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愣了。

    姑娘愣了。

    连那只黄皮子好像也愣了。

    场面十分诡异,大眼瞪小眼。

    就只有苏鸿信仍是盯着拦路的黄皮子啧啧称奇。

    这是遇上“讨封”了啊。

    据说这山精野怪修到一定气候,有了道行,就得要拦路乞人,这叫讨口封;这可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能得些好处,相反,这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遇到的破事儿。

    你要说它像人,它能化人形,可你要说它像别的,它这一身道行就算是废了,更得缠着你,眼前这只更贪,居然还妄想一步登天,想要立地成神,修成正果。

    但你别以为说它像人就能平安无事,这结的是因果,耗的是气运,连子孙后辈都不得安生,穷个四五代那就算是好的,说它像神就更不得了,得结大因果,兴许一句话能让你族灭人亡,死个干净。

    之所以拦人讨封。

    是因为这人生来九窍,秉天地之气而生,承天接地,与万类不同,故而,你的一句话,对人可能只是寻常,但对这些山精野怪来说,就等于变相的替老天爷做了主;更何况,自古异类想要修成正果那是劫难重重,似黄河中那条走蛟的大蛇,恐怕是凭借着数百年的苦修静候才有一次机会,但这“讨封”却不同,你一句话,就能免了这畜生的灾劫苦修,因果反噬,自然遗祸无穷。

    天将黑,冷风嗖嗖。

    远方还有一抹未彻底落下的天光。

    那人立着的黄皮子,一双胡豆大小的灿亮眼珠子就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然后“呲溜”一下,屁股一扭,转头就往雪林里钻,边跑,口鼻里居然就吐出了血沫子,殷红点点,洒了一路。

    不多时,四面八方,呼啸的暮风中,赫然响起一声声呜呜咽咽的怪嚎,像极了无数哭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老汉一拍大腿。

    “哎呀,后生啊,你惹祸事了,这黄皮子哭丧,往后要不得安宁了!”

    他忙说,忙扬鞭,车轱辘再转,前脚刚动,后脚,枯树怪枝的雪林里,已是亮起了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双,全都直勾勾的瞧了来。

    那个叫作“柱子”的青年,现在坐车上,裤裆里冰凉冰凉的,尿印子都快结冰了,一张脸煞白煞白,骇然无比,手里擒着那根短棒。

    “爹,这也太凶了吧!”

    他哑声道。

    “别说话了,先进城!”

    老汉呵斥道。

    “一群得了点道行的畜生罢了,老乡,你且瞧好咯,我给你露一手绝活!”

    苏鸿信嘿一声,脸上的笑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恶相,目中似有凶戾血光一闪而过,只望着那跟在屁股后头的一群黄皮子,手中“断魂刀”一亮,眸光一睨,厉声笑道:“都他娘活腻了?还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信不信我一刀刀全把你们剁了!”

    平地起惊雷。

    但听这声暴吼一落,原本紧跟不缀的一双双发光的眼珠子,瞬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四下乱窜,转眼没了影子,连带着那一声声呜呜的哭嚎也立马消停。

    柱子一呆,然后激动无比,像是瞧见了什么新鲜事儿。“哎呀,大哥你这也太厉害了!”

    苏鸿信似有似无的瞥了眼埋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老汉,道:“这些东西都成精了,难缠得很,我也只能吓它们一时,不过路上倒能得个清闲,后头肯定还要生事端,瞧,那不还有一只跟着,八成是想跟进城,要找我报仇呢!”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果真就见林中有双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不见。

    本来兴致勃勃的柱子,立马一闭嘴,又缩了回去。

    迎着暮风,苏鸿信忽然对着老汉笑道:“老丈,咱坐了你的车,这些畜生的因果我也都一人扛了,够不够抵得上一桌饭啊,哈哈!”

    老汉赶着车,听到背后的豪迈大笑,忙道:“够了,够了,小老头多谢恩人出手,不然这两个孩子怕是就要没了!”

    言语里,隐约似多了几分敬畏。

    苏鸿信又把“断魂刀”裹起,轻声道:“恩人倒算不上,你载我一程,这都是顺手的事,不过,记得送完人就走,城里那些不肯走的,我都得收了!”

    老头忙“诶”了一声,身子莫名一抖。

    “小老头明白,我也只是想送送这两个孩子,送完就走,绝对不耽误事!”

    他说完便没再说话了。

    那青年和那丫头眨着眼睛,听着两人的话似有些不明所以。

    柱子倒是找到了话匣子,热切道:“大哥,你是哪的人啊?怎得没留辫子?穿的衣裳可真漂亮!”

    苏鸿信哑然一笑。

    他还没说话那姑娘忽然搭腔道:“我听说城里有好些个什么留洋回来的,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而且,也都没留辫子,大哥你也是留洋回来的么?”

    柱子道:“我瞧着肯定是!”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热火朝天,反倒把苏鸿信给晾到了一边。

    暮色渐浓,夜色初降。

    天地间北风呼啸。

    又下雪了。

    好在马车已经赶进了城。

    大雪飘飞,街上冷清,难见一人。

    更夫拎着更鼓,瑟瑟发抖的缩着脖子嚷着声儿。

    老汉连赶过几个岔口,往一间小院外一停,抖手一震长鞭。

    “吁!”

    “快进去吧,我都和你二叔商量好了,爹那还有事没干完呢,往后可要安生些,别给你二叔惹麻烦!”

    老汉又恋恋不舍的叮嘱了几句。

    柱子欢喜的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嚷道:“哎呀,爹,我都知道!”

    那姑娘也跟着过去了。

    “砰砰砰——”

    “二叔!”

    院门推开,一个头顶盘着发辫,嘴唇干裂的汉子探出了头。

    等眼睁睁的瞧着两人都钻进了院子,见木门合上,老汉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苏鸿信。

    “多谢恩人,小老头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还这份恩情了!”

    转过的一张老脸,已不是白日里见到的那般。

    面色发青发紫,眼窝凹陷,像是两个黑黑的窟窿,淌出了两行乌血,更骇人的是,他半张脸完整,另半张脸外露着森森白骨,瘦干的身子上满是被撕咬出的伤口,残缺不全,血肉模糊,还有那马,转眼也是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马骨。

    然后,在风雪中飘散。

    “唉!”

    苏鸿信叹了口气。

    回身一瞧。

    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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