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了春倒了一次寒后,正月里来,便一直都是煦煦暖阳天,一眨眼之间到了月尾巴末,这一天却又是一场春雨落下,将刺骨寒气全裹在水汽里带到了人间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注意着没让冷风灌进屋子里冷了娘娘,自己当差时也要当心,切莫着凉……”

    卓姚一大清早起来,看见一个人,就要逮着那人唠叨这些话,生怕丫头们一个照顾不周,虞昭就会被冷着冻着,也生怕宫人们谁人害了病,会把病气过给她,从殿里到殿外,一个人都没放过,嘱托得嘴皮子都干了,却寻不到空闲,停下来喝口茶,转头又利落地指挥着人做事:

    “熬点暖身的茶汤备着,待会儿老太君与叶城王夫人来了,好能现成端上来给她们驱寒,再开衣库,打整几件暖和的厚衣裳出来,这雨下得太突然,娘娘昨个挑的春装,今日怕是穿不成,再有,进出屋子的时候,把鞋底子擦干净些,别把雨水踩进了屋里去……”

    以卓姚为首,朝晖宫上下的宫人们得了她这样细致的安排,行动井然有序,最稳重的一批,都在内殿围在着虞昭一个人转,所以哪怕寒风再细密,也绝对穿不过围在她周围的人墙,怎会可能让她有半点着凉受寒的机会。

    倒是卓姚自己,今日嘴里念了无数遍让旁人穿多些,要注意莫受了寒,还亲手进来侍奉虞昭更衣,把她裹暖和严实打点的妥当后才觉得放心,下去歇了一会儿用了点早膳,而后就一直捂着胸口说头昏沉不舒坦,脸色与精神,全然变了一个样儿。

    见此,虞昭有些担忧,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赶忙迈步去卓姚房中查看,一边又叫人去传了御医来看,给她号了号脉后,果不其然,她这是才说了嘴就打嘴,御医直接就断定说她是受了寒,对症开了好些副伤寒药。

    听此,卓姚面上懊恼流露,摇了摇头,连声叹自己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又连忙抬头对虞昭身后的茉香等人吩咐道:

    “快,你们快带了娘娘回去,记得好生照顾着,我这个老婆子病了不要紧,若把病气过给她可就大事不好了。”

    听她话里有轻视她自己之意,虞昭不赞成地摇头,并没有动身,还是坐在她床边,和声劝道:

    “如今姑姑是我宫里头的主心骨,您病了如何就不要紧了?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定然也要好生修养,不若我怀着孩子,看不见你不习惯,心里头又担心,才不管什么病气不病气的,天天都要跑过来烦你。”

    受了虞昭这别样的关心,卓姚病痛中,也不忍展颜,又暗叹好歹活到如今,还能被人记挂关心着,很是开心,只点点头与虞昭做了回应,也顺着她这话,笑着反劝道:

    “好好好,奴婢遵命就是了,娘娘快回去吧,您福气大不怕病气,奴婢老得失了气魄,受不得吵闹,你带着这么些人进来,闷了奴婢的屋子,奴婢的怎能好得快呢?”

    闻言,虞昭这才起身,俏皮答应道:

    “那好,既然姑姑嫌弃咱们吵,咱们也就识趣儿得不讨嫌了,等您睡着了我才来偷偷瞧您。”

    在玩笑花中互说了真心实意的关心与嘱托,之后虞昭与卓姚两人,便双双都放下了心,再指了两个行事小心的丫头留下在她身边近身侍奉着,虞昭细思,觉得应是没有什么不妥当了,就命人下去熬药,这才转身回了自己殿中。

    今日天寒来得突然,许就是因为如此,合宫上下除了卓姚外,其余宫里着风寒的主子下人好似也不少,据去给卓姚抓药的人回来报,御医院的御医挨个宫挨个宫的跑,药房里的灶头,几乎都没有空着的,他又不好擅自以主子权势取便利,只得先把给卓姚抓的药拿回了宫里来请示。

    “无妨,本该这样稳重,”

    知晓明白了情况,虞昭点头道没关系,还顺带赞了赞宫人们行事不骄的风格,想了一下,就想出来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主意。

    “姑姑于咱们宫里所有人来说,她都是长辈,眼下她病了,咱们自己尽心照顾也是应该,不必论什么主仆尊卑了,拿去小厨房吧,新取一副我熬药用的那样的砂罐子来,再在给我熬安胎药的地方添了一个炉子,多派一个人进去看着火就是。”

    那人领了吩咐,连忙就带着药下去办了。

    一个宫里熬两副药,安胎药是为了养身,所用药材自然最温补,味道倒是不大,可那伤风药却是要给人去疾化病的,需一剂见效,多用苦口味道也难闻刺激的良药,两种药的味儿一交错,后者轻而易举就将前者散发的那点味道盖住了,就越发的浓郁了。

    因此,南荣夫人有说有笑带着李老太君同踏入朝晖宫宫门那一刻,这股子药味一传入他的鼻子里,即刻就把她熏慌了心,说了一半的笑话戛然而止,急忙加快了步子往里走去,边走,还边与引路的宫人打听道:

    “这药味闻着好生刺鼻,不像是安胎的药,是娘娘身子有何不快吗?”

    未等那内侍作答,里头虞昭轻快利落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南荣夫人提着的心一瞬间安了。

    “这样快,祖母老太君已经来了吗,快请进来,”

    “南荣夫人放心,听娘娘说话中气十足,必定身体康健呢,”

    才随南荣夫人快步走至院子里,李老太君耳聪,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洗叶子牌的声音,转头见南荣夫人急色缓过,接着方才谈话的兴致,与她开起了玩笑,又特地将声音放高了些,也好让自己的话可传入在殿中的虞昭的耳朵里。

    “且看娘娘今日这精神奕奕,她必定是对她约的这场牌局,有着十足的把握呢,臣妇虽不才,但却有信心自认是牌桌上的翘楚,今生活了几十年,都少能遇得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呢,今日见娘娘这气场这样大,到想不服老拿出好胜心来会一会,夫人您待会儿可不许护短。”

    “自然,由着老太君发挥本是来灭她的威风,”

    南荣夫人自来也是随性,来了大楚这几天,会见了不少权贵家的命妇,却独就能与李老太君聊到一处聊得开心,见她为人出事大方爽朗,便觉得自己待她时也不便拘谨,大手一挥,拿最豪爽的语气,同她斤斤计较打着算计:

    “我绝不护什么短,我只给娘娘长点底气就是,等您把她备好的金银全赢了去时,身为她的祖母,我免不得要慷慨解囊借她些就是,她若输急了眼了,赖起来了,也不怕,我替你作证,最后咱们走时,拿着账自去找陛下要债去就行。”

    二人你唱我和,讲出了这几句有趣儿的笑话,把殿里殿外站着的人们都逗得笑开了怀,虞昭手里抓着那几张还没练顺手的叶子牌,也是笑盈盈地走到门口来,上前去迎南荣夫人与李老太君,迅速出言先免了二人的虚礼后,又笑怨道:

    “可见我祖母如今,是把我这嫁出去的孙女儿与家里头分得清楚明白了,今日这样子,是要与老太君联合起来掏我的钱袋子了,但本宫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这牌桌子上一坐,不论长幼不论身份,您二老想让让小辈呢自然可,但本宫今日偏不想让着您二老,要一口气坐定了这庄家,输赢都无悔!”

    南荣夫人听虞昭拿俏皮话来挑衅也不恼,只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也做不屑样啧啧嘴,溺声训斥道: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待会儿输了钱,可别拿话来求你祖母与老太君手下留情!”

    互拿着厉害话来宣了战,几人一哄而笑,之间的氛围,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熟络起来,是因虞昭之前却是从来不曾沾染过此闲娱之物,今日用过早膳之后,她为了能好好为两位老人助兴,便缠着藕花带着自己上的几遍手才放心,所以屋中的牌局早就已经搭好,只待人来齐落座就可下注开擂。

    四方桌子坐定了三方,剩下的那一方桌边,本计按原划的是属于卓姚的,不巧她今日病倒了,虞昭望望四下的宫人们,却见茉香率先摆手推辞了说今日要去替卓姚挑定宫中管浣衣的宫人,只得随手挑了藕花坐下来顶上。

    可不想虞昭此举,是大大失策,藕花此财迷眼睛里看见了钱财,目中就再无与主仆情谊,不说暗里帮着照顾着点虞昭这个新手,还拾掇着南荣夫人与李老太君一同把筹码翻了一番又一番,一下午功夫,虞昭在年庆里搜刮来的压岁金银,就撘在了这牌桌子上,又全进了别人的腰包。

    输空了荷包下了桌子后,虞昭其实也不是真的在意这点钱,但为了讨南荣夫人开怀,就想闹出点笑料来,捂着额头做苦恼状,好似开局前的不怕输的气势与浩荡口气荡然无存,软了态度苦苦对南荣夫人求道:

    “祖母,别的就罢了,我自认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可您方才最后一把赢过去的那一对格桑花颗子,原是您与阿祖送给我的,您送的,怎好又拿回去,您与阿祖给孙女儿的东西,孙女儿一向都舍不得,不若就还给我吧。”

    “不成,愿赌服输,这输不起的作风,祖母可不能纵了你,”

    一边说着,南荣夫人得意洋洋,一边还故意拿着虞昭最在乎的那两个花锭子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在她的目光注视之下,将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转头又与赢了钱的藕花对视了一眼,两人同笑得乐呵呵的,藕花笑过正色后,鬼机灵道:

    “娘娘着急什么呢?迟早夫人会还给你的,您今日在牌桌子上把钱输给了夫人,只需等几个月,您肚子里这位尊贵的小娃娃出来了,抱在怀里跟夫人炫耀,她那样盼这娃娃,想抱想受还不得把你哄好了才能够,到时候成百上千的还回来给您,还用稀罕这两个吗?”

    “诶,这丫头说对了,”

    钱财算得了什么,虞昭肚子里的宝贝完好安康,才是最能让人觉得由衷开心的,南荣夫人随手将荷包往桌子上一甩,偏头打量着虞昭的肚子,越看越是笑得欢喜,承诺道:

    “等娘娘把孩子平安生出来了,不管娘娘与孩子想要什么,祖母必定连赶儿着寻来给你送过来的,不会与你计较这么多,只还盼着过几年,你多能拖几个小的来与我和你阿祖伸手张口呢,把家里的东西给完了,我与你阿祖都乐呵个心甘情愿。”

    笑着叹罢,南荣夫人与虞昭说了几句家常,回头又与李老太君道:

    “说到这,这些日子来,老太君对娘娘她的照顾关心有加,听闻去岁末宫中几位娘娘因明珠头饰与她发难一事,是老太君出面护住了她的,再有前些日子娘娘害口,也是您老想的法子寻了吃食腊帮她镇了胃口,现下又还劳动了您给她腹中皇嗣寻福布绣被子,可见老太君为她费了不少心,老身在此,替她谢过您了。”

    李老太君答道:“夫人言重,切莫如此说,娘娘为人和善,臣妇是打心底喜欢她,能为娘娘和皇嗣出一份力,本是我一片心意,不足为提,还亏得不讨娘娘嫌呢,”

    说话说到了这里,李老太君也终于想起来今日来朝晖宫的正事,话毕后救侧头命身边人拿上一个锦盒来,打开过后,亲手展开里头的一床精致的小被子,呈上给虞昭看,口中细述道:

    “臣妇手艺不精,献拙了,娘娘瞧瞧,各家夫人送来的布匹,都是上好的料子,最是柔贴肤,给初生婴孩做襁褓也最是合适,臣妇这样将深浅颜色交错搭配着,出来的样子可合上了您的心意?”

    闻言,虞昭起身,笑着将福被接过来,细看过后,连忙点头,与李老太君致谢道:

    “自然喜欢,老太君为本宫付出的心意,本宫着实无以为报,怎还能说有意见呢,多谢老太君为本宫与孩儿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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