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有轻微的动静,好像有只小手隔着厚厚的障碍挠着他的手心,那种感觉很微妙,却很勾人心魄。

    薄唇荡开一抹笑意,柔和了他冷峻深邃的五官,连眼角眉梢都温润许多。

    他笑着,嗓音低哑开启:“我感觉到了……他在踢我的手。”

    “是的,他很活跃,每天都要动好多次,你说——会不会是个小子?”

    男人宽厚的大掌在她肚皮上抚摸了会儿,语调温和地道:“小子丫头都好,等以后和平安定了,你若愿意,多生几个。”

    苏黎从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闻言羞红面颊,“谁要给你生那么多了,怀孕很辛苦的好不好!”

    “嗯,那就不生,有一个就够了。”

    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宴北会这般回应。

    在这个年代,女人就是生育机器,即便新派的观念流行已久,可苏醒的女子却屈指可数。

    更别说那些怀着封建思想的大老爷们儿,一个个更是把生孩子当成女人唯一的用途。

    越是大家族,越是要图人丁兴旺!

    她没想,陆宴北这种有权有势的人,竟然会想着只生一个!

    心头感动,她又忍不住改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快点好起来才行。”

    “嗯。”

    两人说完话,苏黎忍不住打了个深深的呵欠。

    陆宴北立刻皱眉,“昨晚没睡是不是?”

    她可怜巴巴地道:“睡不着……”

    知道她担心着自己,陆宴北也不舍责备了,只是用另一手拍了拍床里面的位置。

    “上来睡会儿。”

    “不用了,我还扛得住。”

    “要我起身抱你?”

    她抿唇不语,知道他说到做到,于是脱了鞋,小心翼翼绕过他,在床里面躺下来。

    两人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曾同床共枕了。

    如今再度抱在一起,这种熟悉的好似倦鸟归巢般的舒适与安定,让苏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

    宁雪迎的婚礼如期举行。

    宁家跟欧阳家的婚事,牵扯着两大家族的利益关系,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

    宁大小姐办的是规规矩矩的中式婚礼。

    欧阳青骑着高头大马,红绸十里,带着八抬大轿,前来宁府迎娶新娘。

    宁雪迎平时穿惯了军装,如今换上大红嫁衣,浑身不自在。

    “这衣服太繁琐了,还要穿一天,可怎么过!”

    嫁衣上的流苏弄得她很是烦躁,不停地抱怨。

    苏黎瞧着她明艳照人的模样,满脸笑意:“就一天时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你快你别闹了,把红盖头盖上,赶紧坐好。”

    “急什么,先让我吃点东西再说。”

    佣人端了碗粥进来,早已饥肠辘辘的宁大小姐,上前去从托盘里端起,不客气地三两口喝完。

    “哎呦我的大小姐哎!这可是等会儿你跟新郎官一起吃的早生贵子粥,你怎么就给吃了!”

    宁雪迎吞下嘴里的粥,差点呛住:“我从天没亮就起来折腾,现在早饿了,去了那边还有一堆的规矩,我饿着肚子要打人的!”

    苏黎哭笑不得,“你今天是新娘,就不能收敛一些?”

    “我——”

    “新郎官到了!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一路敲锣打鼓,可热闹了!全城的老百姓都在街边围观呢!”

    佣人一声咬吆喝,闺房里顿时乱作一团。

    “快点快点!再去盛一碗粥来!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万别再出乱子了!赶紧赶紧,红盖头呢?快给新娘子盖上啊!”

    宁雪迎看了苏黎一眼,突然皱眉,“我这就要出嫁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不舍得?”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宁大小姐,这会儿还真有几分不舍得起来。

    “苏黎,你说我要是逃婚会——唔,唔唔——”

    她话没说完,苏黎一把将她的嘴捂住了。

    “宁大小姐!大婚的日子,你能安分点吗?欧阳少爷为了娶你可没少受罪,你就别吓他了!”

    正说着,喜娘把红盖头找来了。

    “快快!新郎要进门了……”

    场面愈发混乱,佣人刚端来的早生贵子粥又被人迎面撞上,摔了一地。

    时间已经来不及,宁雪迎只嚷嚷着不喝什么粥了,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便见新郎来撞门了。

    宁雪迎坐在床上,突然就紧张的不知所措。

    欧阳青穿着中式喜服,胸前绑了朵大红花。

    他本就是斯文俊秀的气息,这样打扮越发衬托的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仿佛画中走出的谦谦君子一般。

    瞧见床边坐着的新娘,他止不住满心狂跳的喜悦,走过去,将红绸的另一端递到新娘子手中。

    宁雪迎屏气凝神,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至今不信,就这样把自己嫁了。

    宁雪迎出门时,苏黎躲在一边,默然流泪。

    宁夫人病入膏肓,已经不能站起身,只是卧在床头听着渐渐远去的锣鼓声,泪流满面。

    等小姐妹的大花轿走远之后,苏黎去了宁夫人房间。

    宁雪迎叮嘱过的,让她去看看宁夫人,安慰她几句。

    见苏黎进来,宁夫人立刻抹去了眼角的泪,显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悲伤失落。

    女儿未出嫁时,成天盼着她找个好人家,早些嫁出去。

    可当女儿真正成了泼出去的水,做母亲的心里,却像是丢了一块似得,空洞洞地难受。

    “伯母,雪迎嫁到欧阳府上,会很幸福的,您别担心。”

    苏黎在床边坐下,看着越发消瘦的宁夫人,低声安慰。

    宁夫人虽然病情加重,但脑子还没糊涂,听她称呼“伯母”,顿时便明白过来。

    “你跟伟峰,是不是已经离婚了?”

    苏黎脸色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不用再瞒着我了。”

    宁夫人轻轻缓缓地道,“我不是那种老封建的长辈,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我也没多少时日了,懒得操心这些了。”

    苏黎心头越发愧疚,诚挚地道:“伯母,我没有福气成为宁府的媳妇,但我跟宁大哥和雪迎,会是最好的朋友。我向您保证,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们兄妹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一定毫不推辞。”

    宁夫人缓缓笑了笑,释然了。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担心了。”

    宁夫人很清楚,她跟陆宴北在一起。

    有她这句话,陆宴北就绝不对跟宁家反目成仇。

    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你怀着身孕,就别在我病婆子这里呆了,回去吧,我乏了,也要休息。”

    “好,那我先回去了。”

    苏黎起身,朝外走去,宁夫人缓缓阖眼,入睡了。

    苏黎走之前,又跟佣人打听了下宁夫人用药的情况。

    见有几种药快吃完了,她又叮嘱府中管家去苏氏医馆取新药。

    对宁家,她此生无以为报,只能尽可能多做一些,以求心里的安宁。

    ****

    陆宴北伤势还未完全痊愈,便又回了津南。

    苏黎暂时搬回了苏公馆,每天还去苏氏医馆给病人看诊。

    没过几天,陆宴北从津南来了电话。

    “贺雅琳已经同意离婚,我明天就跟她去办手续,之后,要不要接你过来?”

    苏黎知道他急着赶回去是处理跟贺雅琳的婚事,但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速。

    “她答应了?你给了什么条件?”

    苏黎吃惊,担心他手段过于狠厉。

    “这你就不要管了,总之事情处理好了,你别再担心。”

    “好吧……”

    他不说的事,苏黎问了也是多余。

    “三天后,我回江城一趟,你收拾下,跟我过来津南。”

    苏黎迟疑,心中却并不愿意。

    “时间太仓促了,我现在过去……不妥吧?而且,留下我母亲单独在这边,她也会担心。这件事,能不能暂时放一放?”

    陆宴北没有妥协,反而建议:“要么让你母亲也一起过来?”

    “这个……”

    苏黎一时不敢答应,“我要跟她商量下才行。”

    “好,等我回去时,你给我个答复。”

    “嗯。”

    稍晚,苏黎跟秦凤云说了这事。

    “去津南?”秦凤云吃了一惊,“津南人生地不熟的,去那里做什么,叶落归根,你阿爸也埋在这边,我们走都了,他一个人会孤单。”

    是,苏黎也想到了远在天国的阿爸。

    他们世代生在江城,长在江城,如今要背井离乡,的确不舍。

    她想,还是回绝了陆宴北的建议才行。

    翌日一早,苏黎还没起床,便听楼下传来争吵声。

    她起初以为是佣人说话声太大,可细细一辨认,竟听到了贺雅琳的声音。

    眼眸猝然睁圆,她扶着日渐浑圆的孕肚坐起身,穿衣下楼。

    “贺大小姐,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大小姐不见客。”张妈拦住了眼眸猩红的贺雅琳,好声劝道。

    “不见到她,我是不会离开的!苏黎,你躲着算什么,有本事出来!”

    贺雅琳推开张妈,还要朝里面冲进去。

    苏黎下楼,秦凤云立刻拦了住:“你下来做什么?你怀着身孕,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让她闹去!等会儿让人轰走!”

    苏黎蹙眉,“你这次把她轰走了,下次呢?她要见我,我去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这心结打开了,她才会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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