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随心随风随性老爷的慷慨支持,以后如果有盟主,就都加更一章以示感谢吧。)

    次日凌晨。

    雷远很早就起身了。他略微跳跃几下,活动开身体。

    台地上原有几处破旧的棚子,是旧时行商搭来避风雨的,梅乾将之作为库藏使用。晚上雷远就睡在棚子里,可惜棚子四面漏风,顶上的茅草也早就飘散了许多,睡在里头,未必比睡在外头更舒适。当他醒来的时候,半边身体都被寒风吹得僵了。

    樊宏连忙取了水来。正在洗漱的时候,棚子以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雷远起身去看,来的是丁立手下那个叫郑高的什长。

    “启禀小郎君,曹军行动了。”

    雷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慢慢将双手擦干:“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转出棚外,往前走百数十步,登上一处箭楼。

    这箭楼距离台地入口处大概二三十丈,位置显然是经过仔细计算过的,弓箭手的射程可以覆盖第三道栅栏;而雷远立在上头探看,视野恰好越过台地边缘陡崖,及于下方的蜿蜒山道。

    天色刚有些蒙蒙亮,高处的岩崖和若有若无的雾霭一起把光线遮住了,于是地势较低的山道仍然很是幽暗,看不太清楚。雷远竭力分辨,沿着山道进行的曹军队伍也只看得出黑黝黝的人影,因为受山道狭窄所限,只能两三人一排,队列拉得很长。

    他们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在行进中并不发出嘈杂的声响;只有脚步声和刀枪剑戟的碰击声,先是混合在无穷无尽的山风呼啸中,然后随着他们的不断迫近,慢慢地变得明显。

    这时候,负责守卫台地入口处第一道防线的丁立所部,已经完全动员起来。

    雷远可以看到军官们呼喝着,督促使用长枪的士卒们在木栅后方列队,而使用刀盾的士卒编为十人二十人的小队,在长枪手后方集中。丁立本人站在第二道栅栏的开口处,斜对着台地的入口,在他身边有数十名着甲的精兵作为预备队。

    他部下的弓箭手们和陈夏所部的弓箭手合并编为一组,已经前出到栅栏以外,正在台地边缘往下探看;他们中大部分人还额外背着布囊,布囊里装着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

    从曹军出现的位置到擂鼓尖隘口下方,大概有三四里,全程都在台地守军的视线范围以内。弓箭手们看着曹军慢慢接近,有的便开始谩骂,也有人吐着唾沫、发出轻蔑的嘲笑声。

    而曹军士卒们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们行进的速度也丝毫没有改变。他们只是低头看路,前进,然后越来越近。

    这时候终于有一缕阳光从东面群山的缺口投射过来,透过雾霭,把低处的山道照亮了。于是曹军便不再只是黑色的剪影,阳光照射到他们的队列中红色、蓝色或黑色的飘扬旗帜,又在兵器和甲胄的金属表面反射,闪出星星点点的耀眼光芒。

    雷远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队列最前方的那个高大身形。黑色的鱼鳞铁甲、黑色的兽面兜鍪,在兜鍪上,斜插着一支红色羽毛。

    “张辽!”箭楼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身为统领万军的曹军方面大将,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冲锋在全军的最前方?此人竟然勇猛到了这种程度?若非早就听说过他善战的名头,雷远等人几乎要怀疑张辽是疯还是傻!

    “让邓铜、贺松两曲各调三十名弓箭手给丁立!快去!”雷远厉声喝令。

    樊宏三两步窜下箭楼,发足狂奔而去。

    片刻之后,两队弓箭手从台地后方疾奔向前。为首的屯长与丁立言语了几句,把守栅栏出入口的士卒立即让开一条道路,让这些弓箭手们全数抵达栅栏以外,与本来前出的弓箭手们汇合到一处。

    雷远看得出,丁立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应变的速度也很快。他也发现了张辽,并且和雷远一样想到:既然张辽本人就在队列最前,那跟随他的必定都是甲胄精良的壮士,这种甲士哪怕被扎得像刺猬一样都无碍行动。要对他们形成威胁,弓箭手的数量必须更多才行,这样才能有机会射中他们的面门或者甲胄缝隙。

    当弓箭手们就位,曹军的队列恰好也抵达了下方之字型弯折的山道,于是,大蓬箭雨立刻就被抛洒下去,其中还夹杂着石块……那是丁立昨夜让弓箭手们提前准备的。

    这段山道的地势,与昨日早晨雷脩率军阻击的地形颇为类似,当时雷脩这么做,是因为这种狭窄地形限制了兵力铺排,迫使敌我双方只能展开小规模的格斗,而雷脩凭借自身的超群勇力,敢于、也擅于这种格斗。然而雷脩已经战死了,雷远完全不打算在山道上与敌纠缠,他不认为还有别人能够与张辽匹敌,更不舍得拿极其有限的兵力与曹军拼消耗。

    所以,在这段山道上,曹军能够接触到的只有密如雨下的箭矢和石块而已。

    由于双方所处的高度相差甚远,即使是较轻的箭矢,从高处落下后也会变得强劲,很难光靠甲胄抵御。

    但这批曹军将士的配备非常齐全,很多士卒立即取出身后背着的盾牌,双手将之高高擎起。箭矢射在木质蒙皮的盾牌表面,发出“噗噗”的闷响。大部分的箭簇被弹开或嵌入盾牌里,只有少许箭矢的力量足以扎透盾牌,有几个士卒运气不好,举着盾牌的手掌被箭矢刺中,顿时痛呼出声。

    没有携带盾牌的士卒也具备丰富的应对经验。他们将身体尽量靠近山道内侧,利用岩崖上丛生的荆棘、藤萝来遮挡,很多箭矢打在密集的树枝上,发出唰唰的声音,然后就挂在枝条间不动了。

    如果下来的只是箭矢,曹军士卒们应付起来并不艰难;但额外加上石块,就不那么好对付。

    拳头大小的石块,每个都有两三斤重;也不用投掷,只要一松手,自然就顺着山崖弹跳飞落。什么荆棘灌木都阻不住石块下坠的势头,盾牌也挡不住。它们如果砸在盾牌上,至少也能砸出一个坑,有时候还会把盾牌打碎;如果砸在甲胄上,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筋断骨折。甚至有几名曹兵遭石块撞击后失去了重心,趔趄了几步,随即惨叫着往山谷深处坠下去,撞击到地面,血肉横飞。

    为了躲避这些石块,曹军士卒们不得不掀开遮挡视线盾牌,注意观察上方石块的来势,然后前后移动闪避。这一来,箭矢又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短时间内,多名曹兵中箭受创,还有人面门中箭,一声不吭就死了。

    雷远可以确定,曹军在这段山道上折损的士兵已经超过五十,但更多的曹军士卒跨过战死或受伤的同伴,紧随着他们的主将,毫不迟疑地加快速度前进,就像是流血受伤的猛兽,变得比原来更凶悍!

    这时候,身在箭楼上的雷远等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探身,目光全部投注在曹军的前锋队列、张辽所处的位置。

    那支显眼的红色尾羽已经看不清了,张辽和簇拥在他身旁的偏裨将校、护卫们都高举着正面用金属兽纹加固的大盾,弯着腰疾步奔行。上方的弓箭手们注意到了这支勇猛突进的小队,互相招呼着,向他们猛烈射击或投掷。但是,好几块石头砸在大盾上,都被弹开了;这些人的身上又至少披了两层的重铠,偶尔被射中一箭,也浑若无事。

    眼看被他们一鼓作气冲到接近平台的陡峭石梯之下,有几名弓箭手恼怒不已,从岩崖边探身出去,往下俯射。然而身体刚探出去,就遭下方的强弩命中,立时毙命。另一批弓箭手下意识地扑前意欲与之对射,可几乎每个人都是甫一探身,就遭强弩集中射击,眨眼功夫连续死伤多人。

    “张辽的亲卫们都擅长使用强弩,昨日邓铜和我就吃过大亏。他们应该是集中了全军的强弩,提前上弦,直到迫近石梯下方才猝然发动,压制我们的弓箭手……我们无此精良器械,顶不住的,只能放他们上来了。”郭竟叹了口气。

    这是朝廷经制之师与地方土豪间的装备差异,根本无法弥补。

    按照此前的安排,丁立、陈夏两个曲长所部顶在最前方,贺松、邓铜两个曲长所部靠后休息,而郭竟所部负责扈卫主将。所以不久前他也登上箭楼,陪同雷远一起观看局势。雷远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但有个久历厮杀、经验丰富的军人在身边拾遗补缺,总是好的。

    听得郭竟如此判断,雷远点了点头。果然,在前方指挥的丁立呼喝几声,弓箭手们迅速退了回来。但他随即又大声喝令,丁奉带着着甲的精兵们旋即越过了栅栏疾冲向前,与弓箭手们交错而过。

    “好!”郭竟高声喝彩。

    能够在过去数十年的大乱世中脱颖而出,进而带领数百人的,不会有谁是无能之辈,丁立这一进一退的时机便抓得恰到好处。

    曹军最前方的勇士趁着弓箭手们退后的机会迅速攀上石梯。然而他们刚一冒头,就正撞上了丁奉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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