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里国的国民很自由,在很多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是非法活动,官方也不怎么管。他们理论上哪里都能去,很多人却走不出自己的街区。就比如夏尔从小生活的地方,离相对繁华的贸易区只有几公里远,他却很少到这里来。

    就像有一种屏障,看不见却异常坚韧,将人们隔离在一座座孤岛上,所以说本地特色的街区文化还带着半部族特征。聪明能干如夏尔,长辈混黑帮自己好像也只能混黑帮,他曾经的理想,只是取代金大头成为街区内的帮派头目。

    也许发达的工业文明,能打破很多无形的障碍,因为它需要大量的、有素质的、可以自由流动劳动力。在相对稳定安全的社会环境下,接受教育和就业机会,就代表了更多的、不同的选择。而所谓命运,就是一个人能够选择的范围。

    可是这里的现状本身,就在排斥现代工业文明体系、使其缺乏基础,这仿佛成了无解的死结。想要打开这个结,必须有自下而上彻底的变革,这是新联盟要做的事情。而新联盟名义上的领导夏尔,此时仍然懵懂。

    社会的不仅会进步也会衰落,这种衰落有时候肉眼可见,其中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在曾经繁荣的邦域,很多局部重新沦落为似夏尔生活的无形孤岛。

    孤岛上的人们,可能穷凶极恶、可能彬彬有礼,但是缺乏同理。仿佛另一个街区就是另一个世界,与自己的生活无关,这种冷漠很多时候是刻在文化基因里的。比如生活在贸易区的人们,对大头帮地盘上发生的事情,既缺乏了解也不感兴趣,那不是他们的责任。

    有时候他们也会表现出关心,很多是一种好奇或猎奇,或者是潜意识中为了体现一种道德优越感。这样的道德优越感有时令人反感,但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它催生了慈善,可这点用处解决不了根本。

    假如有人幸运地打破了孤岛的壁障,实现了阶层的跃迁,就像从夏尔的街区来到贸易区,成为这里的一员,可社会现实并没有任何改变。

    清醒的人往往是痛苦的,比如华真行,他越长大、懂得越多,却越来越不快乐。三个老头给了他极富智慧的教导,发达的网络信息,使他能了解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事情,反而让他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夏尔至少还有自己的街区,而华真行尽管学会了很多、尽管身怀绝技,还能独行数百里荒原,但真正属于他的世界,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杂货铺。

    华真行很聪明,尽量不在三个老头面前流露自己的少年烦恼,但三个老人精岂能看不到?他的世界很小,理想却很大,所以才会做那样一个梦。那个梦很幼稚,却让他感到孩子的欢乐。只有孩子才会自认为能打造那样一个欢想国,而三个老头居然很欣赏这种幼稚,

    华真行的理想并不是在涂鸦上作画,而是在白纸上描图,然后向人们展示,世界可以是那个样子。可现实中他还必须从非索港开始,先打造出一个克林区,并以此为基地。

    所以在夏尔眼中繁荣富足的贸易区,却是华真行眼中打造克林区最大的障碍。华真行站在金典行门外等候夏尔时,看着周围的街景,心中便是这些想法。

    这条街上有两家银行,路两旁划了整齐的订车位,有咖啡馆和快餐店,橱窗明亮。金典行的斜对面是东国银行,挂着几里国分行非索港支行营业部的牌子。再往前走不远,则是茵国晦丰银行的网点。

    两端街口处都有警察执勤,街上也不时有巡逻的警车开过。警察的视线从车窗里扫过路边的华真行,并没有特别留意。他的穿着打扮干净整齐,典型的东国华族人面孔,一看就没什么危险,身上也不像有武器的样子。

    华真行为什么没进去?因为进去要搜身,而他还真带着武器。不仅是枪,伞兵刀和指虎都带了,只是藏得很巧妙不容易看出来。他靠在路灯杆上以刷手机为掩护,延展神识感应金典行中的情况。

    金典行的柜台隔着防弹玻璃,里面陈列了很多商品标着价码,大多是逾期未能赎当的抵押物,但是更多的好货色不会放在外面,因为这里的很多东西是失窃的赃物,失主弄不好会看见。黄金帮还经营一种灰色生意,就是帮人寻回贵重失物,并收取佣金。

    收购金砂的地方则在当铺隔壁,柜台是开放式的,屋里除了顾客自己带来的金砂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只是放了一些检验设备。柜台里有三名男子,负责收货并检验,都不是当地土著而是西方人面孔,比夏尔要白多了。

    这里不收小批量散碎矿金,通常十盎司起步。

    夏尔不多不少就带了十盎司矿金,其实是墨尚同给华真行准备的,还没有提炼。他来到柜台前坐下,身后不远就有两名保安。来的路上,他在华真行面前表现得很忐忑,但此刻完全恢复了平常本色,将手中的小袋子放下,得意张扬地挥手道:“看一看,多少钱?我要米金!”

    柜台里第一个人将袋子里的碎金倒入一个托盘,先放在电子秤上称重,然后递给第二个人。第二个人用钳子夹碎了几块较大的金粒,然后点着了一个小喷枪,将托盘中的碎金都烧得通红,又端过去给第三个人看。

    全部过程很简单,按照规矩,那一盘碎金始终没有离开夏尔的视线,也没有动用房间里其他设备检验。第三个人坐在那里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似是内部的暗语,反正夏尔没听懂。

    外面的华真行也没听懂,却吃了一惊,因为神识似是感应到了微弱的扰动,不知是什么情况,他立即收回神识不再感应那些金粒。

    华真行方才只是用神识在感应情况,并没有真正探查那些金粒的内部,相当于与只看没动。可那些金粒却“动”了,这种动不是真正的动,而是物性被扰动,华真行已经提炼了很多次金粒,才会如此敏感地察觉到这种变化。

    难道是那坐着的人用神识在查探金粒?这种物性扰动华真行很熟悉,就像他每次炼金时的“深入观察”,但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提炼黄金。华真行清楚,自己不是世上唯一掌握神识的人,在这方面也还算不上高手。

    那个陌生人应该也掌握了神识,没想到黄金帮中还有这种“特殊人才”。华真行的第一感觉是惊讶,同时也有点兴奋。

    他的养元术是杨老头教的,而杨老头除了教养元术之外,从来不愿意说太多这方面的事情,只是让华真行自己练、自己总结。而柯夫子教的塑容术、墨大爷教的炼金术,都是达到境界后的应用技巧。

    那个人也掌握了神识,那么他修炼的是什么功夫、与养元术有何区别、还有哪些能力与讲究,都是华真行感兴趣的。另一方面,有这样的人在,黄金帮好像比原先预计得更难对付。

    华真行很谨慎地收回神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惊动对方,但屋子里的动静还是清楚的。第一个人开了张支票放在夏尔面前道:“三千米金,去旁边的晦丰银行取钱,也可以存进你的账户。”

    夏尔大声抗议道:“这么少?”

    那人答道:“你的金子不纯,我们还要收取检验、加工、提炼费用。”

    外面的华真行又吃了一惊。他很清楚这些金粒的纯度在百分之七十左右,不提检验精度有多高,那位掌握神识的陌生人同样应该清楚。

    华真行能查到目前的黄金价格大约是两千美金一盎司,国际上各个地方都差不多。那十盎司矿金可提炼七盎司纯金,价值一万四千美元。

    就算考虑到检验、加工、提炼等费用,收的再狠一些,预计至少也有一万美金吧?因为黄金本身就是一种硬通货,比几里国当地货币价值更坚挺,黄金交易不同于一般的商品买卖,没有太多的价差空间,几乎就相当于一种货币兑换了。

    就像拿美金去黑市兑换东国币,按即时汇率,两千米金可兑换一万四千东国币,可是兑换商要收手续费,所以只能给三千东国币。有这么兑换的吗?再黑的黑市也没有这么黑吧?这比洗黑钱的成本都不知高了多少倍,居然还是公开营业的合法生意!

    华真行转念一想,随即也意识到了原因,很同情那些雨季中淘金的当地土著。他们根本没有检验手段,分散零碎地收获一些细小金粒,既不清楚其纯度甚至也不知道金价,更别提独立提纯加工了,只是知道这东西能换钱而已。

    能跑到金典行做交易的,在当地已经不是一般人了。通常是某个部族的头目,或者是淘金的组织者,或者就是控制地盘的帮派,将当地人淘的金粒收集起来,往往只给一个很低的价格。有人通过渠道收购这些矿金,再拿到金典行来变现。

    只有金典行这样的地方,才有足够的财力与势力大批量收购矿金,也垄断了处理加工与交易的渠道。普通人就算淘到了金子也没有别的选择,甚至到金典行来作交易的资格都没有。

    不提华真行怎么想,里面的夏尔却没管太多,反正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无论金典行出什么价都没打算卖,他站起身道:“太低,我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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