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所部从午时结阵出战,此后并没有与敌人接上硬仗。

    到这时候忽然发现江陵惊变,他的部属们都有些躁动。

    凌统的躁动,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此番突袭荆州的完整计划,明白己方在江陵城里早就伏下了诸多暗子,才能够忽然之间打破城池,引军入城。

    即将获得此战的胜利,使凌统很愉快;但动用了如此规模的军队,最后决定胜利的却并非凌统这样的江东武人,这又让他有些失落。

    凌统的部属们也都躁动。他们则是因为此前辛苦攻城两天,终于见到成果的时候,己方却并不在城下……这一来,只怕捞不着破城之功,也捞不着劫掠,那就代表这一仗白打了,未免令人失望。

    及至看到城围附近的诸军争相出动,唯恐比同伴慢一些的时候,将士们便更加急躁不安。

    凌统立刻叫来麾下的校尉们,沉声道:“庐江雷远所部尚在,彼辈困兽犹斗,不能轻敌大意!”

    然而几名校尉们彼此对视一眼,一名叫做华当的校尉鼓起勇气道:“将军,雷远所部,自有公苗将军和那支黑甲骑兵应对。如今城池都破了,我们的防区在城东,何苦非要啃那块硬骨头?”

    凌统不禁大怒。

    这就是江东的经制之师!这就是江东将校的做派!素日里我真是,对你们太过优容了!

    他一脚将华当踹翻在地,咬牙道:“为国杀贼,须不容你挑肥拣瘦!”

    华当是山越宗帅出身,既勇猛又桀骜,这时候梗着脑袋还要说话。

    凌统锵然拔刀,先指华当,再看其余几名校尉,动作很凶恶,语气却放缓些:“你们不明白,那庐江雷远乃是我主的心腹大患,他一人,就值得半座江陵城!此刻江陵城破,雷远必然要逃跑,我们奋勇追击,必定斩获巨大!”

    校尉们俱都思忖。

    凌统又道:“无论取下雷远的首级,还是斩杀他的得力部下,吴侯定有厚赏!一应赏赐,我分文不取,另外再自出同等赏额,加倍颁下!”

    校尉们顿时喜道:“如此甚好。”

    凌统微微颔首,待要再说几句鼓劲的话,赶紧带领部下们追击。却听北面的原野上发出打雷也似的闷响,就好像霹雳顺着地面滚滚向前那样。

    有些山越士卒下意识地抬首看天,还以为是快要下雨了,所以春雷响动。但凌统已经跳了起来,喊出了他今日无数次高喊的那句号令:“结阵!结阵!”

    可阵型一旦松散,根本不是立即就能恢复的。眼看着江陵城破,许多人都以为胜利唾手可得,心中的战意一但松懈,更非随时能够鼓舞。

    下个瞬间,羌胡骑蜂拥而至。

    这一次,凌统所部的队列要比上次松散很多,于是骑兵们甚至没有做任何的牵扯或切割,而是毫不犹豫地突进了步卒轻兵队列里!

    他们的数量其实也不过千骑。严格来说,扣除作战损失,此时雷远麾下不过七八百骑,发动突击的只有五百余骑。

    但这五百余骑分成五六个纵队袭来,声势却像有千军万马。

    当他们沿着多个方向、以某种特殊的节奏感发起突击,步卒们根本没法阻挡。正对着骑队冲击方向的士卒们无不望风惊溃,完全不顾号令地避开两旁躲闪。这一来,骑兵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从北到南地穿越了步卒队列。

    直到这时候,凌统本部的八百甲士徒然奔走,还没能抓住雷远所部的一根寒毛!

    凌统身后百步,便是江陵旧城的夯土墙基。雷远带着他的部下们,距离江陵新城越来越近!

    凌统目眦尽裂,怒骂不已。

    “雷远这厮,在想什么?这厮疯了吗?这厮……这厮……”

    他将头盔猛地投掷在地,向着乱成一团的轻兵们大喊:“你们这些蠢货!”

    凌统这一部兵力,绝非庸常。若双方以数万人马对战,凌统所部轻兵、甲士配合,以轻兵为罗网,以甲士为铁拳,确确实实能与相当数量的骑队一战。再配合以大舟转运调度,放在哪个战场上都不容轻视。

    可现在雷远只求快速通过……凌统真抓不住他!

    雷远纵骑疾走,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注意凌统。

    眼下的目标只是江陵!

    羌胡人的骑术固然出众,雷远这么多年锤炼下来,也有了一身好骑术。他单手控缰,自如地领着战马跨越过战场上一处处的沟壑、营垒或栅栏,毫不减速。

    他们从侧面掠过了当年麋芳在江陵城西北建立的小型堡垒。

    战马疾驰,风在耳边呼啸,带来了堡垒守军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这座堡垒周边尸骸枕藉,堡垒西面的墙头遭到发石机的袭击,已经整个全都坍塌了。但这时候,约莫百余名幸存下来的将士高举武器,在剩余的半片墙垣上尽情叫嚷,为这支勇猛逆行的骑队鼓舞士气!

    铁蹄轰鸣,踏过江陵旧城的断砖碎瓦,穿过坍塌的夯土城墙,穿过纵横交错的道路和破烂的屋舍。

    雷远看着江陵新城的城头迅速接近,在视野中渐渐变得雄伟。

    在这个方向,原本有几支吴军零散小部,数量约莫两千,他们大概正盘算着,藉着城上的混乱发起攻势。可他们完全没料到,那支本该逃走的敌方骑队忽然从背后杀来!

    马岱和霍存亲自陷阵,顿时将他们割草一般杀散了。

    身后李贞呼喝着,让扈从们高高举起军旗,反复卷动,向城头的将士们示意。

    城头上的将士们狂呼乱喊着应答,有人一边大哭一边高喊,还有许多人转身就往城门下奔走,要赶时间打开城门。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指挥,远比后人想象中艰难百倍。由于没有可靠的通信手段,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掌握战局变化的全貌,每个人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是过时而支离破碎的。

    当江陵新城的南门被打开时,恐慌情绪席卷了全城。在这一片城墙上的守军将士们只听无数人喊着说,费太守战死,只看到混乱从南面开始蔓延过来,看到江东军沿着城墙、道路不断迫近。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接着该干什么。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茫然和恐慌最后会使他们失去抵抗的信心,把整座坚城拱手让给敌人。

    但这时候,雷将军竟然要入城!

    瞬间,所有人都强烈地期盼雷将军尽快赶来,期盼雷将军能稳定危局,能带领他们应对强敌!

    此时雷远所部距离江陵城已经不过两里,对于骑兵全力奔驰的速度来说,区区两里,根本就是眨眼间事!

    李贞带着几名部下适时地全力纵骑,率先接近缓缓打开的城门。

    大概城门内部堆积了土石之类,开了一条缝就不动了。城上的将士们急躁异常,有人直接从城头抛下绳索,然后手脚麻利地攀爬下来,试图从外面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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