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是交州与荆州、扬州的地理分割线。但因为汉时赵佗据南海而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其割据延续百余年之久,故而此后汉室朝廷屡次调整州郡边界,将五岭大部划归到了北面的零陵、桂阳和豫章等郡管理范围。

    比如大庾岭和灵渠所在的越城峤,就在零陵郡的管辖范围。灵渠本身由一名都尉管理;两侧的零陵县、始安县都有专门的吏员负责民伕调动和船舶维护等事宜。

    也正因此,江东势力终究只能在零陵做些小动作,总不至于占据着灵渠阻挡荆州军的脚步。数千人马遂得以一夜间越过灵渠。

    当然也有些不知死活的本乡豪桀大滑,大概被江东人承诺的好处迷昏了头,竟然躲在某些船闸斗门和堰坝、涵道之间,试图伏击、滋扰荆州军。

    雷远遂遣黄晅出面,带着他的蛮兵大杀特杀了一通。本来打着的旗号就是追剿叛乱蛮夷,有几个蛮兵露露脸,日后对内对外都好交待。这些人当然还有亲属余党广布周边,那便不能徒以刑杀,关平遂遣了军候廖化出面,控制灵渠要隘,同时也维持秩序、恢复荆州对此地的控制。

    这个任务乃是政治重于军事,讲究行事宽严相济,所以用廖化承担。廖化原就文武双全,近来更得关羽的看重,此番若能守好了大军后路,回去以后恐怕又会提拔。

    出发时的五千人马在零陵、灵渠分别留人守备,但又沿途征发郡县兵同行,所以进入湘水水道时,仍保持五千人的规模。

    荆州军的主力出发时,大江南北还是冬季萧瑟景象,常感北风料峭;然而一过五岭,只觉气候忽然就温暖和煦了许多。在艳阳照耀下的水面平滑如镜,沿岸的青山碧树倒映在水波之间,愈发显得青翠可人。

    随着船只徐徐向前,水声潺潺伴随,空中又觉得湿润水汽弥漫。四周雾蒙蒙的,仿佛随时会下雨,又仿佛伸手虚抓,就会抓出一捧透明晶莹的水珠来。

    马岱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湿润宜人之处。

    他在陇上的时候,常常上百日不见一滴雨水,哪怕春夏时节,也只有干燥而滚热的风,只有深山中流淌出的融化雪水可供灌溉。哪怕休屠泽周边有茂盛林木和丰美水草,到底和苍梧大不相同。

    何况时不时还有尘暴肆虐。不知从哪里刮来的砂土,像是黄云遮天蔽日;裹在风里呼啦啦地洒落,让人透不过气来。马岱还记得自己随着兄长翻越群山去征讨羌部的时候,每个人都要用布巾蒙住口鼻,用牛皮带或绳子束住袖口。可一天下来,口鼻中、领子里、靴子里全是沙子。

    马岱探出手指去拨弄水面,于是水波荡漾开,不远处有条青黑色的大鱼扑剌剌地甩着尾巴,然后没入深水中看不见了。

    水微凉,很干净。

    于是马岱从怀里掏出一捧野果放在船沿,小心地一个个洗干净,噶吱嘎吱吃了起来。

    这种果子叫三月枣,他在陇上的深山中见过,也吃过。在北地须得等到三月、四月间才能成熟,想不到在苍梧,果实一月里就可堪食用了,个头还比北方的大些。

    其实这果子还带点绿色,并没有完全长成,但马岱等不及了。他洗一颗,吃一颗,有时碰到格外酸涩的,便呜呜地抱怨两声,接着吃下一颗。

    他不禁有些感慨。这天下如此广阔,岂止关中、陇上;男儿驱驰烈马,何处不可去得?嗯,听说再过一个时辰就到苍梧郡的治所广信县了。广信城周边地势开阔,可以跑马,那可就更让人舒坦了。

    “伯瞻!”这时候雷远从后方船头跳到马岱所在的船上,往舱里叫唤道。

    因为漓水平稳的缘故,船队中的大小船只彼此靠的很近,有些船只干脆用绳索首尾相连,以便将士们在船上往来走动,稍稍活动手脚。

    马岱连忙起身应道:“我在这里!”

    雷远从船舱里穿过,站到船头,看看马岱的脸色,退后一步再打量下。

    “伯瞻,这会儿可好一点了没有?”

    马岱揉了揉脸,有些羞愧地道:“好了,已然无事!”

    他毕竟是关中人,虽然来到江南已经一年多,但长途乘坐船只,仍会晕船。

    如此雄健男儿竟会被水波荡漾所坑害,简直是笑话。其实马岱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去年他甚至很积极地去学了游泳,可惜昨夜坐小船过重重斗门时,他还是晕了,还吐得很厉害。

    当时的场景,真把雷远吓了一跳。

    毕竟军中条件有限,将士们长途跋涉,很容易水土不服致病。

    雷远在挑选出征将士的时候,已经格外选择精壮,随军又配备了医官,多带草药。在兼程行军的时候,也竭力保障饮食和休息的条件。及时如此,沿途也难免将士们生病,还有战马也有不少打不起精神的,只能沿途征发地方上的骡子充数。

    眼看将临前敌,如果身为主将之一的马岱病了……雷远手中便少了最锐利的长剑,要压服步骘手中那千余武射吏,就少了几分把握。

    好在马岱看来已没什么问题,至少脸上的青白色完全看不见了。雷远也放心些。

    “那就好。”雷远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布囊来:“这是含章刚摘的拐枣,他记得你喜欢吃这些果子,特意沿途搜罗了一堆,让我带给你。嗯……毕竟是生食,也不要多吃,免得肠胃不适。”

    马岱双手接过布囊,只颔首道:“多谢将军。嘿嘿,也多谢含章。”

    他是纵横凉州的少年勇将,终有几分傲气,不至于被雷远这样的动作感动到纳头便拜。

    雷远也无须马岱的奉承。马岱愿意离开他的兄长、留在荆州,已经证明了他了心意。这年轻人所领有的骑队,如今是雷远麾下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兵力。自从往江淮走了一趟,雷远部下的校尉们都佩服他的勇猛,就连素不服人的丁奉也不例外。

    马岱把布囊挂在腰间,又蹲下洗了洗手:“将军,快到广信了吧?却不知广信那边,情况如何?”

    雷远神情有点轻松:“我们的斥候适才接到了从广信逃出的使者。据他说来,吴巨倒有些本事,还在死守城池。”

    “那……将军,我们该怎么做?”

    “坦之将军正在查问使者,伯瞻若有精神,咱们同去看看?”

    马岱在船头跳了跳,用力拍了拍胸膛,咚咚作响:“将军,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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