿我去扫听扫听那赖尚文什么德行，若是合用，便来家中使唤。也算全了你的恩义。”</p>
晴雯急道：“四爷，这又何必？大不了让赖嬷嬷背后数落我是白眼狼就是了，不必因着我犯难。”</p>
李惟俭笑道：“这算什么犯难？莫管了，到了家中，海平自会教训那厮，你莫管了。”</p>
晴雯顿时心下动容，身形捱过来期期艾艾，恨不得立时就长了一岁，也好报还四爷一二。</p>
李惟俭当即揽了螓首，好生品尝了胭脂，这才去用过了早饭。昨日耽搁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往荣国府走上一遭。</p>
因是一早傅秋芳便将土仪备齐，待辰时左近，李惟俭临行时忽而又停下，回头在几个女子身上扫量过，冲着香菱颔首道：“香菱，你今儿随我走一趟。”</p>
“我？”香菱小吃一惊，忙不迭应承下来：“是。”随即低眉顺眼缀在李惟俭半步之后，嘴角弯弯，心下满是欢喜。</p>
余下几女自是困惑不已，论伶俐有红玉，论贴心有晴雯，论武力有琇莹，香菱素日里呆呆的、话不多，众人都闹不清楚老爷为何突然点了香菱随行。</p>
几个女子胡乱思忖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带了香菱上得马车，眼看香菱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座，李惟俭便道：“你在扬州居停数月，可有跟林妹妹多往来？”</p>
香菱小心道：“那会子林姑娘每日家照料林盐司、处置家务，想睡下都要抽空，我又哪里好往跟前儿凑？”</p>
李惟俭摇头道：“可惜了。”</p>
香菱顿时心下一紧，愈发小心道：“四爷……可是我办错了？”</p>
李惟俭便笑道：“可惜这么好的师父，让你错过了。”</p>
“啊？”香菱讶然，满脸的迷糊。</p>
李惟俭忍不住探手戳了下眉心胭脂，这才说道：“林妹妹诗才如精金美玉，不可多得。教你如何作诗是绰绰有余了。”</p>
香菱顿时欣喜道：“那四爷此番是——”</p>
“是了，先前就应承过，要为伱寻个师父。可惜过往太过繁杂，一时间耽搁了。如今正好有空——”说话间，李惟俭自身旁包袱里取出一兔毛手炉套来。这兔毛，自是李惟俭亲手猎取的白兔，鞣制过了，制成手炉套的样式。</p>
其外塞了手炉，内中可燃香炭，双手伸进去，又可做手套用。</p>
“——喏，此物便当做你的拜师礼了。”</p>
香菱只是呆，又不是傻，心思转动，哪里还不知李惟俭的心思？当即接过手炉套，低声道：“四爷放心，我定会与林姑娘说的。”</p>
李惟俭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兔毛不过是我随手猎的……当时老爷我怕损了皮毛，连发七箭，射出北斗七星大阵来，生生将那白兔困住。如此方才生擒活捉了……”</p>
香菱眨眨眼，顿时掩口而笑。只觉每每提及林姑娘，四爷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就惹人发笑。</p>
换在薛家时，香菱可不敢这般笑。眼见李惟俭瞥过来，香菱紧忙掩口道恼：“四爷，是我放肆了。”</p>
李惟俭却道：“想笑就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睞，靨辅承权。香菱往后多笑笑，我瞧得赏心悦目，说不得心下愉悦还能多活些年头呢。”</p>
香菱顿时肃容道：“四爷这话说的……四爷往后定然长命百岁的。”</p>try{ggauto();} catch(ex){}
李惟俭忽而郑重道：“你这是咒老爷我啊……实不相瞒，老爷实则在茅山修行了一甲子，如今不过是返老还童，实则今年已然九十九了。”</p>
“啊？”香菱顿时呆住。</p>
李惟俭却不管她，只靠坐了掀开帘栊瞥向窗外。好半晌，香菱才试探着道：“四爷……方才是说笑吧？”</p>
“是啊。”</p>
“咯咯咯……”香菱顿时笑得小狐狸也似，捱在李惟俭肩头不住的打颤。</p>
女儿家的香气盈鼻，李惟俭不禁暗忖，自打寻了甄大娘回来，香菱好似开朗了许多？</p>
这倒是正好儿，如此女子，就该无忧无虑、笑口常开。</p>
……………………………………………………</p>
荣国府。</p>
王夫人、王熙凤等日日忙乱，直到此时十月将尽，方才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p>
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p>
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p>
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p>
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p>
贾政方略心意宽畅，昨儿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今日题本。当日便得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p>
恩旨既下，贾家上下欢喜自是不提，却愈发忙碌。王熙凤方才自王夫人院儿出来，迎面儿便有婆子寻将过来。</p>
王熙凤心下疲乏，蹙眉道：“又是何事？”</p>
那婆子忙道：“二奶奶，李伯爷上门儿了！”</p>
王熙凤眨眨眼，反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那婆子说的是俭兄弟。李惟俭连番襄助，私下提点，更有那日进斗金的暖棚营生在，从何处论王熙凤都不敢怠慢了。</p>
因是凤姐儿顿时笑容满面：“知会二爷没？怎地来寻我了？”</p>
婆子道：“二爷与东府蓉大爷、蔷二爷出去吃酒了，这会子刚巧没回。”</p>
王熙凤蹙眉腻哼一声，道：“二爷不定是去哪处喝花酒去了，这自打从南边儿回来，只怕心思就野了。”</p>
一旁平儿讷讷不言，想要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在眼里，情知王熙凤性子要强，偏生琏二爷南下一回长了见识，再不肯如过往般小意温存。这公婆二人闹过几回，如今琏二爷倒是住在书房里居多。</p>
顿了顿，王熙凤脚步不停，边走边道：“俭兄弟凯旋而归，可不好简慢了，我去仪门迎一迎。”</p>
说话间上得夹道，转过梦坡斋，过穿堂、三间大厅到得仪门前，便见李惟俭与那点头哈腰的门子余六言笑几句，方才大步流星领着个丫鬟朝仪门行来。</p>
王熙凤笑吟吟招呼一声，那李惟俭便到了近前，笑道：“二嫂子这又是何必？我又算不得外人。”</p>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一别经年，闯下好大事业来。”忽而面上一变，肃容道：“俭兄弟不知，那会子风传青海有变，都道官军只怕又要败了，这阖府上下都为俭兄弟捏着一把汗。二姑娘更是天天去佛堂求肯……谁知转头儿就得了信儿，俭兄弟竟力挽狂澜。咯咯，那会子都说俭兄弟是赵公明下凡呢。”</p>
赵公明可是武财神，一手金元宝，一手拿长鞭，倒真个儿与李惟俭能对应上。</p>
李惟俭顿时大笑不已，道：“二嫂子说笑了。我方才听余六说，老爷还不曾回来，大老爷去了园子里游逛？”</p>
二人往里并肩而行，王熙凤随口敷衍道：“大老爷许是瞧排戏呢。”薛姨妈搬到了东北上小院儿，便是李惟俭原先居所，空出来的梨香院留作小戏子排戏之用。大老爷三不五时就过去看排戏，谁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p>
都这般年岁了，也不怕贪多嚼不烂。</p>
王熙凤心下腹诽，引着李惟俭过穿堂、垂花门，转眼到得荣庆堂前。</p>
此时贾母等早已得了信儿，王夫人、邢夫人陪坐左右，眼见李惟俭转过屏风入得内中，贾母喜得连连招手：“俭哥儿快上前来，唷，壮实了，如今瞧着可算是大人了。”</p>
李惟俭笑着不紧不慢行过礼，又见过邢夫人、王夫人，这才道：“老太太一向可好？”</p>
“好好好，都好。俭哥儿莫客套了，鸳鸯，快给俭哥儿搬个椅子来。”</p>
这会子只邢夫人、王夫人陪在荣庆堂，余下尽数不在，不曾瞧见黛玉，李惟俭心下略略失落，忍不住道：“怎地不见宝兄弟？”</p>
贾母笑道：“宝玉听闻梨香院排戏，闹着与姊妹们一并去瞧了。算算这会子也快回来了。”</p>
李惟俭当下奉上礼物，不过一人一个木匣，内中半数虫草，半数黑枸杞。贾母虽有见识，却从未见过虫草，只道是青海的稀罕物，嗔怪了几嘴便收了下来。</p>
寻着李惟俭追问青海情形，李惟俭略略说过，便有婆子来寻王夫人请示。今时不同往日，李惟俭已然封伯，王夫人再不敢儿视，当下赔笑道：“俭哥儿赔老太太说这话儿，我这边厢处置些杂务。”</p>
李惟俭笑道：“太太自去便是，实在客气了。”</p>
回眸扫量，便见邢夫人脸上满是怨怼。这起园子，置办一应物什，可是好大一笔银钱。偏生操持在二房王夫人手里，邢夫人半点便宜也不曾沾染，这心下如何能平衡？</p>
有心拉拢李惟俭，奈何贾母当面儿，有些话不好挑明了。因是邢夫人闷坐半晌，干脆也起身告退而去。</p>
正巧外间吵嚷声渐近，却是宝玉等看过了排戏，嬉笑着往荣庆堂而来。李惟俭搭眼观量，便见宝玉后头三春、宝钗俱在，唯独不见黛玉身形，不由得心下好生纳罕。</p>
贾母与李惟俭说过好半晌话儿，又与宝玉等说过几句，就笑道：“俭哥儿今儿多留一会子，下晌置办酒宴，也算为俭哥儿接风洗尘。你们兄弟姊妹且耍顽着。”说罢，便起身由鸳鸯扶着进了暖阁里。</p>
送走贾母，李惟俭方才得空扫量几人，宝玉……还那德行；惜春看着变化不大，面上愈发清冷；探春身量抽条，又长高了一截；二姐姐倒是瞧着清减了稍许；至于宝钗，好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p>
刻下宝姐姐面上噙笑，那笑却好似经年累月练出来一般刻板，略略与李惟俭对视，也只是娴静颔首，再无旁的动作。</p>
“俭四哥，青海好顽吗？邸报上说俭四哥险些斩了小策零，究竟如何情形啊？”</p>
贾母一走，探春便不迭声的发问，目光莹莹，满是仰慕与探寻。</p>
李惟俭便道：“这战报嘛……三妹妹单看斩首、俘虏也就罢了，如今都是隔着最少十几丈火铳对射，刀剑搏杀少之又少，就我那三脚猫功夫，哪儿来的胆量纵马杀敌？”</p>
一边儿说着，李惟俭一边儿与二姐姐迎春对视了几眼。一年不见，迎春心下自是思念的紧，眉宇间又有些许忧色。今时今日，等闲人家的姑娘，又如何能高攀得上李惟俭？她不过是庶出的姑娘，只怕……</p>
李惟俭虽瞧见了，却不好表露，此时就听探春又道：“俭四哥不好妄自菲薄，自古书生投笔从戎者不知凡几，又有几人亲自上阵杀敌的？俭四哥智珠在握，从容布局，方才是此战关键，可称得上是儒将！”</p>
“哈哈，三妹妹夸赞太过，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p>
小姑娘惜春忽道：“俭四哥塞外征战一载，料想定然有所感触，不知可有诗词旧作？”</p>
宝玉闻言顿时合掌道：“是了，塞外风光最是绮丽！”</p>
李惟俭略略颔首道：“倒是有些游戏之作。”</p>
探春合掌跳脚道：“俭四哥的诗词定然是好的！”</p>
李惟俭略略沉吟，开口便诵读起来：“</p>
到灶沙关外，营门淡晚烟。月光先到水，秋气远连天。</p>
归雁穿云去，饥乌带子还。西征诸将帅，辛苦又经年。</p>
”</p>
吟罢，宝钗赞道：“俭四哥这诗倒是将军中情形一一尽述，听了便好似在眼前一般。”</p>
探春连忙颔首：“可惜不能亲见。”</p>
那宝玉却大失所望，连连摇头：“只是寻常，还道俭四哥会有些新意呢，不过是新瓶老酒，换汤不换药。”</p>
话音刚落，就听后门儿传来黄鹂般翠声：“宝姐姐、三妹妹都道好儿，偏生宝二哥挑剔。诗词之道，重心绪而非辞藻。若心中无物，笔下无情，便是再如何堆砌，也不过是无病呻吟、空有其表罢了。”</p>
话音落下，李惟俭心下怦然往后门儿看去，便见黛玉披了大红外氅笑吟吟行了进来。略略白了宝玉一眼，这才与李惟俭见礼：“见过俭四哥。方才身子困乏，便在后楼小憩了一番，刚刚才得了信儿俭四哥来了，我这赶忙拾掇了就过来了。”</p>
李惟俭笑着起身拱手还礼：“妹妹一向可好？”</p>
“托俭四哥福，都好呢。”</p>
一旁宝钗见宝玉怔怔发痴，赶忙道：“林丫头来的刚好，方才宝兄弟就挑剔梨香院排的戏不对，转头儿又说园中鸟兽污秽，真真儿是眼里都是毛病。我看啊，也唯有林丫头方才能制得了他这毛病了。”</p>
黛玉闻言顿时肃容道：“宝姐姐这话儿却是不对了，凡事都逃不过道理。我说宝二哥，是占着理儿。他若占理我可不曾反驳过。”</p>
宝钗掩口而笑：“你们瞧瞧，这牙尖嘴利的，可是半点儿亏也吃不得呢。”</p>
宝玉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道：“林妹妹可好些了？方才邀你逛园子都不去，真真儿错过了不少好戏呢。”</p>
说话间便要凑上来，黛玉不着痕迹避开，自一旁落座。那宝玉还要上前，却被卫菅毓拦下，道：“贾公子注意分寸。”</p>
“额……”</p>
一旁原本蹙眉不已的李惟俭顿时眉头舒展，暗忖，这三十许的女子便是宫中派下来的女官了吧？有此人在，倒不怕黛玉被宝玉这货唐突了。转念一想，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也不好私下与林妹妹说话儿了？</p>
这一年下来，宝玉时而便被卫菅毓阻拦，心下恼极了，没少与贾母、王夫人告状。贾母、王夫人情知卫菅毓不好开罪，因是只能好生安抚宝玉。待后来，王夫人更是搬出老爷贾政来，宝玉方才消停了。</p>
宝玉虽知了人事儿，可这会子尚且爱、欲不分，不知情思。加之宝钗寻他勤快了几分，因是便将此事放下。如今每每撞见板着一张脸的卫菅毓，宝玉心下都是老大的不自在。</p>
情知招惹不得，宝玉只得讪讪返身坐了。</p>
荣庆堂里其乐融融，叽叽喳喳说过一会子话儿，李惟俭便命香菱将准备的礼物逐个奉上。</p>
三春、宝钗、黛玉尽皆欢喜，独宝玉满腹心事。眼见火候到了，李惟俭便与黛玉道：“此番登门，倒有一事要求肯妹妹。”</p>
黛玉纳罕道：“这却奇了，不知俭四哥所求何事？”</p>
李惟俭指了指香菱道：“我这丫鬟，醉心诗词，连番求告要学诗词。奈何一则我腹内空空，二则实在不得空暇，妹妹才思敏捷，我看不若请妹妹教导香菱一番？”</p>
黛玉忙道：“俭四哥过谦了……诗词一道，俭四哥只怕比我还好呢。”顿了顿，黛玉又道：“料想必是俭四哥不得空。”</p>
香菱观量风色，赶忙笑着一福，道：“还请林姑娘好歹拨冗教我作诗，若林姑娘肯教，那便是我的造化了。”</p>
黛玉与之相处数月，如今也不见外，因笑道：“既要作诗，你就要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p>
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林姑娘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p>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p>
当下香菱便要行拜师礼，黛玉不过是顽笑之语，哪肯让香菱来拜？笑着赶忙拦了，却到底接了拜师礼。</p>
黛玉冰雪聪明，眼见李惟俭笑吟吟看向自己个儿，便知这礼物内中有蹊跷。因是扯了香菱道：“正好我这会子有兴头儿，咱们到楼里言语去。”</p>
这般雅事，宝玉自是心痒难耐，却被卫菅毓冷眼瞥过来，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因是宝玉顿觉好生无趣，再顾不得与姊妹耍顽，只道疲乏，起身领了丫鬟便往外走。</p>
不提李惟俭留在荣庆堂里与三春、宝钗言语，且说黛玉携了香菱一路回返后楼。</p>
到得楼上，黛玉与香菱进得闺房，那卫菅毓却颇为知趣地留在外间品茶读书。</p>
香菱瞥了眼黛玉，掩口一笑，紧忙打开包裹，便见内中一个白兔毛的手炉套子，还有一条木匣。</p>
香菱低声道：“我虽早就想跟林姑娘学诗，可今儿一早方才被四爷点了将，这物什都是四爷预备下给林姑娘呢。”</p>
黛玉目光潋滟，忽而羞怯起来，因是只腻哼了一声。</p>
香菱先行抽了木匣，便见内中满满当当的全是虫草。香菱便道：“这是四爷自青海搜罗的虫草，价比黄金。每日生吃一枚，或是选一些泡酒，效用最好。听闻忠勇王重伤不愈，便是四爷主张每日吞服此物，方才逐渐好转的。”</p>
顿了顿，又道：“还有些黑枸杞，回头儿让雪雁、紫鹃得空儿找晴雯去拿，东西太多，四爷怕惹眼，这回就没带过来。”</p>
“嗯。”黛玉绞着帕子，面上羞红。</p>
香菱又将那白兔毛的手炉套子送到黛玉面前：“林姑娘快试试这手炉套子怎样？这可是四爷亲手猎的白兔……咯咯——”香菱止不住笑意，赶忙断断续续将车上李惟俭所言复述了一遍，惹得黛玉一般笑容满面。</p>
略略扭捏了一阵，黛玉起身自书架上取了一书册，交代道：“这书册……你回头儿替我交给俭四哥。”</p>
方才又要嘱咐，香菱已然接过，却动作略大，书页翻动，于是一张纸笺飘落下来。但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着：且将心执红酥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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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心下感慨万千，忽而想起一事，忙道：“是了，那升爵的圣旨可曾供奉进家庙了？”</p>
傅秋芳在一旁道：“昨儿老爷方才归来，妾身正想着今儿与老爷商量呢。”</p>
李纨顿时唬了脸儿道：“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择日赶紧送进家庙里供奉了，也让三叔、婶子高兴高兴。”</p>
李惟俭唯唯应下，李纨再没旁的话儿，眼看时辰差不多，便要领了贾兰回返荣国府。李惟俭想起一事，赶忙让傅秋芳取了一匣子虫草来。</p>
待碧桐取了物件儿回来，李惟俭送到李纨手中，说道：“原还想着哪天大姐姐来了再送呢，赶巧今儿就来了。这是我在青海搜罗的虫草，每日服食一枚，有延年益寿、外邪不侵之效。”</p>
李惟俭没说此物金贵，李纨却不敢小觑，连忙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笑道：“大姐姐不知，此物在青海价比黄金，老爷搜罗月余，几尽将青海虫草尽数卷了回来。”</p>
李惟俭赶忙道：“莫胡说，忠勇王处还有不少呢。”</p>
傅秋芳赶忙道：“是了，听老爷说，王爷便是每日服用此物，方才逐渐好转的。”</p>
忠勇王重伤险死之事，李纨自是知晓。闻言顿时惊道：“这般说来，这虫草岂非堪比人参了？”</p>
这却不好说了，不过此时已有中医赞此物功效等同人参。</p>
李纨因是又感叹道：“俭哥儿费心了。”</p>
李惟俭这会子心事重重，当下再无旁的话，起身送了李纨与贾兰出府，转头儿就自行钻进了书房里。</p>
这一待便是一下午，临近晚饭，红玉过来催问一番，回来之后满脸的哭笑不得。</p>
傅秋芳与晴雯纳罕问：“老爷怎么说？”</p>
红玉满脸莫名道：“四爷正翻看大顺律呢。我问四爷看这劳什子大顺律作甚，四爷说是方便往后欺男霸女。”</p>
晴雯眨眨眼，顿时掩面而笑，说道：“怎地四爷此番回来，这性子愈发诙谐了？”</p>
唯独琇莹蹙眉道：“四爷莫不是真要欺男霸女？”</p>
傅秋芳就道：“老爷哄红玉的，料想是严大人敲打老爷，或是往后老爷可能往刑部动一动？”胡乱忖度一番，又道：“咱们先开饭吧，让厨房给老爷那份温着。”</p>
一众女子应下，正要各自散去，念夏急匆匆而来，道：“姨娘，老爷说是留饭，这会子又往严府去了。”</p>
傅秋芳顿时忧心不已，只道良人定是要操持朝政大事……莫非年后真要往刑部动一动？如今这爵位是够了，若是官职再升一升就更好了。</p>
………………………………………………</p>
却说李惟俭急忙忙一路赶往严府，路上心下腹诽不已，他这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没事儿总喜欢给他下套。</p>
那大顺律内中附有判例，李惟俭瞥见其中一则，太上时有慎刑司郎中妄揣圣心，结果被判了个抄家灭族……顿时吓了一身冷汗。</p>
他谋算宁国府的行径，可不就是妄揣圣心？</p>
知道老师严希尧有意敲打，不然那判例也不会刚巧便列在十恶不赦大罪之后，可李惟俭心下还是不爽利——有事儿就不能明说吗？</p>
思忖间到得严府，徐管事好似早知李惟俭会来，因是径直将其引到了书房里。李惟俭略略小坐，严希尧便一身常服而来。</p>
赶忙起身见礼，严希尧便笑吟吟道：“不错，想明白了？”</p>
李惟俭拱手道：“是，学生想差了……只是，老师下回能不能明说？这万一学生要是操持不当——”</p>
却见严希尧摆手道：“不过些许小事，复生何必在意？”</p>
“哈？”</p>
严希尧正色道：“如今复生是吏，老夫是官……复生可知官吏有别？”</p>
李惟俭脱口道：“当官劳心、为吏劳力。”</p>
严希尧颔首道：“复生之能，尽在化腐朽为神奇，不拘首辅是谁，都要用复生之能。首辅如此，圣人也是如此。复生年岁还小，此时为能吏有何不好？交游遍天下，无人不赞好。复生怕是不知，老夫有时也艳羡不已啊。”</p>
李惟俭没言语，心忖只怕老师另有下文。</p>
果然，就听严希尧道：“不过嘛，这交游太广阔，身上半点劣迹也无，圣人怕是会生出忌惮之心啊。”</p>
可不是嘛！年纪轻轻家财百万，又封了竟陵伯，换做旁人奋斗终生只怕都求不来这般富贵，而如今李惟俭才多大年岁？</p>
换了李惟俭是皇帝也得暗自思忖，这小子什么都不缺了，还处处与人为善，心里头到底求什么？莫不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自然，李惟俭又不掌兵权，不会惹得圣人这般忌惮，可大抵会生出防范之心。</p>
且帝王心术，使功不如使过。历朝历代，授人以柄，自污自黑者还少吗？想那先秦大将军王翦，不也得自污以求自保？</p>
此时便听严希尧道：“如今正值新党当道，复生蛰伏也算明智。做一能吏，逍遥自在，足以待时而动。可若日后复生想要主政一方，这能吏之法……怕是就不够用了。不过老夫思忖过，便是复生一生为能吏也没什么不好，少费些心思，多些自在。呵，老夫若有复生之能，只怕巴不得为一能吏啊。”</p>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道：“老师意思是，若学生不曾勘破此理，便干脆授人以柄？”</p>
严希尧颔首道：“都道世上圣人、君子少，可谁又愿意与圣人、君子为友？”</p>
这倒是没错儿。倘若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太高，那似李惟俭这般的寻常人与之相处，真真儿会倍感压力，以至自惭形秽，换个心眼儿小的说不得还会生出嫉恨的心思来。</p>
“复生才这般年岁，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偶尔犯错也是寻常。”</p>
“是，弟子受教。”</p>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不好过多搅扰，旋即告辞离去。乘在马车上，李惟俭蹙眉暗自思忖，如今变法之际，自然不好过多沾染朝政。只是自己这个年岁，熬個十几、二十年，总能将陈宏谋等新党熬下去。</p>
他一心想着推动大顺工业化，如今自是暗自推行，待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工业资本与传统士大夫之间就会水火不容，李惟俭作为始作俑者，到时候只怕不好置身事外……嗯，这谋算荣国府的事儿须得仔细谋划了，有些错能犯，有些还是免了吧。</p>
回得自家府邸，傅秋芳、晴雯等姬妾自是迎上前关切，李惟俭只推说老师严希尧出了道题，再没说旁的。晴雯不以为意，傅秋芳心下狐疑，却赶忙催着丫鬟端来温热酒菜。</p>
李惟俭匆匆吃过一口，又去到书房里暗自思忖，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去到傅秋芳房中安歇。</p>
李惟俭心事重重，傅秋芳心下惴惴，眼看李惟俭到来，傅秋芳咬唇道：“要不……老爷今儿去红玉房里歇着？妾身……实在遭受不住。”</p>
也无怪傅秋芳高挂免战牌，昨儿夜里折腾了一个时辰，魂儿都不知丢了几回，最后还是碧桐接手，傅秋芳方才解脱出来。</p>
她本就性子拘谨，这偶尔放纵也就罢了，连着来……又哪里承受得住？</p>
李惟俭回过神来，顿时大笑不已，心下不禁豪气顿生。女子这般言辞，便是对男子最好的奉承。他便牵了傅秋芳的手儿落座床榻上，说道：“我又不是满心想着的都是床笫之欢，今儿就说说话儿，趁早睡吧。”</p>
傅秋芳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纳罕道：“老爷走一遭青海，许是那牛羊肉吃多了，怎地涨了这般多气力？”</p>
李惟俭便道：“长了年岁可不就长了气力？”</p>
傅秋芳这才恍然，道：“是了，老爷瞧着健硕了几分，不说此事，妾身险些忘了老爷方才十五、六。”</p>
当下碧桐、念夏伺候着二人洗漱罢，李惟俭搂着傅秋芳上得床榻。略略说过家中事，傅秋芳便道：“今儿那赖嬷嬷又来寻晴雯，晌午时瞧着晴雯面色不好，许是拌嘴了。”</p>
“嗯，回头儿我问问晴雯。”</p>
掌中萤柔变换形状，傅秋芳不禁喘息粗重，乜斜着白了一眼，道：“老爷，不是说了今儿要安生睡一宿吗？”</p>
便听李惟俭含混道：“就揉揉，不做旁的。”</p>
须臾，傅秋芳嗔道：“老爷啊~”</p>
“诶，就蹭蹭，又没做旁的。”</p>
再须臾，不待傅秋芳出声，李惟俭便道：“我今儿快些可好？”</p>
当下抱欹栅枕，紧贴柔条，两情兴炽，鸾颠凤倒，二心同合，雨狂风骤、佳人自得，四肢乱摇，才郎畅美……自是不提。</p>
……………………………………………………</p>
转过天来，清早与琇莹操练一番，洗漱时李惟俭特意点过晴雯伺候，悄声问道：“昨儿赖嬷嬷来寻你了？”</p>
晴雯顿时挂了脸色，为难道：“是。”</p>
李惟俭便笑道：“到底欠了赖嬷嬷情分，若是容易办，我做主，便应承了。”</p>
“这……”晴雯苦恼道：“赖嬷嬷为的是她那宝贝孙子赖尚荣。”</p>
这赖尚荣自打落生便得了恩典放了出来，二十岁时捐了监生前程，赖嬷嬷自知再没脸子在贾母跟前儿为孙子求肯前程，便将心思算计到了晴雯头上。</p>
晴雯又是个没心计的，只记得赖嬷嬷的好儿，自是人家问什么便说什么。那赖嬷嬷闻听晴雯虽不曾被李惟俭收房，却是捧在手心儿也似的宠着，顿时就起了为孙子谋算前程的心思。</p>
因是连番来求肯，逼着晴雯求了李惟俭，将那赖尚荣提一提官职。</p>
李惟俭听乐了，这赖嬷嬷脸面还真大啊，真当朝廷是她们家开的？不过是个监生，官场潜规则要么去做佐贰官，要么一辈子别想升官。想当日北返时遇见那巡检，三十几年不升反降，那赖尚荣这会子还是监生，凭什么给你官儿做？</p>
晴雯撇嘴又道：“赖嬷嬷好似也知此事不已，又求我，说宁国府总管赖升膝下两个儿子，那叫赖尚文的惹恼了蓉大爷，赖升正求着珍大爷放了赖尚文出府。赖嬷嬷就想着将那赖尚文安置到咱们家来。”</p>
李惟俭纳罕道：“赖尚文？好似瞧见过两回。他怎么惹恼了蓉哥儿的？”</p>
晴雯便道：“我又如何知晓？赖嬷嬷没说，总归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p>
那赖家什么德行，李惟俭自然心里有数，可转念一琢磨，这岂非正是机会？因是笑道：“罢了，升官一事就甭提了。今儿我去扫听扫听那赖尚文什么德行，若是合用，便来家中使唤。也算全了你的恩义。”</p>
晴雯急道：“四爷，这又何必？大不了让赖嬷嬷背后数落我是白眼狼就是了，不必因着我犯难。”</p>
李惟俭笑道：“这算什么犯难？莫管了，到了家中，海平自会教训那厮，你莫管了。”</p>
晴雯顿时心下动容，身形捱过来期期艾艾，恨不得立时就长了一岁，也好报还四爷一二。</p>
李惟俭当即揽了螓首，好生品尝了胭脂，这才去用过了早饭。昨日耽搁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往荣国府走上一遭。</p>
因是一早傅秋芳便将土仪备齐，待辰时左近，李惟俭临行时忽而又停下，回头在几个女子身上扫量过，冲着香菱颔首道：“香菱，你今儿随我走一趟。”</p>
“我？”香菱小吃一惊，忙不迭应承下来：“是。”随即低眉顺眼缀在李惟俭半步之后，嘴角弯弯，心下满是欢喜。</p>
余下几女自是困惑不已，论伶俐有红玉，论贴心有晴雯，论武力有琇莹，香菱素日里呆呆的、话不多，众人都闹不清楚老爷为何突然点了香菱随行。</p>
几个女子胡乱思忖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带了香菱上得马车，眼看香菱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座，李惟俭便道：“你在扬州居停数月，可有跟林妹妹多往来？”</p>
香菱小心道：“那会子林姑娘每日家照料林盐司、处置家务，想睡下都要抽空，我又哪里好往跟前儿凑？”</p>
李惟俭摇头道：“可惜了。”</p>
香菱顿时心下一紧，愈发小心道：“四爷……可是我办错了？”</p>
李惟俭便笑道：“可惜这么好的师父，让你错过了。”</p>
“啊？”香菱讶然，满脸的迷糊。</p>
李惟俭忍不住探手戳了下眉心胭脂，这才说道：“林妹妹诗才如精金美玉，不可多得。教你如何作诗是绰绰有余了。”</p>
香菱顿时欣喜道：“那四爷此番是——”</p>
“是了，先前就应承过，要为伱寻个师父。可惜过往太过繁杂，一时间耽搁了。如今正好有空——”说话间，李惟俭自身旁包袱里取出一兔毛手炉套来。这兔毛，自是李惟俭亲手猎取的白兔，鞣制过了，制成手炉套的样式。</p>
其外塞了手炉，内中可燃香炭，双手伸进去，又可做手套用。</p>
“——喏，此物便当做你的拜师礼了。”</p>
香菱只是呆，又不是傻，心思转动，哪里还不知李惟俭的心思？当即接过手炉套，低声道：“四爷放心，我定会与林姑娘说的。”</p>
李惟俭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兔毛不过是我随手猎的……当时老爷我怕损了皮毛，连发七箭，射出北斗七星大阵来，生生将那白兔困住。如此方才生擒活捉了……”</p>
香菱眨眨眼，顿时掩口而笑。只觉每每提及林姑娘，四爷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就惹人发笑。</p>
换在薛家时，香菱可不敢这般笑。眼见李惟俭瞥过来，香菱紧忙掩口道恼：“四爷，是我放肆了。”</p>
李惟俭却道：“想笑就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睞，靨辅承权。香菱往后多笑笑，我瞧得赏心悦目，说不得心下愉悦还能多活些年头呢。”</p>
香菱顿时肃容道：“四爷这话说的……四爷往后定然长命百岁的。”</p>try{ggauto();} catch(ex){}
李惟俭忽而郑重道：“你这是咒老爷我啊……实不相瞒，老爷实则在茅山修行了一甲子，如今不过是返老还童，实则今年已然九十九了。”</p>
“啊？”香菱顿时呆住。</p>
李惟俭却不管她，只靠坐了掀开帘栊瞥向窗外。好半晌，香菱才试探着道：“四爷……方才是说笑吧？”</p>
“是啊。”</p>
“咯咯咯……”香菱顿时笑得小狐狸也似，捱在李惟俭肩头不住的打颤。</p>
女儿家的香气盈鼻，李惟俭不禁暗忖，自打寻了甄大娘回来，香菱好似开朗了许多？</p>
这倒是正好儿，如此女子，就该无忧无虑、笑口常开。</p>
……………………………………………………</p>
荣国府。</p>
王夫人、王熙凤等日日忙乱，直到此时十月将尽，方才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p>
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p>
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p>
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p>
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p>
贾政方略心意宽畅，昨儿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今日题本。当日便得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p>
恩旨既下，贾家上下欢喜自是不提，却愈发忙碌。王熙凤方才自王夫人院儿出来，迎面儿便有婆子寻将过来。</p>
王熙凤心下疲乏，蹙眉道：“又是何事？”</p>
那婆子忙道：“二奶奶，李伯爷上门儿了！”</p>
王熙凤眨眨眼，反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那婆子说的是俭兄弟。李惟俭连番襄助，私下提点，更有那日进斗金的暖棚营生在，从何处论王熙凤都不敢怠慢了。</p>
因是凤姐儿顿时笑容满面：“知会二爷没？怎地来寻我了？”</p>
婆子道：“二爷与东府蓉大爷、蔷二爷出去吃酒了，这会子刚巧没回。”</p>
王熙凤蹙眉腻哼一声，道：“二爷不定是去哪处喝花酒去了，这自打从南边儿回来，只怕心思就野了。”</p>
一旁平儿讷讷不言，想要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在眼里，情知王熙凤性子要强，偏生琏二爷南下一回长了见识，再不肯如过往般小意温存。这公婆二人闹过几回，如今琏二爷倒是住在书房里居多。</p>
顿了顿，王熙凤脚步不停，边走边道：“俭兄弟凯旋而归，可不好简慢了，我去仪门迎一迎。”</p>
说话间上得夹道，转过梦坡斋，过穿堂、三间大厅到得仪门前，便见李惟俭与那点头哈腰的门子余六言笑几句，方才大步流星领着个丫鬟朝仪门行来。</p>
王熙凤笑吟吟招呼一声，那李惟俭便到了近前，笑道：“二嫂子这又是何必？我又算不得外人。”</p>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一别经年，闯下好大事业来。”忽而面上一变，肃容道：“俭兄弟不知，那会子风传青海有变，都道官军只怕又要败了，这阖府上下都为俭兄弟捏着一把汗。二姑娘更是天天去佛堂求肯……谁知转头儿就得了信儿，俭兄弟竟力挽狂澜。咯咯，那会子都说俭兄弟是赵公明下凡呢。”</p>
赵公明可是武财神，一手金元宝，一手拿长鞭，倒真个儿与李惟俭能对应上。</p>
李惟俭顿时大笑不已，道：“二嫂子说笑了。我方才听余六说，老爷还不曾回来，大老爷去了园子里游逛？”</p>
二人往里并肩而行，王熙凤随口敷衍道：“大老爷许是瞧排戏呢。”薛姨妈搬到了东北上小院儿，便是李惟俭原先居所，空出来的梨香院留作小戏子排戏之用。大老爷三不五时就过去看排戏，谁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p>
都这般年岁了，也不怕贪多嚼不烂。</p>
王熙凤心下腹诽，引着李惟俭过穿堂、垂花门，转眼到得荣庆堂前。</p>
此时贾母等早已得了信儿，王夫人、邢夫人陪坐左右，眼见李惟俭转过屏风入得内中，贾母喜得连连招手：“俭哥儿快上前来，唷，壮实了，如今瞧着可算是大人了。”</p>
李惟俭笑着不紧不慢行过礼，又见过邢夫人、王夫人，这才道：“老太太一向可好？”</p>
“好好好，都好。俭哥儿莫客套了，鸳鸯，快给俭哥儿搬个椅子来。”</p>
这会子只邢夫人、王夫人陪在荣庆堂，余下尽数不在，不曾瞧见黛玉，李惟俭心下略略失落，忍不住道：“怎地不见宝兄弟？”</p>
贾母笑道：“宝玉听闻梨香院排戏，闹着与姊妹们一并去瞧了。算算这会子也快回来了。”</p>
李惟俭当下奉上礼物，不过一人一个木匣，内中半数虫草，半数黑枸杞。贾母虽有见识，却从未见过虫草，只道是青海的稀罕物，嗔怪了几嘴便收了下来。</p>
寻着李惟俭追问青海情形，李惟俭略略说过，便有婆子来寻王夫人请示。今时不同往日，李惟俭已然封伯，王夫人再不敢儿视，当下赔笑道：“俭哥儿赔老太太说这话儿，我这边厢处置些杂务。”</p>
李惟俭笑道：“太太自去便是，实在客气了。”</p>
回眸扫量，便见邢夫人脸上满是怨怼。这起园子，置办一应物什，可是好大一笔银钱。偏生操持在二房王夫人手里，邢夫人半点便宜也不曾沾染，这心下如何能平衡？</p>
有心拉拢李惟俭，奈何贾母当面儿，有些话不好挑明了。因是邢夫人闷坐半晌，干脆也起身告退而去。</p>
正巧外间吵嚷声渐近，却是宝玉等看过了排戏，嬉笑着往荣庆堂而来。李惟俭搭眼观量，便见宝玉后头三春、宝钗俱在，唯独不见黛玉身形，不由得心下好生纳罕。</p>
贾母与李惟俭说过好半晌话儿，又与宝玉等说过几句，就笑道：“俭哥儿今儿多留一会子，下晌置办酒宴，也算为俭哥儿接风洗尘。你们兄弟姊妹且耍顽着。”说罢，便起身由鸳鸯扶着进了暖阁里。</p>
送走贾母，李惟俭方才得空扫量几人，宝玉……还那德行；惜春看着变化不大，面上愈发清冷；探春身量抽条，又长高了一截；二姐姐倒是瞧着清减了稍许；至于宝钗，好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p>
刻下宝姐姐面上噙笑，那笑却好似经年累月练出来一般刻板，略略与李惟俭对视，也只是娴静颔首，再无旁的动作。</p>
“俭四哥，青海好顽吗？邸报上说俭四哥险些斩了小策零，究竟如何情形啊？”</p>
贾母一走，探春便不迭声的发问，目光莹莹，满是仰慕与探寻。</p>
李惟俭便道：“这战报嘛……三妹妹单看斩首、俘虏也就罢了，如今都是隔着最少十几丈火铳对射，刀剑搏杀少之又少，就我那三脚猫功夫，哪儿来的胆量纵马杀敌？”</p>
一边儿说着，李惟俭一边儿与二姐姐迎春对视了几眼。一年不见，迎春心下自是思念的紧，眉宇间又有些许忧色。今时今日，等闲人家的姑娘，又如何能高攀得上李惟俭？她不过是庶出的姑娘，只怕……</p>
李惟俭虽瞧见了，却不好表露，此时就听探春又道：“俭四哥不好妄自菲薄，自古书生投笔从戎者不知凡几，又有几人亲自上阵杀敌的？俭四哥智珠在握，从容布局，方才是此战关键，可称得上是儒将！”</p>
“哈哈，三妹妹夸赞太过，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p>
小姑娘惜春忽道：“俭四哥塞外征战一载，料想定然有所感触，不知可有诗词旧作？”</p>
宝玉闻言顿时合掌道：“是了，塞外风光最是绮丽！”</p>
李惟俭略略颔首道：“倒是有些游戏之作。”</p>
探春合掌跳脚道：“俭四哥的诗词定然是好的！”</p>
李惟俭略略沉吟，开口便诵读起来：“</p>
到灶沙关外，营门淡晚烟。月光先到水，秋气远连天。</p>
归雁穿云去，饥乌带子还。西征诸将帅，辛苦又经年。</p>
”</p>
吟罢，宝钗赞道：“俭四哥这诗倒是将军中情形一一尽述，听了便好似在眼前一般。”</p>
探春连忙颔首：“可惜不能亲见。”</p>
那宝玉却大失所望，连连摇头：“只是寻常，还道俭四哥会有些新意呢，不过是新瓶老酒，换汤不换药。”</p>
话音刚落，就听后门儿传来黄鹂般翠声：“宝姐姐、三妹妹都道好儿，偏生宝二哥挑剔。诗词之道，重心绪而非辞藻。若心中无物，笔下无情，便是再如何堆砌，也不过是无病呻吟、空有其表罢了。”</p>
话音落下，李惟俭心下怦然往后门儿看去，便见黛玉披了大红外氅笑吟吟行了进来。略略白了宝玉一眼，这才与李惟俭见礼：“见过俭四哥。方才身子困乏，便在后楼小憩了一番，刚刚才得了信儿俭四哥来了，我这赶忙拾掇了就过来了。”</p>
李惟俭笑着起身拱手还礼：“妹妹一向可好？”</p>
“托俭四哥福，都好呢。”</p>
一旁宝钗见宝玉怔怔发痴，赶忙道：“林丫头来的刚好，方才宝兄弟就挑剔梨香院排的戏不对，转头儿又说园中鸟兽污秽，真真儿是眼里都是毛病。我看啊，也唯有林丫头方才能制得了他这毛病了。”</p>
黛玉闻言顿时肃容道：“宝姐姐这话儿却是不对了，凡事都逃不过道理。我说宝二哥，是占着理儿。他若占理我可不曾反驳过。”</p>
宝钗掩口而笑：“你们瞧瞧，这牙尖嘴利的，可是半点儿亏也吃不得呢。”</p>
宝玉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道：“林妹妹可好些了？方才邀你逛园子都不去，真真儿错过了不少好戏呢。”</p>
说话间便要凑上来，黛玉不着痕迹避开，自一旁落座。那宝玉还要上前，却被卫菅毓拦下，道：“贾公子注意分寸。”</p>
“额……”</p>
一旁原本蹙眉不已的李惟俭顿时眉头舒展，暗忖，这三十许的女子便是宫中派下来的女官了吧？有此人在，倒不怕黛玉被宝玉这货唐突了。转念一想，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也不好私下与林妹妹说话儿了？</p>
这一年下来，宝玉时而便被卫菅毓阻拦，心下恼极了，没少与贾母、王夫人告状。贾母、王夫人情知卫菅毓不好开罪，因是只能好生安抚宝玉。待后来，王夫人更是搬出老爷贾政来，宝玉方才消停了。</p>
宝玉虽知了人事儿，可这会子尚且爱、欲不分，不知情思。加之宝钗寻他勤快了几分，因是便将此事放下。如今每每撞见板着一张脸的卫菅毓，宝玉心下都是老大的不自在。</p>
情知招惹不得，宝玉只得讪讪返身坐了。</p>
荣庆堂里其乐融融，叽叽喳喳说过一会子话儿，李惟俭便命香菱将准备的礼物逐个奉上。</p>
三春、宝钗、黛玉尽皆欢喜，独宝玉满腹心事。眼见火候到了，李惟俭便与黛玉道：“此番登门，倒有一事要求肯妹妹。”</p>
黛玉纳罕道：“这却奇了，不知俭四哥所求何事？”</p>
李惟俭指了指香菱道：“我这丫鬟，醉心诗词，连番求告要学诗词。奈何一则我腹内空空，二则实在不得空暇，妹妹才思敏捷，我看不若请妹妹教导香菱一番？”</p>
黛玉忙道：“俭四哥过谦了……诗词一道，俭四哥只怕比我还好呢。”顿了顿，黛玉又道：“料想必是俭四哥不得空。”</p>
香菱观量风色，赶忙笑着一福，道：“还请林姑娘好歹拨冗教我作诗，若林姑娘肯教，那便是我的造化了。”</p>
黛玉与之相处数月，如今也不见外，因笑道：“既要作诗，你就要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p>
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林姑娘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p>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p>
当下香菱便要行拜师礼，黛玉不过是顽笑之语，哪肯让香菱来拜？笑着赶忙拦了，却到底接了拜师礼。</p>
黛玉冰雪聪明，眼见李惟俭笑吟吟看向自己个儿，便知这礼物内中有蹊跷。因是扯了香菱道：“正好我这会子有兴头儿，咱们到楼里言语去。”</p>
这般雅事，宝玉自是心痒难耐，却被卫菅毓冷眼瞥过来，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因是宝玉顿觉好生无趣，再顾不得与姊妹耍顽，只道疲乏，起身领了丫鬟便往外走。</p>
不提李惟俭留在荣庆堂里与三春、宝钗言语，且说黛玉携了香菱一路回返后楼。</p>
到得楼上，黛玉与香菱进得闺房，那卫菅毓却颇为知趣地留在外间品茶读书。</p>
香菱瞥了眼黛玉，掩口一笑，紧忙打开包裹，便见内中一个白兔毛的手炉套子，还有一条木匣。</p>
香菱低声道：“我虽早就想跟林姑娘学诗，可今儿一早方才被四爷点了将，这物什都是四爷预备下给林姑娘呢。”</p>
黛玉目光潋滟，忽而羞怯起来，因是只腻哼了一声。</p>
香菱先行抽了木匣，便见内中满满当当的全是虫草。香菱便道：“这是四爷自青海搜罗的虫草，价比黄金。每日生吃一枚，或是选一些泡酒，效用最好。听闻忠勇王重伤不愈，便是四爷主张每日吞服此物，方才逐渐好转的。”</p>
顿了顿，又道：“还有些黑枸杞，回头儿让雪雁、紫鹃得空儿找晴雯去拿，东西太多，四爷怕惹眼，这回就没带过来。”</p>
“嗯。”黛玉绞着帕子，面上羞红。</p>
香菱又将那白兔毛的手炉套子送到黛玉面前：“林姑娘快试试这手炉套子怎样？这可是四爷亲手猎的白兔……咯咯——”香菱止不住笑意，赶忙断断续续将车上李惟俭所言复述了一遍，惹得黛玉一般笑容满面。</p>
略略扭捏了一阵，黛玉起身自书架上取了一书册，交代道：“这书册……你回头儿替我交给俭四哥。”</p>
方才又要嘱咐，香菱已然接过，却动作略大，书页翻动，于是一张纸笺飘落下来。但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着：且将心执红酥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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