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街鼓敲响后的长安,就如诗歌“六街鼓竭行人绝,九衢茫茫室有月”中所描述的景象一样,绝没有后世那般繁华,仅有几处特定场所,供达官显贵纵情声色而已。

    如此,唐朝百姓依然延续着先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风习。

    而夜禁制度下,每个坊都分布着一定数量的武侯铺,隶属于金吾卫左右翊府管辖。但是,与那些皂衣武侯不同,金吾卫配有甲胄、盾牌、手弩之类的国之重器,负责巡查的地方也更加重要,比如:皇城、三十八条主干道……

    “谁把金吾卫招来了?”

    王勃惊得冷汗直流,急忙扯住薛牧的袖口,一阵追问,似乎很畏惧。

    闻言,薛牧一边打量那些杀气腾腾的甲士,一边回答道:“刚才,有几个儒生起了冲突,在厅堂里持械斗殴……”

    “绝无可能!”他的声音有些急迫而尖锐,脸色苍白异常,“这点小事怎么会惊动他们,还佩戴了重甲、手弩。”

    十年前,王勃初来长安,因为喝了大酒,醉而犯夜,与巡查朱雀大街的金吾卫发生冲突,差点被当场处死。

    要知道,这群杀才根本不讲道理,砍了就是砍了,死者都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伏低!伏低不杀!”

    说完,八支鸣镝冲天而起、揳入房梁,尖锐的响声将众人吓得面色苍白,纷纷照做。

    “二郎,快按照他们说的做。”

    顾不上解释,王勃直接按住薛牧的肩膀,把他压了下来。

    毕竟,现在可不是讲究体面的时候,只要乱动一下,就是白白送死,而且死后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转瞬间,局势便被金吾卫彻底控制住了,其中一名甲士肃然道:

    “队头,阁楼内无人走脱。”

    出于好奇,伏下身子的薛牧微微抬头,只见漆排木盾次第分开,两道身影并肩走来。

    左边一人身穿青袍,并未佩甲、挂弩,仅在腰间悬了柄横刀以表明身份,看样子应该是个文职人员。

    右边一人,身材魁梧高大、满脸虬髯,胳膊粗得像一道梁木,胸前护心镜正泛着点点微光,气质彪悍骇人。

    “知道了,你先带一火(十人)到庭院里守着,以免那群市井游侠不开眼、冲闯进来。”

    “喏!”

    那个身材昂藏的汉子懒得回头,大声吩咐了几句,继续朝厅堂正前方走去。

    咚咚咚……

    因为身上压着沉重的明光铠,所以脚步声略显沉闷,气氛也愈发肃杀,众儒生依旧垂头不语。

    “某,左金吾第六团队正,武建业。今夜身披甲胄,行动不便,只能给诸位白衣相公叉手行礼了。”

    说着,他抬起双手,以左握右,虚掩住自己的胸口,一直保持悬空姿势,过了很久,才朗声道:

    “金吾卫奉命行事,莫要记恨。”

    “全部带走,乱动者,杀无赦!”

    得到命令之后,四十名甲士快步冲了过来,死死架住众人的肩膀,就像在看押罪犯一样,举止粗暴无礼。

    薛牧铁青着脸,被两名金吾卫士卒按住肩膀,缓缓朝阁楼外走去。

    “奉了谁的令?”

    “我是东宫清道率执法押官,告身在此!谁敢拿我!”

    原来,那个遭人围殴的中年汉子是东宫属官,他怒火中烧,一把甩开士卒,从衣袍里取出官府告身,然后抬眸看向金吾卫队正,等待解释。

    拿人前,武建业就已经预料到,此行定然会得罪不少高官子弟,但确实没想到,这群人当中竟然有东宫属官。

    因此,他只能压下不满,凑过去解释道:“如今,天皇、天后临幸洛阳,太子殿下留守长安,吾等自然是奉了他的令,阁下要查验文书吗?”

    “算了,私调军队是谋逆大罪,按律要株连三族,谅你也不敢如此行事。”

    清道率是太子的私人卫队,而命令又是从东宫发出,中年汉子自然不敢违抗命令。

    于是,他朝金吾卫士卒拱了拱手,淡淡道:“不劳诸位费力了,某自己能走路。”

    见状,武建业也不再阻拦,任由他自行前往衙署。

    “我是吏部侍郎的子侄!”

    “水部员外郎是吾友,谁敢放肆?”

    ……

    “我是太常博士,与金吾卫大将军有旧交!”

    一时间,喧哗声响彻厅堂。

    此刻,武建业头疼不已,他确实不该露怯,让那个执法押官自由行走。

    遇到这种情况,再不自报家门就是脑子有坑了,只听薛牧大声喊道:“吾出生河东薛氏,家兄乃右监门长史!”

    得!又来一位爷!

    右监门卫同样是禁军,负责驻守宫城诸门,陛下出巡洛阳时,还从中抽调了一部分精锐,肩负随行护卫的工作,可谓圣眷素厚。

    不仅如此,光凭河东薛氏的名头,就足以让武建业慎重以待了。

    “还请诸位保持肃静,吾等奉了太子殿下的令,前来缉拿盗匪。”

    事情演变成这样,他只能打出太子李贤的旗号,毕竟,这群人的家世背景再怎么深厚,也远远不及稳坐东宫的那位。

    这时,被郑都知唤作“王卿”的人,直接做了出头鸟,他大声质问道:

    “太子奉命监国,吾等自然不敢忤逆,但总归要给个理由吧?不然,唐律的威严何在?”

    见事情出现波折,武建业变得无比烦躁,他抽出手弩指向质问者,呵斥道:“呱噪!某先前就说了,金吾卫奉命缉拿盗匪,拒不配合者严惩不贷,可当场处死。”

    铛!

    一根青津津的弩箭擦过王广甫的脸颊,没入漆红柱子,木屑翻飞。

    “违者杀无赦,这是殿下的原话,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不会牵连到金吾卫。”

    既然得罪了,那就不要畏首畏尾,弹指间,武建业已经做出决断。

    当然,闹一闹还是有好处的,至少那群士卒不敢动手动脚了,只是默默跟着。

    在经历了最初的迷茫之后,王勃最先冷静下来,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士卒,低声问道:“二郎,最近这长安城可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曲池水畔死了不少人,有普通百姓,也有豪门贵女。”

    薛牧顿了顿,确认那些士卒离得足够远,无法听见两人交谈的内容之后,才沉声说道:

    “据说是邪祟所为,我猜,今夜又死人了,而且尸首就在富乐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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