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在昏沉沉的沉眠里感到嘈杂的空气包裹着他的头颅,让他的头疼愈发严重了。

    缅茄之犬的咆哮声在避难所内回响,魔法元素发出刺耳的尖鸣,鹿正康翻身站了起来,原本还算宽敞的避难所被二十来条灰黑色的瘦长鬼影塞得满满当当。

    它们的模样丑得要命,多看两眼就能让人吐出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双腿仿佛干枯的藤蔓一样扭曲着,双手极长,几乎比它们的躯体都长了,而胸膛上更是布满了细小的昆虫足肢。

    脸庞是半腐烂的羊骨,轮廓尖细狭长,眼孔里只有黑漆漆的一团阴影,而油黄的蛆虫在皮肉间蠕蠕而动。

    它们的气味奇怪,像是泡得发臭的腐木一样,还带着一点铁锈味,把整个避难所的空气都污染了。

    鹿正康醒的稍晚了些,法师被击倒在地,他的半截胸椎都被掏了出来,领袖和牧师一人顶着一个灵能护盾,正对着遍地的缅茄之犬施加法术打击。

    闪电链在狭窄的室内交织成冰蓝色的光网,在这样的强光里,一切事物的色彩都仿佛被剥夺了,只有那些缅茄之犬,抽搐着它们污浊畸形的身躯,一闪身就缩进了墙角、桌角、画框边缘、地砖缝隙里,籍由一切二维与三维空间的“角”而进行跳跃,这是它们的特性,可以在“角”之间自由移动,当它们进入角中时,就仿佛变成了一滩墨水,彻底的融入其中,一切概念内的攻击手段都无法伤及它们。

    鹿正康低声念诵金光咒,飞剑笼海仿佛一池星泓般爆发出堂皇灼烈的剑气,如亿万针芒般攒射出去,鹿正康在这一刹那,全部的思维都仿佛融入了剑气中,他的灵感随之扩张,头顶鹿角的烛火主动飞出一朵,落在笼海剑身之上,一霎间,原本灿金色的剑光化作饱满的瓷白,避难所里就像塞了一个太阳似的,亮得睁不开眼。

    剑光避开三位避难所居民,随后没入房屋的每一寸,每一厘,鹿正康吟诵的经文愈发沉厚,回音在室内滚荡,仿佛天际震震的闷雷。

    缅茄之犬即便是藏匿于逻辑之间,依旧被金光咒逼了出来,随即,惨烈的剑气将它们碾成了渣滓。

    鹿正康收回飞剑,他膨胀的气机也随之回落。

    天花板、墙壁、地面上簌簌得抖落下一层粉末尘埃,室内的砖石缝隙被填满了,墙上的画被切成了圆形,墙脚被削成内弧形,桌子椅子全部倒角,变得圆润无比,整个屋子里不再有任何尖锐的角的存在。

    领袖目瞪口呆。

    牧师瑟瑟发抖。

    法师奄奄一息。

    鹿正康不知是该哭该笑。半分钟前他还在被神上神血虐,转头过来轮到他欺负小怪了。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两相对比,反倒让鹿正康显得可怜。他的心中未尝不怀疑,目前为止,自己所获得的成效是否只是好看的泡影。

    有意义吗?就算再强,没有权限,见了卡姆斯基也是秒跪的。

    更何况,他所在的现实,会不会也只是一个虚拟空间?他在虚幻的虚幻里搏斗,一切皆无意义。

    刚才在危难时的硬气突然就垮了。

    鹿正康在尽可能忘记自己的斗争毫无意义的事实,他就像一个特别入戏的演员。可当卡姆斯基出现,把真相就彻底摆在眼前,叫他看清形势,放弃幻想。当时他那种巨大的坠落感,就好像落进了一池清凉的雪水里,不算冷彻骨,可浑身都冰得发麻。

    不同于《三次世界》里,他可以尽情沉浸在游戏的氛围里,在无名之岛上,鹿正康是带着毁灭虚妄的任务来的,他本应该对周围充满唾弃。可他在这个过程里,却在不自主地对环境产生认同感。无名之岛固然是恶地,可鹿正康发现在这个没有秩序道德的后启示录世界,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杀戮的快乐。一个在现实被压抑太久的灵魂,可以在废墟上尽兴遨游,哪怕是短暂的,可彗尾依旧扫过天空的每一个角落,照亮干涸的大地。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一个变态反社会疯子。

    这是人类的弱点,无法永远保持理性,也无法永远保持善良,不作恶只不过是环境不允许,若是放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可能变成恶棍。

    当你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像真的,感知起来像是真的,并且比现实世界更爽,那有多少人会不愿意,不喜欢?

    鹿正康一点点剖析自我的心态: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有些享受这次的任务,他变成了一名业余的救世主,人格升华到没边了,天大的福气和荣誉啊。等他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特征后,更是觉得这番任务难度降低许多。

    说到底,他其实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高,他也没有一副坚定到底的铁石心肠,他不是那只经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维修虫,也不是禅定入圣的佛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没了系统的穿越者鹿正康。

    他自己也说不好到底在为什么而坚持下去,从一个高中生,一路变成鹿少校,真要说,也就只能用惯性来解释。卡姆斯基说的没有错,他没有信仰,他就是从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成长起来的。

    本来他说不定会当一颗无所谓的墙头草。若是生活艰难困苦,他就真的会认可智盟。

    真的很丢人啊,但这就是真实的鹿正康,他不是特殊材料做的,应该说,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高度,过去的一切理论都很难对人民作出什么特别正确的引导了。

    经历了卡姆斯基的吊打后,他有些提不起劲。尤其是想到自己所生活的现实也有可能只是第四面墙后生物的观赏物,他愈发感到消沉。

    鹿正康收好笼海,走到法师身前,他受伤很重,鹿正康用法术给他治疗,效果并不算好,只是把伤口处理好,让他清醒过来而已。

    “你做好打算了吗?要不要接受净化?”

    法师点点头,“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确定一件事,我要用一切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是死也无所谓。”

    鹿正康却犹豫了,他问:“值得吗?这么贸然相信一个外来人。”

    法师诧异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昂扬英挺的汉子,“你在害怕了?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应该做出一番事业的,一个好的将军从不对士兵露出愁容,外来人,越是背负使命,越是愁苦的时候,你越是要坚强。”

    鹿正康摇头,“说的容易。我刚才在睡梦里碰见这座岛的创造者了,他可是狠狠教训了我一通,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还把我给杀了一次,又救活了。”

    “哇哦。”领袖在一旁干巴巴地惊叹一声。

    牧师轻轻拍打鹿正康的脊背,目光悲悯又温柔。

    法师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你活着就很好啦,活着就有无穷的希望,你该这么想,既然活了下来,就一定要加倍地将仇恨想方设法奉还,如果你觉得自己失去了前进的力量,不如让仇恨指引你,这世界上只有爱与恨是纯粹的。它们会让你在达成目的前,永不停止脚步。”

    鹿正康低头沉思良久,再抬头时已经如沐春风。

    “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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