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种情况,老管家一时间也没了对策。

    有人埋怨,“十娘,你在缝制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些?”

    李十娘瞪大眼睛,“我一早便说了,这羽毛都没有炮制过,性质脆弱,恐怕不能成事,你们偏说无妨,这下出了问题,怎么全怪在我身上了?”

    骆诗禾对镜梳妆,狄叟为了彰显一个女妖的艳气,特意下了重彩,而且还准备了可以佩戴的美瞳:用新鲜的牛眼角膜点染制成。现在看着镜中人俏媚脱俗的模样,她自己其实是快得意死了,心底高呼:老娘好看!老娘好看!

    现在一看这霓彩羽衣要毁,表小姐甚是沮丧,但她不说话。

    暗中的坤道见了骆诗禾的打扮,一时间也十分羡慕向往,她也好成人之美,从院墙上跳下来,悄悄走到人群里来。

    鹿正康毕竟是修士,哪怕封闭了修为,可在生命本质上不同了,依旧能感知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气机,随着坤道慢慢接近,他的左眼皮就开始跳起来,每靠近一点,眼皮就跳得更快一些,而他本身的心跳依旧在他的控制下是稳定的,这毕竟也会是一个破绽。当坤道从鹿正康右手边经过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不再跳动。

    坤道驻足,侧头去看鹿正康。

    以她的眼光来观察,眼前的这个凡人也算年少有为,双十左右的年纪,有一身不俗的内家功力,说明他悟性奇佳;看他的样子,浑身百脉俱通,表明其上乘的根骨;再用望气术打量,身上隐约有一层浓厚的功德清光,表明他福源深厚;而最重要的,他俊俏的容貌,身材均匀挺拔,一双眸子半阖着,浓密的睫毛投下浓深的影子,隐约显露他湿漉漉的目光,光是一对眼睛就仿佛在叙说千言万语,再者,他身上有一股沉稳宁静的气质,这是青年身上难觅的。

    鹿正康略转动眼球,望向坤道藏身的虚空。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可二人确然是在对视的,只不过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装作一无所知。

    坤道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球,棕黄色的虹膜里光斑游移着,忽闪忽闪的,仿佛是明暗交错的萤火在一个琥珀的圆环池塘上飘摇,透过反射的目光都能感觉到头顶温暖冬阳的和煦气氛,在这样的目光的变化中,她察觉到了一点狡猾的笑意,这个人的亲和似乎是渗透在骨子里的。坤道便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匆匆走到骆诗禾身前,手掐法印,给她的羽衣羽冠都加持了一层防护,这样就十分牢固了。

    这时候,李十娘便请二小姐站起来行动一番,她要评判这套服饰还能坚持多久。

    骆诗禾自然依言照做,李十娘看着看着,脸色变得惊喜,“好耶,这羽衣可不愧是我十娘的作品,这般牢固,撑过今晚是绰绰有余,只希望到时候二公子莫要太猴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偷笑起来,骆诗禾不懂,只是挠头,“他要是敢动我的衣服,我就和他拼了!”

    “对对对!没错。”大家一叠声地附和着,只不过那种笑意实在是蔫坏。

    坤道也在笑,用宽宽的道袍的袖子遮住嘴,她堂而皇之地在人群中看热闹,却仿佛是在舞台下看戏,台上人如何的情态,她会感同身受,却不会去真正加入进来。

    鹿正康不知道这个修士是如何想法,他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形貌和年龄,毕竟他也是靠基础的五感来判断世界,没有使用神念和道法,也没有修炼特殊的瞳术神通,自然对世界的观察力相对迟钝了,但他也猜测,这个修士应该是还年轻的,爱热闹,爱玩乐的性格,性子纯良,否则也不会跟着骆诗禾一道,暗中保护了,更不会旁观这许久,还出手助人。

    有了这个基础的判断后,他便略感烦躁。

    如果真的起冲突,这样的人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这当然很矛盾,他身为魔道妖人,同情心是有悖职业道德的一个心态,而他也确实展现了对生命的漠视,手下门徒杀了那么多人,真灵还在他的冥府里呢。

    不过职业并不能决定他的性格,这辈子本来是没有拘束的,假若让一个区区修真法门改造了他,还不如读档回到最初穿越的时候呢。

    生命的权重在鹿正康手上,一直都是模糊的概念,应该说,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大的时候,轻轻的移动就会杀死很多无辜者,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只要强者表露出那么一点人道关怀,都会被感恩戴德,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世俗的眼光去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他不会纠结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会为帮助弱者感到快乐,在他生命中的过客,鹿正康都理智地选择无视,或许将来他也有为生民谋福祉的时候,但不妨碍他当一个不那么坏的魔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这个躲藏在暗处的修士颇有些好感,修士在看戏,鹿正康又何尝不是在台上观察台下人呢?

    这种无言的,互相也无默契,乃至一方并不能察觉的微妙的体验,是很难得的。鹿正康有些期待修士能一直留下了,直到最后的演出结束。

    ……

    小年灯会,街上充斥着欢庆的百姓。

    骆诗奇道别两个兄弟,与一众教头要去往云来楼的方向,他的兴致很高,“今天不见表妹纠缠,我也松了一口气。”

    狄叟问:“二公子,您真的不爱表小姐吗?”

    “我……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和她的婚约已经定好了,我就是反对又能如何呢?”

    “您就真的只对重明鸟感兴趣吗?”

    骆诗奇怔怔地立在人潮里,教头们围拢的小圈子中,他就低下头,看着四面灯烛给他拉出三五道稀淡而狭长的影子,却像是影子在俯视他一样,假如,人飞到天上,想必就无了影子吧?

    他喜欢的是重明鸟的名字,重明,光耀温暖,又高高在上,没有命运的拘束,放肆的时候可以褪下羽毛,肉翮而飞。谁不喜欢这种抽象的东西?但凡有些精神追求的都会喜欢的。

    路边灯会的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蜷缩的流浪人,在欢庆人群之外,驻守在建筑轮廓上的一个个形骸,恐怕他们不会喜欢重明鸟的,他们喜欢的是肉食和暖衾。

    骆诗奇望着迎面来的一波人潮,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表妹了。

    他忽然笑起来。

    “公子何故发笑?”

    “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重明鸟是假的。”

    众教头大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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