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论国》,即将写成,可是范老先生手里的笔却已朽烂。

    漫天的经义文章,力量已经涌动了极点,但偏偏就在这一整篇文章即将成形,镇压四方之时,却因着最后一笔忽然消失,而像是拍向了高空,似与天公比高的浪花一般,还没有接触到那天上的天公,便已一下子失了底气,然后迅速的跌落,跌得一塌糊涂,其势难止。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是谁要害我?”

    范老先生脸上癫狂之色尚未散去,便已接着涌起无数惊惶之色,他愤怒大吼大叫,看着面前铺满了半空的经义开始变得黯淡,甚至徒劳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回来……

    “没有谁要害你……”

    他手里的山河印,忽然散发出了一团乌光,乌光之中,有着只有范老先生可以看到的一道影子,那影子里乃是一个年青人,正是他的死敌,乌河郡的年青小郡守,就连此前斩犬魔的大坑,都是这个人给他挖下的,而如今,他正以一种旁人看不到的方式,冷淡向着范老先生发笑:“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借着神王赐下的山河印继续为自己谋名声不成?”

    “老先生,你事发了!”

    “神王已知你引来天行道刺客,刺杀方二公子之事,又如何还能继续将山河印给你?”

    “呵呵,做了一世的老先生,活圣人,我看你是真的越来越活不明白了,方二公子乃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你也敢刺杀?为了了结那犬魔之事,你更是敢越过鼋国,直接去朝歌找靠山?那云某倒想代我鼋国神王问你一句,你究竟想为我鼋国,惹来多大的麻烦才罢休?”

    “……”

    “……”

    在那影子,与那声音传进了范老先生心间之时,他一直紧紧握在了手里的山河印,居然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拼命的挣扎,忽然间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清光,向着空中遁去。

    不知多少人,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得一跳。

    山河印,便是鼋国赐予范老先生的权柄,此印被收走,等若是剥夺了他的权柄。

    “云霄小儿,你敢害我?”

    范老先生又惊又怒,直追着那山河印而去,但他本不擅神通,又如何追得上?

    踉跄几步,他颓然转身,便看到了天上地下,无数或同情,或怜悯,或愤恨的眼神。

    这使得他几乎心脏都要炸掉,凭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羞愧热血入脑之意。

    “尔等都要害我……”

    “尔等皆包藏祸心,容不得我这等清白声名……”

    “杀……尔等皆该死!”

    疯狂大吼之中,他忽然猛然一拍脑门,周身气机变得古怪,头顶之上,丝丝缕缕的金光升腾,竟尔化作了他自己的一道影子,那是一个一身青袍,手持朱笔,不怒自威,周身环绕浩然之气的模样,像是一位威然立世的老儒,背负万载命运,书写大道至理的影子……

    “婴光……”

    有人大吃了一惊:“范老先生竟是快要成就元婴了不成?”

    那影子,便是范老先生于世间的投影,那是他要留给人间的一个烙印。

    而这烙印,倘若可以得到足够的滋养,便可以让他封神成圣,突破元婴大修的境界。

    “老夫苦守清江数十载,安于贫困,爱惜名声,数十年如一日,养出这等名声,你们想要害我,又哪里有这么简单,收我权柄如何,坏我神笔如何,污我名声又能如何?”

    范老先生的声音,滚滚荡荡,犹如闷雷。

    “老夫……只要斩了鬼官,填了灵井,仍然……非尔等可以小觑!”

    在这声音滚滚传向清江各处之时,他已然大步迈出,向着空中的小徐宗主抓去。

    这时候的他,身后那道虚幻的影子,正从偌大清江,甚至是整个鼋国,整个大夏,借来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力量被摧动了此时,看起来竟像是可以直接看到的,使得他那一道影子,正在飞快的变大,缠绕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愈来愈真实,挟无尽神威向小徐宗主抓去。

    ……

    ……

    “那是什么?”

    小楼之中,雨青离皱眉问了出来。

    “是他的声望!”

    方寸缓缓开口,道:“他将养了数十年的声望,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的,信他的人仍在,而且极多,所以他以《灵经》中的法门,想要自我封神,借此斩杀他所有的仇敌……”

    鹤真章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家宗主要没了……”

    方寸只是笑了笑,摇头:“不会!”

    ……

    ……

    此时的小徐宗主已经脱困,那漫天的经义,随着最后一笔没有勾起,已经消散于空中,而之前那些缠着他的七族炼气士与郡府掌令等人,在范老先生的山河印被收走之时,也已经按捺不住心间惶恐,急急的逃开,这时候只是糊涂而恐慌的看着那发了狂的老先生……

    可得了自在的小徐宗主,迎着范老先生那一掌,却不躲不避。

    他只是抬手,直直的向上抵去。

    他体内,同样也有一道神光暗蕴,使得他那一身魔气,都像是在转化,化作神意。

    这种力量,与范老先生相比,竟像是完全相反的。

    范老先生那一道婴光加持,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外实内虚之意,而小徐宗主则是神性暗蕴,内实外虚,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随着他们的动作,于半空之中碰撞……

    哗啦啦……

    小徐宗主被这力量砸的止不住向下坠来。

    毕竟,他与范老先生可以借来的力量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这一式神通碰撞,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这种颓势,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小徐宗主的身形,离地尚有三丈之时,便忽然间止住,然后神光道道迸现,使得他急急向高空冲去,其势竟是无法形容的浩荡,直接便将范老先生化作大手击来的法力震得粉碎,衣袍猎猎,直接来到了半空之中。

    这时候,他站的位置比范老先生还高。

    而范老先生,则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感受到自己借来的力量,正在飞快的流逝,像是冰雪遇着了沸水,一节一节的消融,甚至这消融之力,还涌到了他的肉身之上,脸色变得无比惊恐,失声大吼着:“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又用了什么方法来害我?”

    “不是我们害了你!”

    小徐宗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摇头,道:“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说着这话时,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厌恶之色:“你口口声声,总是说别人害你,可你既然能够借来百姓们的信仰,那你何不溯源看看,究竟是为何才会导致如此?”

    一边说,他一边背起了手,冷淡道:“你看吧,此时我不会向你出手!”

    范老先生此时心间满是疑问,他竟是真的去看了。

    因为这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这一道法门,乃是《灵经》里的化婴之道,倚仗便是清江百姓对他的信任与敬仰,也是他最后的后手,因为这种信任与敬仰,并非来自他的郡守之位,而是来自百姓,来自万千信任他的人,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这种信仰,都不应该崩塌的如此之快……

    哪怕清江城的百姓,都相信了他是鬼官,但仍然有一大部分,心里还是糊涂的,没有那么快转变,而对偌大清江而言,更是有太多百姓,还不知道清江的事情,还在信任着他。

    所以,这是怎么崩溃的?

    ……

    ……

    范老先生很快便追根溯源,看到了原因。

    他看到了一片百姓,皆在诅咒他,痛斥他,他们的信念,犹如毒药一般。

    正是因为自己为了应付眼前的困局,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力量都借了过来,所以才使得这诅咒,一并入了自己的婴光,倒是将自己那铁板洪流一样的力量给污浊了,就像是补药之中,掺进了毒药,所以他才输了一招,就如小徐宗主说的,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自己。

    只是,这样的毒药与诅咒,是怎么来的?

    为何会有人这般想着自己死?

    ……

    ……

    “是百姓!”

    小徐宗主看着一脸惶恐的范老先生,低声道:“乌鸦山那一带幸存下来的百姓!”

    望着范老先生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酷烈,森然道:“你骗得过天下人,又如何能够骗过他们?他们知道你身为郡守,却放任他们遭妖族欺压吞食,足有数月的事情,更是曾经亲眼看到你在诸宗门斩杀犬魔之时,仍要不惜投影过去,阻止我们斩杀犬魔的一幕……”

    听着他的声音,范老先生的脸色,已如见了鬼一般的惊恐。

    而小徐宗主则是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声音仿佛来自幽冥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了范老先生的心里:“所以,自那时候开始,他们便日夜祈祷,咒你去死,万劫不复!”

    范老先生的脸顿时变得无比苍白,犹如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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