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六章芳园应赐大观名有小黄门在门前翘首，戴权躬身移步过去，附耳倾听半晌，回身笑道：“圣人，王爷来了。”</p>
王爷，自然说的是忠勇王。</p>
圣人冲着吴谦摆摆手，吴谦躬身退下。行到暖阁门口，正巧与忠勇王撞了个对向。吴谦紧忙见礼，忠勇王略略过问了几句，这才进得东暖阁里。</p>
兄弟二人见过礼，戴权紧忙给忠勇王搬了椅子落座。</p>
“那巴多明逮到了。”</p>
忠勇王冷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人何必挂怀？”</p>
圣人点点头，说道：“你猜背后是谁？”</p>
“罗刹、准噶尔，无外乎这二者。”忠勇王笃定道：“臣听闻罗刹国彼得已死，如今牝鸡司晨，当政者乃伊姓女王，如今又起东扩之心，料想必不满当日北海之约，这才收买耶稣会教士探听我朝虚实。”</p>
“多事之秋啊。”政和帝感叹连连。</p>
忠勇王却浑不在意道：“圣人何必想那般多？如今我朝新胜，准噶尔人三二年缓不过劲儿来，正好趁此之际厉兵秣马，待京营尽数换装，臣只消领两镇京营便可荡平准噶尔。”</p>
政和帝苦笑摇头：“哪里那般容易？这内中要考量颇多啊。”</p>
此番细作案牵扯贾家，倘若并无外敌，只平先前大胜之威，便可震慑边军，由是随意揉搓贾家，也无人敢置喙；奈何准噶尔大敌未除，若边军不稳，加之劲敌来袭，只靠十万京营来回拆补，只怕朝野上下要乱上好一阵子。</p>
料想此案必会引得物议纷纷，须得等到王子腾的奏章到了才好拿定心思。</p>
政和帝暂且将此案撂下，说道：“不急，此事宜缓不宜急，等开了年再说。”顿了顿，面色缓和，政和帝道：“明儿领永寿进宫来，昨儿吴贵妃还说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梦卿了呢。”</p>
……………………………………………………</p>
申时末，李惟俭踏着夜色回返自家。入得内中，一众姬妾自是好一番关切。自觉闯了祸的晴雯且不说，便是红玉也有几分忐忑不安。倒是傅秋芳娴静如常。</p>
红玉禁不住问道：“老爷，与荣国府如何了？”</p>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说道：“大老爷转进如风啊……本道借机发作一场，也好让一些人知道知道今非昔比。”看向红玉，道：“怕我跟荣国府闹生分了？”</p>
“是有一些。”红玉道：“到底是积年的勋贵，门生故吏、亲朋好友无算，若四爷果然与荣国府生分了，说不得来日官场上让人使了绊子。”</p>
“呵，你啊，多心了。”眼见傅秋芳娴静噙着笑，就道：“你去问问秋芳她为何不担心？”</p>
红玉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放下账册道：“老爷其势已成，担着个财神爷的名头，满朝诸公谁不礼敬有加？老爷早前说与首辅不睦，如今陈首辅不也退避三舍只当瞧不见吗？</p>
区区贾家，比照当朝首辅如何？连首辅都不敢随意开罪老爷，更遑论走下坡的荣国府了。”</p>
红玉这才恍然，笑道：“原是我多心了。”</p>
李惟俭眼见晴雯依旧耷拉着俏脸儿，禁不住探手将其拉过，说道：“怎么还挂心？都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了。”</p>
晴雯闷声应了，心下却依旧不曾释然。</p>
李惟俭便道：“你啊，实在是多心了。不过区区小事，转眼就过去了。再说即便没赖尚文，说不得家中仆役早早晚晚都会被人收买了，此番只当吃一堑长一智了。”</p>
傅秋芳便附和道：“老爷说的在理，待转过年严查一番，家中仆役多是雇请的，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就打发出府，总不能学荣国府一般奴大欺主。”</p>
李惟俭闻言便笑了，扯着晴雯道：“今儿虽不曾与荣国府翻脸，临走却也给你出了口气。你且等着，过不得两日就有乐子瞧了。”</p>
“乐子？”晴雯再要追问，李惟俭却只是不言，只得纳罕在心，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乐子。</p>
李惟俭本道大老爷总要筹谋一番，然后再快刀斩乱麻，实则他太过高看大老爷了。若有这般能耐，大老爷贾赦还是贾赦？</p>
被李惟俭挑唆一番，大老爷转头儿便与邢夫人计议一番，越想越高兴之下，当即扯着两个姬妾胡天胡地了一番。</p>
却不知二人计议早就流传了出去，赖家依附贾家好似跗骨之蛆，里里外外、大事小情都在掌中，入夜时分便有流言传到了赖大耳中。</p>
赖大将侄子赖尚文骂了个狗血淋头——因着赖嬷嬷尚在，是以赖大与赖升并不曾分家，分明是赖升那一房的罪过，偏生赖大这一房也要受拖累。思忖一番，紧忙打发人去报之家中。</p>
当夜，得了信儿的赖家紧忙将家中细软、地契另行安置。大老爷贾赦劳动一回，若不抄捡些许浮财，只怕定会心生不满，因是赖大特意嘱咐赖嬷嬷留下几千两余财以供贾赦抄捡。</p>
果然不出所料，转过天来待日上三竿，大老爷贾赦领着人直奔赖家而去。这赖家距离荣国府不远，不片刻便到了近前。</p>
当先仆役砸开门来，一群豪奴一拥而入。赖嬷嬷正在家中，听得动静紧忙出来阻拦。</p>
此时大老爷意气风发，颇有老国公风采，入得庭院里，当下大手一挥：“给我搜！”</p>
话音刚落，赖嬷嬷便快步迎将出来，瞥见贾赦，故作惶恐道：“大老爷，这是何故啊？”</p>
贾赦冷笑一声道：“何故？一介奴才，害的宁国府摊上破天大案，你还有脸问何故？”</p>
上前两步，迎着赖嬷嬷满脸的不解，扬起巴掌就抽了过去。</p>
啪——</p>
赖嬷嬷痛呼一声扑倒在地，便在此时，就见一青年领着丫鬟、小厮快步而出，遥遥便道：“且住！”</p>
到得近前强忍火气拱手道：“贾将军，不知何故擅闯家门，还殴打晚生祖母？”</p>
贾赦乐了：“赖尚荣？”</p>
“正是晚生。”</p>
贾赦道：“一介奴才秧子，得了老太太恩典才脱了奴籍，如今倒人模狗样的装起人来了？”</p>
话音落下，上前一记窝心脚将那赖尚荣踹翻在地。</p>
赖尚荣翻滚一圈儿，躺在地上怒目而视：“贾将军就不怕王法吗？”</p>
赖嬷嬷闻言大骇，赶忙道：“荣哥儿快住口！”</p>
“王法？且问问伱老子、娘敢不敢跟我讲王法！给我打！”当下两個健仆上前，抡开巴掌便将赖尚荣抽成了猪头。</p>
赖家依附贾家而生，赖尚荣虽脱了奴籍，自小也跟公子哥儿一般供养着，可其老子、娘、祖母身契俱在贾家。若赖尚荣真敢告官，便是贾母再如何宠信赖家，转头儿也得将这几人发作了。</p>
打死了寻个暴毙的由头往乱葬岗一丢，赖尚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地儿叫屈去。</p>
赖嬷嬷不敢起身，坐在地上嘱咐道：“荣哥儿莫要说了，大老爷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后头儿我自会去求老太太做主。”</p>
此时仆役搬来椅子，贾赦大马金刀在庭院中落坐，闻言便道：“背主的奴才，好好的哥儿被你们撺掇坏了，如今不过是抄捡，便是打杀了你们，也不过罚几斤银子！”</p>
赖嬷嬷顿时吓得跪地连连叩首，那赖尚荣肿着一张脸，趴在地上暗暗攥拳。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遭过这般屈辱？心下暗暗发狠，若来日发迹了，今日之辱必十倍讨还！</p>
过得大半个时辰，仆役将赖家抄捡了个底朝天，一应字画、古玩纷纷堆在贾赦面前，自有管事儿的送来账目让贾赦过目。</p>
略略点算，算上这些字画、古玩，此番兴师动众竟只抄捡了四千余两。</p>
大老爷啧声道：“怎么才这么点儿？狗奴才，你将银钱藏在何处了？”</p>
赖嬷嬷哭道：“家中银钱尽数在此，哪儿还有银钱？”</p>
“呸！你家中起了园子，瞧着不大，却总要个二、三万两，赖大、赖升月例银子才多少？那银钱定然是贪墨所得。敢起这般园子，家中财货定数倍之！我今儿便将话撩在这儿，若不将历年侵吞所得吐出来，便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p>
赖嬷嬷顿时哭天抢地：“家中为充脸面方才咬牙起了园子，财货尽数砸在园子上，如今哪里还有余财？大老爷若不信，不若一棒将老奴了账罢！”</p>
贾赦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不敢？”</p>
说话间霍然起身，正要迈步上前，忽而有仆役奔行而来：“大老爷，老太太传话儿，请大老爷带了赖嬷嬷速速去荣庆堂问话。”</p>
贾赦身形一顿，略略思忖，恼道：“定是走漏了风声，让赖大那狗奴才告到了老太太面前。”</p>
这会子大老爷贾赦虽心下忿忿，却理直气壮。其一，那赖尚文可是始作俑者；其二，单看赖家这园子，只怕比寻常的主子还要气派。不问自知，赖家历年必定没少侵吞荣国府财货。</p>
因是贾赦虽不满只抄捡了区区四千余两，却气定神闲道：“带上这老货，打道回府！”</p>
当下贾赦领着三十几个毫奴气势汹汹而来，趾高气扬而去。须臾回返荣国府，过得仪门，打发两个婆子将五花大绑的赖嬷嬷押送去往荣庆堂。</p>
过抱夏转过屏风，进得荣庆堂里抬眼瞥见贾母面沉如水，大老爷一甩大氅，拱手问礼：“母亲。”</p>
贾母道：“大老爷为何忽而抄捡赖家？”</p>
那赖嬷嬷哭诉道：“求老太太为老奴做主啊。”</p>
老爷转头呵斥道：“噤声！再多嘴立时打杀了账！”</p>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赖家世代为奴，算算如今已然是三代，办事极为妥帖，又因着伺候过老国公，贾母想着以孝治家，这才抬举了几分。家中奴仆上下其手，贾母又非耳聋眼花，心下哪里不知？</p>
只是贾母如今上了年岁，只想着安安稳稳高乐一番，虽托付王夫人掌家，却知这儿媳妇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事事留一手，又刻意抬举赖家，以此来间接掌控荣国府。</p>
赖尚文犯下这等事儿，赖家自是要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怎么连赖大这一家子也要惩处？若赖家被连根拔起，贾母还如何掌控荣国府？</p>
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大儿子，贾母好一阵心累。如今贾家一代不如一代，贾史王薛，贾家再没支撑门面的人物，反倒要依仗王子腾的势。有赖家在，贾母还从中转圜平衡一二，没了赖家，到时候王夫人一家独大，可就真真儿的掌了家了！</p>
偏生大儿子蠢笨如牛，不明就里，这会子还自以为得计。倘若王夫人果然掌了家，大房、二房必斗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维系得了如今的局面？</p>
刻下王夫人、邢夫人、坐轮椅的王熙凤俱在，贾母不好点破此事，更不能点破。因是只能默默运气道：“少说些要打要杀的，老婆子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p>
贾赦拱手道：“母亲，若不是那赖尚文，东府何至于沦落如此？倘若依着昨儿俭哥儿所说，只怕连珍哥儿此番都凶险了。闯出这般大祸，可见赖家这等背主之奴是留不得啦！亏得儿子昨儿夜里想起此事，若再拖延两日，说不得赖家早将细软尽数藏匿了！”</p>
那赖嬷嬷哭诉道：“老奴何曾藏匿了？都是几辈子主子的恩赏，大老爷看不过拿去就是，何至于喊打喊杀啊。”</p>
“呸！你这老货几辈子能攒出来二三万银钱起园子？”</p>
贾母沉着脸问道：“不知大老爷此番抄捡了多少浮财啊？”</p>
贾赦道：“粗略点算，四千两有余。待儿子责打一番，定将余下财货尽数讨还。”</p>
贾母气急：“荒唐！”</p>
贾赦顿时纳罕抬头看向贾母，就听贾母呵斥道：“赖家在府中服侍了几辈儿，从未失了本分，大老爷如此苛责，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我贾家？赖尚文撺掇蓉哥儿犯下大错，自当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总不能连赖大、赖嬷嬷一并惩处了吧？</p>
你这不肖的，气死了老子，如今又要气死老娘不成？”</p>
贾赦眉头一跳，生怕贾母情急之下将惜春之事说将出来，紧忙道：“母亲——”</p>try{ggauto();} catch(ex){}
拐杖重重顿地：“滚回去抄写孝经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来见我！”</p>
大老爷贾赦心下委屈不已，实在不明白因何惹恼了贾母。按理说赖家犯下大错，再如何揉搓也不为过，怎地贾母如此气急败坏？</p>
当下大老爷贾赦憋闷而去，待其走了，贾母紧忙命人给赖嬷嬷解了绳索。赖嬷嬷自是好一番哭诉，贾母叹息道：“也无怪大老爷如此发作，你那孙儿闯下如此大祸，此番就当惩戒了。”</p>
赖嬷嬷唯唯应下，跪伏叩头不已，随即赖大、赖大媳妇也入得内中，哭嚎着谢过贾母宽宥。</p>
邢夫人眼看大老爷被发落，闹了个没脸儿，只得灰溜溜而去。好在方才她不曾帮腔，不然这回也得被罚去抄孝经；王夫人看似面上不动，实则心下惋惜不已。倘若贾赦果然将赖家打杀了，到时她王夫人真正掌了荣国府的家，外头又有兄长王子腾做依仗，再不是贾母可以随意揉搓。真真儿是可惜了……</p>
王熙凤插科打诨一番，待出得荣庆堂便蹙起了眉头。自打被李惟俭点醒，王熙凤自是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为大房谋算。</p>
如今情形，贾母尚在，大房一动不如一静。且大姑娘元春如今封了妃，二房声势更涨，亏得贾母尚在，不然说不得大房便要被二房谋算死了！偏生公婆贪鄙愚蠢，竟打起了赖家的主意。</p>
那赖家分明是老太太的臂膀，大老爷将其斩去，折得是贾母颜面，损的是大房声势。没了赖家，说不得大老爷、贾琏不知何时便会死得不明不白。她那姑姑王夫人，为着宝玉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啊。</p>
凤姐儿心下烦躁，偏生无人言说。贾琏只知贪花好色，自命风流，这等事儿便是与其说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叹息一声，王熙凤忽而想到，倒是可以寻个时候与俭兄弟言语几句。</p>
是了！俭兄弟与自己亲厚，又瞧不上荣国府的家业，更为紧要的是智谋百出，不妨与俭兄弟问计一番。</p>
方才拿定心思，忽而有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二奶奶，大姐儿病了！”</p>
凤姐儿略略回神，紧忙问道：“病了？怎么病的？”问过方才看清，来的是女儿身边儿的丫鬟丰儿。</p>
丰儿哭道：“大姐儿自一早就哭闹不止，奶嬷嬷喂了几回也不吃，方才摸着头上滚烫，竟发了热！”</p>
凤姐儿顿时心下急切，连忙道：“快去请太医来！”</p>
当下再顾不得其他，紧忙让平儿推着回返自家小院儿。听闻此时，方才回转的王夫人也赶了过来。</p>
须臾，擅小儿科的大夫背着药箱赶来，略略诊治一番便笑道：“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p>
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p>
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p>
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嬷嬷、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p>
此时年关将近，又要预备省亲事宜，凤姐儿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求肯大嫂子李纨代为管家。</p>
王夫人虽心下极不待见李纨，却也不好亲自出面儿管家，因是只能应承了。李纨推脱不得，腊月二十七与忠勇王次妃告了假，约定过了正月十五再重新入王府教导永寿郡主。</p>
永寿郡主李梦卿视李纨半师半母，满眼孺慕，自是十分不舍。转天便拖着次妃送了谢师礼，倒是与探春、黛玉耍顽了一阵，直到下晌方才回转王府。</p>
贾琏自打南下见过世面，离了凤姐儿便要寻事，独自在外书房睡了两日，便十分难熬，只得寻清秀小厮去火。</p>
转眼到了年关前，李惟俭依旧送来年礼，一如往常。贾家虽看似一切如常，却上上下下少了笑模样。盖因这会子贾蓉还看押在天牢，宁国府依旧封门闭户，贾政顾不得清高，被贾母催逼着联络亲朋故旧，虽上了不少请罪的奏书，却如泥牛入海，始终不得圣人处置。</p>
也是因此，贾家子弟收敛了许多，便是贾琏都足不出户，每日家只在府中快活。</p>
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轻浮，最是拈花惹草，表兄多浑虫只顾着每日酒肉耍骨牌，余事不管。是以这二年下来，宁、荣二府之人多有入手。</p>
贾琏听闻过多姑娘的名声，过往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如今搬到外书房倒得了契机。</p>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p>
没滋没味儿的过了年，这日下晌贾琏正在外书房中独坐，兴儿忽而雀跃而来。喜道：“二爷，成了！”</p>
“哦？怎么说？”贾琏顿时霍然起身。</p>
那兴儿便道：“小的将银钱给了多姑娘，她便定下今晚，说多灌那多浑虫些马尿，保准神不知鬼不觉。”</p>
“好好好。”贾琏顿时大喜过望。</p>
兴儿又道：“二爷莫忘了，便定在二鼓人定，莫要早了。”</p>
“办得好！”大喜之下，贾琏随手便丢过去五两银子：“拿去，赏你抹骨牌了。”</p>
兴儿顿时喜滋滋而去。</p>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p>
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p>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p>
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里管什么娘娘！”</p>
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p>
到得初十日，大姐儿毒尽斑回。送了娘娘，阖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自是生出‘小别胜新婚’之意，奈何凤姐儿腿脚不曾痊愈，贾琏便恼道：“早知这般，还不如在外书房待着呢。”</p>
王熙凤许是觉着贾琏憋闷的久了，便笑道：“夜里让你跟平儿团圆一番。”</p>
贾琏顿时转嗔为喜：“果真？”</p>
王熙凤白了其一眼，强忍着心下醋意道：“自是真的，总不能将二爷憋的太狠了。”</p>
贾琏顿时堆笑又来说小话儿，王熙凤却只是不理。待贾琏追问平儿行踪，王熙凤就道：“年关对过了账目，如今总要将暖棚营生出息结算一番。二爷等不及了？平儿下晌就回来了。”</p>
贾琏顿时搓手笑道：“哪儿的话？自是等得及的。”</p>
房中小丫鬟善姐正拾掇贾琏的衣裳铺盖，不料竟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这善姐算不得家生子，这二年被王熙凤收在身旁，许了不少恩惠，因是一心向着凤姐儿。</p>
她又不似平儿那般周全，忽而抖出青丝来，竟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p>
偏生王熙凤这会子瞥将过来，说道：“善姐，这会子出的什么神儿？莫非掏出个女妖精来不成？”</p>
贾琏忽而想到什么，顿时面色为之一变，紧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善姐，面上虽笑着，口中却极不客气道：“瞧见什么了？”</p>
善姐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顿时一惊，呀的一声一抖手，那青丝便高高抛起，缓缓飘落。</p>
原本还是笑模样的王熙凤顿时面上一僵，冷声道：“看来二爷在外头也没闲着啊。”</p>
贾琏慌忙辩解道：“许是兴儿的头发，你又吃得哪门子飞醋？”</p>
那青丝飘落地上，王熙凤瞥了一眼道：“我倒是不知，兴儿的头发丝何时这般细了。”</p>
贾琏僵在当场，只得赔笑不语。</p>
王熙凤心下厌嫌至极。若贾琏有俭兄弟那般的本事，便是再风流又如何？只消将夫人诰命赚来，她王熙凤亲自给贾琏张罗妾室去。没那般能耐，偏生还贪花好色、自命风流，王熙凤不禁暗暗后悔，当日自己怎会瞧上这般货色？</p>
有心大闹一场，又想着不日便要省亲，闹出这般事来总是脸面不好看。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说不得老太太也当她王熙凤不知轻重。加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只凭着一缕青丝，闹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是王熙凤强忍着怒气，只是不给贾琏好脸色。</p>
贾琏赔了半晌笑脸儿，眼见王熙凤只是不理他，闹了个没趣，托词外间有事儿，这才灰溜溜而去。</p>
到得下晌，平儿自李府回返，王熙凤扯着平儿说起此事，又命平儿仔细查明贾琏到底跟哪个狐媚子有染。</p>
平儿嘴上应承，心下却哪里会认真去查？王夫人身边儿的周姨娘便是明证，若只顾着讨好主母，惹得主子厌嫌，说不得平儿来日也得沦落成人老珠黄、无儿无女、无人问津的下场。</p>
因是查了两日，回头儿只与王熙凤说不曾查到。王熙凤不知平儿心中所想，只暗骂贾琏长了能耐，又因腿脚不便，这才将此事按下。</p>
展眼元宵在迩，宫中太监不住往来，指点各类仪注。宁国府虽封门闭户，荣国府却上下喜气洋洋。</p>
贾家出了这等大事儿，竟不曾耽误元春省亲，可见还有圣眷，说不得宁国府过后也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p>
贾家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定是如此，随即全心全意迎贾妃省亲。</p>
转眼到得正月十五，荣国府上下等了一日，直到入夜时分，元春方才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p>
贾家上下路旁跪迎，其后入内一叙骨肉亲情。</p>
一众随行人等自有贾赦招待，元春只待三四个小太监入内。隔帘与贾政叙话，说不两句，元春便泪如雨下。</p>
待见得宝玉，更是泪珠子止不住。</p>
入宫十余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目所及，旋起旋落者不知凡几。今儿还是妃嫔，说不得明儿就犯了罪过打入掖庭。其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晓？</p>
尤其这十几日，自宁国府事发，圣人再不履及元春处，直到前日方才来了一遭，闻言抚慰一番，也不曾留宿，只命其好生省亲，元春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p>
自古伴君如伴虎，朝廷上衮衮诸公如此，后宫中枕边人更是如此。</p>
哭过一场，元春止了眼泪，自知不好让家中担心，随即仔细打量了黛玉。林如海遗章之事满朝皆知，自是瞒不过元春。其后又有宫中女官派来照料，元春自是对黛玉极为上心，只道宝黛婚事已定，只待除服降下赐婚恩旨。</p>
其后筵宴游逛，元春存心考量，见过各处景致，赐下园名，又将各处景致之名略略改了，兴致所致，题绝句一首：</p>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p>
其后存心考量，便邀姊辈各题一匾一诗。</p>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李纨各自用心题匾作诗，黛玉随行姊妹之中，心下杂乱。一则今儿是正月十五，念及已故父母，心下感伤不已；二则思念李惟俭，心心念念着，也不知何时方才能与俭四哥一道儿过个团圆日。</p>
这心中杂乱，便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p>
元春看罢，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p>
宝钗谦逊一番，心下古怪。这黛玉分明与宝玉生分了，怎地这会子又在贾妃面前展扬起来？</p>
偷眼看去，却见黛玉神思恍惚，好似魂游天外。宝钗顿时忿忿不已，不意自己精心所作，竟只与黛玉胡乱作的五言律一般高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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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自然说的是忠勇王。</p>
圣人冲着吴谦摆摆手，吴谦躬身退下。行到暖阁门口，正巧与忠勇王撞了个对向。吴谦紧忙见礼，忠勇王略略过问了几句，这才进得东暖阁里。</p>
兄弟二人见过礼，戴权紧忙给忠勇王搬了椅子落座。</p>
“那巴多明逮到了。”</p>
忠勇王冷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人何必挂怀？”</p>
圣人点点头，说道：“你猜背后是谁？”</p>
“罗刹、准噶尔，无外乎这二者。”忠勇王笃定道：“臣听闻罗刹国彼得已死，如今牝鸡司晨，当政者乃伊姓女王，如今又起东扩之心，料想必不满当日北海之约，这才收买耶稣会教士探听我朝虚实。”</p>
“多事之秋啊。”政和帝感叹连连。</p>
忠勇王却浑不在意道：“圣人何必想那般多？如今我朝新胜，准噶尔人三二年缓不过劲儿来，正好趁此之际厉兵秣马，待京营尽数换装，臣只消领两镇京营便可荡平准噶尔。”</p>
政和帝苦笑摇头：“哪里那般容易？这内中要考量颇多啊。”</p>
此番细作案牵扯贾家，倘若并无外敌，只平先前大胜之威，便可震慑边军，由是随意揉搓贾家，也无人敢置喙；奈何准噶尔大敌未除，若边军不稳，加之劲敌来袭，只靠十万京营来回拆补，只怕朝野上下要乱上好一阵子。</p>
料想此案必会引得物议纷纷，须得等到王子腾的奏章到了才好拿定心思。</p>
政和帝暂且将此案撂下，说道：“不急，此事宜缓不宜急，等开了年再说。”顿了顿，面色缓和，政和帝道：“明儿领永寿进宫来，昨儿吴贵妃还说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梦卿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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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李惟俭踏着夜色回返自家。入得内中，一众姬妾自是好一番关切。自觉闯了祸的晴雯且不说，便是红玉也有几分忐忑不安。倒是傅秋芳娴静如常。</p>
红玉禁不住问道：“老爷，与荣国府如何了？”</p>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说道：“大老爷转进如风啊……本道借机发作一场，也好让一些人知道知道今非昔比。”看向红玉，道：“怕我跟荣国府闹生分了？”</p>
“是有一些。”红玉道：“到底是积年的勋贵，门生故吏、亲朋好友无算，若四爷果然与荣国府生分了，说不得来日官场上让人使了绊子。”</p>
“呵，你啊，多心了。”眼见傅秋芳娴静噙着笑，就道：“你去问问秋芳她为何不担心？”</p>
红玉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放下账册道：“老爷其势已成，担着个财神爷的名头，满朝诸公谁不礼敬有加？老爷早前说与首辅不睦，如今陈首辅不也退避三舍只当瞧不见吗？</p>
区区贾家，比照当朝首辅如何？连首辅都不敢随意开罪老爷，更遑论走下坡的荣国府了。”</p>
红玉这才恍然，笑道：“原是我多心了。”</p>
李惟俭眼见晴雯依旧耷拉着俏脸儿，禁不住探手将其拉过，说道：“怎么还挂心？都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了。”</p>
晴雯闷声应了，心下却依旧不曾释然。</p>
李惟俭便道：“你啊，实在是多心了。不过区区小事，转眼就过去了。再说即便没赖尚文，说不得家中仆役早早晚晚都会被人收买了，此番只当吃一堑长一智了。”</p>
傅秋芳便附和道：“老爷说的在理，待转过年严查一番，家中仆役多是雇请的，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就打发出府，总不能学荣国府一般奴大欺主。”</p>
李惟俭闻言便笑了，扯着晴雯道：“今儿虽不曾与荣国府翻脸，临走却也给你出了口气。你且等着，过不得两日就有乐子瞧了。”</p>
“乐子？”晴雯再要追问，李惟俭却只是不言，只得纳罕在心，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乐子。</p>
李惟俭本道大老爷总要筹谋一番，然后再快刀斩乱麻，实则他太过高看大老爷了。若有这般能耐，大老爷贾赦还是贾赦？</p>
被李惟俭挑唆一番，大老爷转头儿便与邢夫人计议一番，越想越高兴之下，当即扯着两个姬妾胡天胡地了一番。</p>
却不知二人计议早就流传了出去，赖家依附贾家好似跗骨之蛆，里里外外、大事小情都在掌中，入夜时分便有流言传到了赖大耳中。</p>
赖大将侄子赖尚文骂了个狗血淋头——因着赖嬷嬷尚在，是以赖大与赖升并不曾分家，分明是赖升那一房的罪过，偏生赖大这一房也要受拖累。思忖一番，紧忙打发人去报之家中。</p>
当夜，得了信儿的赖家紧忙将家中细软、地契另行安置。大老爷贾赦劳动一回，若不抄捡些许浮财，只怕定会心生不满，因是赖大特意嘱咐赖嬷嬷留下几千两余财以供贾赦抄捡。</p>
果然不出所料，转过天来待日上三竿，大老爷贾赦领着人直奔赖家而去。这赖家距离荣国府不远，不片刻便到了近前。</p>
当先仆役砸开门来，一群豪奴一拥而入。赖嬷嬷正在家中，听得动静紧忙出来阻拦。</p>
此时大老爷意气风发，颇有老国公风采，入得庭院里，当下大手一挥：“给我搜！”</p>
话音刚落，赖嬷嬷便快步迎将出来，瞥见贾赦，故作惶恐道：“大老爷，这是何故啊？”</p>
贾赦冷笑一声道：“何故？一介奴才，害的宁国府摊上破天大案，你还有脸问何故？”</p>
上前两步，迎着赖嬷嬷满脸的不解，扬起巴掌就抽了过去。</p>
啪——</p>
赖嬷嬷痛呼一声扑倒在地，便在此时，就见一青年领着丫鬟、小厮快步而出，遥遥便道：“且住！”</p>
到得近前强忍火气拱手道：“贾将军，不知何故擅闯家门，还殴打晚生祖母？”</p>
贾赦乐了：“赖尚荣？”</p>
“正是晚生。”</p>
贾赦道：“一介奴才秧子，得了老太太恩典才脱了奴籍，如今倒人模狗样的装起人来了？”</p>
话音落下，上前一记窝心脚将那赖尚荣踹翻在地。</p>
赖尚荣翻滚一圈儿，躺在地上怒目而视：“贾将军就不怕王法吗？”</p>
赖嬷嬷闻言大骇，赶忙道：“荣哥儿快住口！”</p>
“王法？且问问伱老子、娘敢不敢跟我讲王法！给我打！”当下两個健仆上前，抡开巴掌便将赖尚荣抽成了猪头。</p>
赖家依附贾家而生，赖尚荣虽脱了奴籍，自小也跟公子哥儿一般供养着，可其老子、娘、祖母身契俱在贾家。若赖尚荣真敢告官，便是贾母再如何宠信赖家，转头儿也得将这几人发作了。</p>
打死了寻个暴毙的由头往乱葬岗一丢，赖尚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地儿叫屈去。</p>
赖嬷嬷不敢起身，坐在地上嘱咐道：“荣哥儿莫要说了，大老爷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后头儿我自会去求老太太做主。”</p>
此时仆役搬来椅子，贾赦大马金刀在庭院中落坐，闻言便道：“背主的奴才，好好的哥儿被你们撺掇坏了，如今不过是抄捡，便是打杀了你们，也不过罚几斤银子！”</p>
赖嬷嬷顿时吓得跪地连连叩首，那赖尚荣肿着一张脸，趴在地上暗暗攥拳。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遭过这般屈辱？心下暗暗发狠，若来日发迹了，今日之辱必十倍讨还！</p>
过得大半个时辰，仆役将赖家抄捡了个底朝天，一应字画、古玩纷纷堆在贾赦面前，自有管事儿的送来账目让贾赦过目。</p>
略略点算，算上这些字画、古玩，此番兴师动众竟只抄捡了四千余两。</p>
大老爷啧声道：“怎么才这么点儿？狗奴才，你将银钱藏在何处了？”</p>
赖嬷嬷哭道：“家中银钱尽数在此，哪儿还有银钱？”</p>
“呸！你家中起了园子，瞧着不大，却总要个二、三万两，赖大、赖升月例银子才多少？那银钱定然是贪墨所得。敢起这般园子，家中财货定数倍之！我今儿便将话撩在这儿，若不将历年侵吞所得吐出来，便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p>
赖嬷嬷顿时哭天抢地：“家中为充脸面方才咬牙起了园子，财货尽数砸在园子上，如今哪里还有余财？大老爷若不信，不若一棒将老奴了账罢！”</p>
贾赦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不敢？”</p>
说话间霍然起身，正要迈步上前，忽而有仆役奔行而来：“大老爷，老太太传话儿，请大老爷带了赖嬷嬷速速去荣庆堂问话。”</p>
贾赦身形一顿，略略思忖，恼道：“定是走漏了风声，让赖大那狗奴才告到了老太太面前。”</p>
这会子大老爷贾赦虽心下忿忿，却理直气壮。其一，那赖尚文可是始作俑者；其二，单看赖家这园子，只怕比寻常的主子还要气派。不问自知，赖家历年必定没少侵吞荣国府财货。</p>
因是贾赦虽不满只抄捡了区区四千余两，却气定神闲道：“带上这老货，打道回府！”</p>
当下贾赦领着三十几个毫奴气势汹汹而来，趾高气扬而去。须臾回返荣国府，过得仪门，打发两个婆子将五花大绑的赖嬷嬷押送去往荣庆堂。</p>
过抱夏转过屏风，进得荣庆堂里抬眼瞥见贾母面沉如水，大老爷一甩大氅，拱手问礼：“母亲。”</p>
贾母道：“大老爷为何忽而抄捡赖家？”</p>
那赖嬷嬷哭诉道：“求老太太为老奴做主啊。”</p>
老爷转头呵斥道：“噤声！再多嘴立时打杀了账！”</p>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赖家世代为奴，算算如今已然是三代，办事极为妥帖，又因着伺候过老国公，贾母想着以孝治家，这才抬举了几分。家中奴仆上下其手，贾母又非耳聋眼花，心下哪里不知？</p>
只是贾母如今上了年岁，只想着安安稳稳高乐一番，虽托付王夫人掌家，却知这儿媳妇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事事留一手，又刻意抬举赖家，以此来间接掌控荣国府。</p>
赖尚文犯下这等事儿，赖家自是要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怎么连赖大这一家子也要惩处？若赖家被连根拔起，贾母还如何掌控荣国府？</p>
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大儿子，贾母好一阵心累。如今贾家一代不如一代，贾史王薛，贾家再没支撑门面的人物，反倒要依仗王子腾的势。有赖家在，贾母还从中转圜平衡一二，没了赖家，到时候王夫人一家独大，可就真真儿的掌了家了！</p>
偏生大儿子蠢笨如牛，不明就里，这会子还自以为得计。倘若王夫人果然掌了家，大房、二房必斗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维系得了如今的局面？</p>
刻下王夫人、邢夫人、坐轮椅的王熙凤俱在，贾母不好点破此事，更不能点破。因是只能默默运气道：“少说些要打要杀的，老婆子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p>
贾赦拱手道：“母亲，若不是那赖尚文，东府何至于沦落如此？倘若依着昨儿俭哥儿所说，只怕连珍哥儿此番都凶险了。闯出这般大祸，可见赖家这等背主之奴是留不得啦！亏得儿子昨儿夜里想起此事，若再拖延两日，说不得赖家早将细软尽数藏匿了！”</p>
那赖嬷嬷哭诉道：“老奴何曾藏匿了？都是几辈子主子的恩赏，大老爷看不过拿去就是，何至于喊打喊杀啊。”</p>
“呸！你这老货几辈子能攒出来二三万银钱起园子？”</p>
贾母沉着脸问道：“不知大老爷此番抄捡了多少浮财啊？”</p>
贾赦道：“粗略点算，四千两有余。待儿子责打一番，定将余下财货尽数讨还。”</p>
贾母气急：“荒唐！”</p>
贾赦顿时纳罕抬头看向贾母，就听贾母呵斥道：“赖家在府中服侍了几辈儿，从未失了本分，大老爷如此苛责，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我贾家？赖尚文撺掇蓉哥儿犯下大错，自当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总不能连赖大、赖嬷嬷一并惩处了吧？</p>
你这不肖的，气死了老子，如今又要气死老娘不成？”</p>
贾赦眉头一跳，生怕贾母情急之下将惜春之事说将出来，紧忙道：“母亲——”</p>try{ggauto();} catch(ex){}
拐杖重重顿地：“滚回去抄写孝经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来见我！”</p>
大老爷贾赦心下委屈不已，实在不明白因何惹恼了贾母。按理说赖家犯下大错，再如何揉搓也不为过，怎地贾母如此气急败坏？</p>
当下大老爷贾赦憋闷而去，待其走了，贾母紧忙命人给赖嬷嬷解了绳索。赖嬷嬷自是好一番哭诉，贾母叹息道：“也无怪大老爷如此发作，你那孙儿闯下如此大祸，此番就当惩戒了。”</p>
赖嬷嬷唯唯应下，跪伏叩头不已，随即赖大、赖大媳妇也入得内中，哭嚎着谢过贾母宽宥。</p>
邢夫人眼看大老爷被发落，闹了个没脸儿，只得灰溜溜而去。好在方才她不曾帮腔，不然这回也得被罚去抄孝经；王夫人看似面上不动，实则心下惋惜不已。倘若贾赦果然将赖家打杀了，到时她王夫人真正掌了荣国府的家，外头又有兄长王子腾做依仗，再不是贾母可以随意揉搓。真真儿是可惜了……</p>
王熙凤插科打诨一番，待出得荣庆堂便蹙起了眉头。自打被李惟俭点醒，王熙凤自是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为大房谋算。</p>
如今情形，贾母尚在，大房一动不如一静。且大姑娘元春如今封了妃，二房声势更涨，亏得贾母尚在，不然说不得大房便要被二房谋算死了！偏生公婆贪鄙愚蠢，竟打起了赖家的主意。</p>
那赖家分明是老太太的臂膀，大老爷将其斩去，折得是贾母颜面，损的是大房声势。没了赖家，说不得大老爷、贾琏不知何时便会死得不明不白。她那姑姑王夫人，为着宝玉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啊。</p>
凤姐儿心下烦躁，偏生无人言说。贾琏只知贪花好色，自命风流，这等事儿便是与其说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叹息一声，王熙凤忽而想到，倒是可以寻个时候与俭兄弟言语几句。</p>
是了！俭兄弟与自己亲厚，又瞧不上荣国府的家业，更为紧要的是智谋百出，不妨与俭兄弟问计一番。</p>
方才拿定心思，忽而有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二奶奶，大姐儿病了！”</p>
凤姐儿略略回神，紧忙问道：“病了？怎么病的？”问过方才看清，来的是女儿身边儿的丫鬟丰儿。</p>
丰儿哭道：“大姐儿自一早就哭闹不止，奶嬷嬷喂了几回也不吃，方才摸着头上滚烫，竟发了热！”</p>
凤姐儿顿时心下急切，连忙道：“快去请太医来！”</p>
当下再顾不得其他，紧忙让平儿推着回返自家小院儿。听闻此时，方才回转的王夫人也赶了过来。</p>
须臾，擅小儿科的大夫背着药箱赶来，略略诊治一番便笑道：“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p>
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p>
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p>
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嬷嬷、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p>
此时年关将近，又要预备省亲事宜，凤姐儿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求肯大嫂子李纨代为管家。</p>
王夫人虽心下极不待见李纨，却也不好亲自出面儿管家，因是只能应承了。李纨推脱不得，腊月二十七与忠勇王次妃告了假，约定过了正月十五再重新入王府教导永寿郡主。</p>
永寿郡主李梦卿视李纨半师半母，满眼孺慕，自是十分不舍。转天便拖着次妃送了谢师礼，倒是与探春、黛玉耍顽了一阵，直到下晌方才回转王府。</p>
贾琏自打南下见过世面，离了凤姐儿便要寻事，独自在外书房睡了两日，便十分难熬，只得寻清秀小厮去火。</p>
转眼到了年关前，李惟俭依旧送来年礼，一如往常。贾家虽看似一切如常，却上上下下少了笑模样。盖因这会子贾蓉还看押在天牢，宁国府依旧封门闭户，贾政顾不得清高，被贾母催逼着联络亲朋故旧，虽上了不少请罪的奏书，却如泥牛入海，始终不得圣人处置。</p>
也是因此，贾家子弟收敛了许多，便是贾琏都足不出户，每日家只在府中快活。</p>
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轻浮，最是拈花惹草，表兄多浑虫只顾着每日酒肉耍骨牌，余事不管。是以这二年下来，宁、荣二府之人多有入手。</p>
贾琏听闻过多姑娘的名声，过往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如今搬到外书房倒得了契机。</p>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p>
没滋没味儿的过了年，这日下晌贾琏正在外书房中独坐，兴儿忽而雀跃而来。喜道：“二爷，成了！”</p>
“哦？怎么说？”贾琏顿时霍然起身。</p>
那兴儿便道：“小的将银钱给了多姑娘，她便定下今晚，说多灌那多浑虫些马尿，保准神不知鬼不觉。”</p>
“好好好。”贾琏顿时大喜过望。</p>
兴儿又道：“二爷莫忘了，便定在二鼓人定，莫要早了。”</p>
“办得好！”大喜之下，贾琏随手便丢过去五两银子：“拿去，赏你抹骨牌了。”</p>
兴儿顿时喜滋滋而去。</p>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p>
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p>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p>
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里管什么娘娘！”</p>
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p>
到得初十日，大姐儿毒尽斑回。送了娘娘，阖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自是生出‘小别胜新婚’之意，奈何凤姐儿腿脚不曾痊愈，贾琏便恼道：“早知这般，还不如在外书房待着呢。”</p>
王熙凤许是觉着贾琏憋闷的久了，便笑道：“夜里让你跟平儿团圆一番。”</p>
贾琏顿时转嗔为喜：“果真？”</p>
王熙凤白了其一眼，强忍着心下醋意道：“自是真的，总不能将二爷憋的太狠了。”</p>
贾琏顿时堆笑又来说小话儿，王熙凤却只是不理。待贾琏追问平儿行踪，王熙凤就道：“年关对过了账目，如今总要将暖棚营生出息结算一番。二爷等不及了？平儿下晌就回来了。”</p>
贾琏顿时搓手笑道：“哪儿的话？自是等得及的。”</p>
房中小丫鬟善姐正拾掇贾琏的衣裳铺盖，不料竟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这善姐算不得家生子，这二年被王熙凤收在身旁，许了不少恩惠，因是一心向着凤姐儿。</p>
她又不似平儿那般周全，忽而抖出青丝来，竟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p>
偏生王熙凤这会子瞥将过来，说道：“善姐，这会子出的什么神儿？莫非掏出个女妖精来不成？”</p>
贾琏忽而想到什么，顿时面色为之一变，紧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善姐，面上虽笑着，口中却极不客气道：“瞧见什么了？”</p>
善姐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顿时一惊，呀的一声一抖手，那青丝便高高抛起，缓缓飘落。</p>
原本还是笑模样的王熙凤顿时面上一僵，冷声道：“看来二爷在外头也没闲着啊。”</p>
贾琏慌忙辩解道：“许是兴儿的头发，你又吃得哪门子飞醋？”</p>
那青丝飘落地上，王熙凤瞥了一眼道：“我倒是不知，兴儿的头发丝何时这般细了。”</p>
贾琏僵在当场，只得赔笑不语。</p>
王熙凤心下厌嫌至极。若贾琏有俭兄弟那般的本事，便是再风流又如何？只消将夫人诰命赚来，她王熙凤亲自给贾琏张罗妾室去。没那般能耐，偏生还贪花好色、自命风流，王熙凤不禁暗暗后悔，当日自己怎会瞧上这般货色？</p>
有心大闹一场，又想着不日便要省亲，闹出这般事来总是脸面不好看。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说不得老太太也当她王熙凤不知轻重。加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只凭着一缕青丝，闹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是王熙凤强忍着怒气，只是不给贾琏好脸色。</p>
贾琏赔了半晌笑脸儿，眼见王熙凤只是不理他，闹了个没趣，托词外间有事儿，这才灰溜溜而去。</p>
到得下晌，平儿自李府回返，王熙凤扯着平儿说起此事，又命平儿仔细查明贾琏到底跟哪个狐媚子有染。</p>
平儿嘴上应承，心下却哪里会认真去查？王夫人身边儿的周姨娘便是明证，若只顾着讨好主母，惹得主子厌嫌，说不得平儿来日也得沦落成人老珠黄、无儿无女、无人问津的下场。</p>
因是查了两日，回头儿只与王熙凤说不曾查到。王熙凤不知平儿心中所想，只暗骂贾琏长了能耐，又因腿脚不便，这才将此事按下。</p>
展眼元宵在迩，宫中太监不住往来，指点各类仪注。宁国府虽封门闭户，荣国府却上下喜气洋洋。</p>
贾家出了这等大事儿，竟不曾耽误元春省亲，可见还有圣眷，说不得宁国府过后也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p>
贾家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定是如此，随即全心全意迎贾妃省亲。</p>
转眼到得正月十五，荣国府上下等了一日，直到入夜时分，元春方才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p>
贾家上下路旁跪迎，其后入内一叙骨肉亲情。</p>
一众随行人等自有贾赦招待，元春只待三四个小太监入内。隔帘与贾政叙话，说不两句，元春便泪如雨下。</p>
待见得宝玉，更是泪珠子止不住。</p>
入宫十余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目所及，旋起旋落者不知凡几。今儿还是妃嫔，说不得明儿就犯了罪过打入掖庭。其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晓？</p>
尤其这十几日，自宁国府事发，圣人再不履及元春处，直到前日方才来了一遭，闻言抚慰一番，也不曾留宿，只命其好生省亲，元春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p>
自古伴君如伴虎，朝廷上衮衮诸公如此，后宫中枕边人更是如此。</p>
哭过一场，元春止了眼泪，自知不好让家中担心，随即仔细打量了黛玉。林如海遗章之事满朝皆知，自是瞒不过元春。其后又有宫中女官派来照料，元春自是对黛玉极为上心，只道宝黛婚事已定，只待除服降下赐婚恩旨。</p>
其后筵宴游逛，元春存心考量，见过各处景致，赐下园名，又将各处景致之名略略改了，兴致所致，题绝句一首：</p>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p>
其后存心考量，便邀姊辈各题一匾一诗。</p>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李纨各自用心题匾作诗，黛玉随行姊妹之中，心下杂乱。一则今儿是正月十五，念及已故父母，心下感伤不已；二则思念李惟俭，心心念念着，也不知何时方才能与俭四哥一道儿过个团圆日。</p>
这心中杂乱，便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p>
元春看罢，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p>
宝钗谦逊一番，心下古怪。这黛玉分明与宝玉生分了，怎地这会子又在贾妃面前展扬起来？</p>
偷眼看去，却见黛玉神思恍惚，好似魂游天外。宝钗顿时忿忿不已，不意自己精心所作，竟只与黛玉胡乱作的五言律一般高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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