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山手里的蜡烛突然烧完了。

    触目漆黑。

    司露微全身埋在重重的土里,只有脸露在外面,山林的风拂面而过,带着腥湿的土气,她在这个瞬间崩溃,失声大叫。

    “哥哥,哥哥救命!”

    她嗓音尖锐刺耳。

    司大庄从未听过他家小鹿用怕得破声的嗓子喊,当即冲了过来。

    适应了黑暗,还能看清楚人影。

    司大庄觉得沈砚山是从土里刨出了小鹿的尸体,他也吓到了,崴了脚低呼:“错你娘的!”

    司露微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不像哭,反而像是幼兽受困时弱弱的低吼。

    这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里,听起来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沈砚山也被她的声音弄得心慌,知她这次是真吓坏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她,至少要把她埋到昏迷,可此刻他也乱了。

    他和司大庄手忙脚乱把司露微从土里拉出来。

    司露微回家之后,就落下了病根。

    她夜夜做梦,梦到自己被土埋,然后一身大汗惊醒,再也睡不着。

    她逃了一次,吓破了胆子,暂时再无逃走的心思。

    可她的失眠越来越严重。

    到了第五天,她堪堪阖眼,尚未进去深睡,那土又开始往她身上埋。她明明还有点意识,身处高床软褥间,可土就是纷纷扬扬砸向了她。

    她坐起来,额头已经汗湿。

    “小鹿。”她哥哥敲了敲房门,“你又叫了,做噩梦了吗?”

    司露微起身下床,打开了电灯。

    司大庄披衣走了进来:“我才睡,你鬼叫就把我吵醒了。你脸色特别难看,白里泛青,你自己知道不?”

    她已经五天没怎么睡过了。

    她哥哥说话不好听,但他高大威武,他的腰足有司露微的三倍粗,是真正的莽汉。

    “哥,你陪我睡吧,我害怕。”司露微拉住他的袖子。

    司大庄哦了声,准备进来,想了想又觉得不适合:“五哥说我们大了.......”

    他一提沈砚山,司露微的脸色就全青了,牙关有点颤。

    司大庄和司露微从小就比其他兄妹要亲,也比其他兄妹爱打架,当然主要是司露微打他。

    前几年冬天冷,他家没有厚被子,小鹿晚上冻得睡不着,就跟他一起睡,两个人分两头,他抱着司露微的脚,贴在他的胸口,就这样一直睡到开春暖和了。

    “不过你也不大,还是个小不点。”司大庄又道。

    他上了司露微的床。

    兄妹俩还跟以前一样,一人睡一头,脚挨着头。

    司大庄虽然粗俗得厉害,但没有脚臭。

    他抱着司露微的小腿,还是贴在胸口,司露微就把脸贴在他的脚背上。

    司大庄在那头问她:“好点了吗?”

    “好多了。”司露微感受到了哥哥皮肤的温度,终于没了在坟墓里那种冷,微微舒了口气。

    这个晚上,梦还是跃跃欲试要找她,可她浑身都暖,双足瞪在她哥哥怀里,梦里再也没了那种绝望。

    她终于睡了一觉。

    沈砚山每天早起,都要先去叫司大庄。这天他敲门,门一推就开了,司大庄不在房间里。

    沈砚山有点好奇,心想他今天怎么早起了?

    他又路过司露微的房间。

    房间里是玻璃窗,没有拉窗帘,从外面一眼望进去,就看到司露微和司大庄兄妹俩抱着彼此的脚,都睡得很香。

    沈砚山蹙了蹙眉头。

    他想要骂人。

    长大了,亲兄妹也要避嫌,否则旁人嚼舌根起来,可不管你们到底感情有多好,只会说得很不堪。

    可他转念想起司露微昨天那个脸色......

    她这几天脸上都泛青。

    沈砚山向来胆大妄为,那天也是真被司露微气疯了。想到她要逃离自己去找徐风清,他就恨不能要宰人。

    抓到了司露微之后,她一句软话也不肯说,沈砚山的怒意就冲到了顶点。他看上去不动声色,其实早已气昏了。

    他盛怒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把司露微埋进了坑里。

    他做的混账事多不胜举,无意造成的恶劣后果也有很多,他却从不后悔。

    只有这次。

    他后悔了。

    看到司露微夜夜做噩梦,他肠子都悔青了。

    不该这样对她的。她想要跑,还不是因为自己用吗啡吓唬她吗?还不是因为自己鼓励她,告诉她说他绝不会害她吗?

    都是他的错,才导致她铤而走险。

    沈砚山叹了口气,没有打扰司露微和司大庄,自己去了营地。

    最近的军务特别忙,他又发布了招兵令,又要商量买新的武器,且旅长沈横病倒了,把很多事都托付给了他。

    沈砚山忙得不可开交。

    司大庄和司露微睡昏了,两个人直到中午才醒。

    司露微醒过来之后,脸色缓了不少,有了点血色。

    司大庄吃了午饭去营地,没找到沈砚山,自己又回家了。

    司露微正在替他做秋天夹棉的袍子,他就说:“不用做了,我现在有军装穿。”

    “平时总有休息的时候。”司露微道,“到时候穿。”

    司家一直很穷,司大庄也一直是个二傻子,但他衣裳鞋袜总是很整洁干净,这些全是司露微的功劳。

    她做饭做菜快,做衣裳做鞋也快,什么活计到了她手里,她三五下就能做完,而且做得精致漂亮。

    “平时也穿军装,休息的时候更好穿。穿到窑子里去,那些姑娘都拼命巴结我。”司大庄道。

    司露微白了他一眼。

    司大庄又说:“小鹿,你别生五哥的气,咱们现在的好日子,都是五哥给的。”

    司露微正在往布料里加一层薄薄棉花,听闻此言她手微顿:“他对我们恩重如山,但他也要我们听话。若是不听话,他待我们连畜生都不如。庄稼人养条牛舍不得打,他却不同。”

    司大庄蹙眉。

    司露微的话,让他不太高兴。

    他是既崇拜五哥,又感激五哥的。

    “小鹿,你不许说五哥坏话,要不然我会揍你的。”司大庄道,“你别以为我怕你.......”

    后面这句,说得底气不足。

    “那他要是逼死了我,你杀不杀死他?”司露微突然问。

    司大庄愣了片刻。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翻了个白眼:“五哥干嘛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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