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石嫂负责收拾,司露微就走到了沈砚山跟前。

    她把前些时候沈砚山教给她的英文,一五一十背诵给他听。

    “……我说不出五哥那么好听的音。”司露微道。

    同样的话,她念出来就是跟沈砚山念出来的不一样。

    沈砚山道:“语言是交流的工具,能流畅使用,并且达到了交流的目的,就是很好的。没有人因工具漂亮就高人一等,所以你不需要特意学我的音。我觉得你说得标准了,我能听懂即可。”

    他的话,鼓励了司露微。

    学说话的时候,最忌讳被人嘲笑,一嘲笑心里就露怯,一怯就更加学不好了。

    沈砚山语言天赋极好,他从小跟着一位传教士学英文,后来又学德语,天生就比其他人对言语敏锐。

    他到了南湖县也不过短短一年光阴,天天跟着司露微和司大庄兄妹俩混,已经能听得懂南湖县的方言。

    他也知道,每个人的天赋不同,比如说司露微,她做菜的手艺就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怎么突然对我好了起来?”沈砚山问。

    司露微没接这话。

    沈砚山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地方。生气的时候,只记得他的不好,恨不能跟他老死不相见;但偶然想起他的好,又觉得对不住他。

    “还有啊,你别跟沈横的姨太太们混得太近。”沈砚山又道,“不是一类人。”

    司露微原本就因为十姨太的到来,想念起他的好,如今再听了这话,心里酸涩得厉害。

    之前的对抗,更令她愧疚。

    “我知道了。”她低声道,“五哥,我给你做的鞋子快好了,明晚回来就可以穿。”

    沈砚山笑起来。

    他一笑,脸上的阴霾扫去,那深深酒窝甜甜的。

    第二天,他果然看到了司露微做的新棉鞋。

    新鞋很暖,现在穿还早了点,沈砚山只试了试,满意极了。

    他和司露微也正式讲和。

    司露微觉得他好哄,并不得意,只想着他也可怜,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这样的情绪,直到接着徐风清的信,才稍微好转。

    徐风清说,他冬月底就要回南湖县了,又说今年她生辰他没回去,因为事情耽误了,过年的时候要给她补。

    司露微急急忙忙拿出徐风清送的那些布。

    布还是一样的,却不是徐风清送过来那匹,早已被沈砚山作贱了又换了新的。

    徐风清不知内情。

    他若是见她不做出来穿,只当自己送的礼不好,未免会失落。

    司露微拿出一件月白色的做长裙,粉底粉红海棠纹的做长袄。

    她针线活好,县城里一般的裁缝比不了她,好的裁缝只接大户人家的活儿,价格又贵,还不如自己做。

    司露微很快就量体裁衣。

    她做事仍是很麻利,不过七八天的功夫,衣裳就成了样子。

    她在裙子上细细绣了花纹。

    长袄的盘扣旁边,她也绣了云纹。

    石嫂瞧见了,羡慕极了:“小姐,你这活计真是好!”

    “嫂子如果喜欢,我也给你做。”司露微道,“你家里如果还缺过年的衣裳,你只管拿了尺寸给我。”

    石嫂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早年死了丈夫,如今是自己带着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和一个儿子过日子。

    她在府里忙,回家也忙,没空给孩子们做点什么,瞧见了司露微的活计就眼馋。

    当然,她是不敢指使司露微做什么的,只是笑道:“我哪有福气劳动小姐?小姐,你给团座做件长袍吧?他过年的时候穿。”

    石嫂心如明镜,也看得出沈砚山对司露微一腔赤诚。

    她和司大庄一样,也知道司露微对沈砚山没什么情谊,对此不是很理解。

    石嫂也觉得,司露微跟其他人,都不如跟沈砚山好,这点跟司大庄不谋而合。

    沈砚山多心疼她啊,石嫂随便说了句燕窝,沈砚山就叫人买了三斤回来。且沈砚山是个拿枪的,谁也不敢惹他,跟着他多享福。

    “好,等我闲下来。”司露微道。

    她想着,她也要给她哥哥做过年的衣裳,顺便给沈砚山做一件好了。

    冬月十八,徐风清就从南昌府回来了。

    司露微换上了新衣,准备去趟徐家。

    她更衣出来,司大庄眼前一亮:“小鹿今天漂亮。”

    沈砚山也看了过来。

    他原本含笑的面孔,突然沉了下去,像一瞬间覆盖了层寒霜。

    司大庄不明所以:“五哥,小鹿不漂亮吗?”

    沈砚山不想再和她闹,重重放下碗,起身往外走。

    司大庄急忙跟上。

    沈砚山记得那些料子。

    当初为了它,司露微大病了一场,沈砚山也不得以对她做出承诺,这两年内不和她谈论感情,只求她还在他身边,不要私奔或者嫁人即可。

    他们闹得那样,他还以为司露微永不会动那些料子。

    不成想,司露微根本不在乎他的隐忍和退让,把那些料子做出来穿到了身上。

    那些衣裳,就是司露微从未在乎过他感受的证明,狠狠打了沈砚山的脸。

    沈砚山的牙关咬得死紧,额角的青筋突了出来,他阔步出了家门,骑马快步而去。

    司大庄忙不迭跟上。

    “五哥。”司大庄一边让马靠近沈砚山的,一边喊,“五哥你怎么了?”

    沈砚山在马背上,被寒风吹过,冻得透心凉,心里的冲动慢慢退下去。

    他到了营地,心头一阵阵悲凉。

    他无处可以诉说,无人可以倾诉。

    司露微太狠心了。

    对于徐风清,她是满腔浓情蜜意;对于沈砚山,她就薄凉得过了分。

    后来他又想,他的小鹿是不屑于三心二意的,对谁好都是忠贞不二。

    “挺好。”他喃喃自语。

    司大庄问他:“什么挺好?”

    “小鹿挺好。”沈砚山道。

    “五哥你魔怔了。”司大庄叹息,“我从小跟小鹿一起长大,她真没什么好的。泼辣、犟脾气,动不动就要打人。她要是个男的,连老婆都讨不到。”

    沈砚山也知道小鹿倔强。

    司露微平时是不哭的。情绪上来,全部堵在心里。

    如果她像个普通女孩子,哭一哭闹一闹,上次就不会生气病倒,生命垂危;沈砚山也不至于为了让她消气,做出那么大的让步了。

    “你天天只和她在一起,自然不觉得她好。我看过很多人,见识过很多,才对她着魔。”沈砚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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