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洒雨滴,清烟袅袅起,

    偌大的齐明宫中冷冷清清,

    宫殿中只余下三个身影,一人卧在床榻上,床榻旁一个身穿紫袍的老者面露悲呛,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神情复杂。

    “苏相,遗诏已经拟好良久,朕死后便宣吧。”

    齐皇田恒半躺在床榻上望着身旁的苏泉州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苏泉州望着木桌上那一碗已经饮尽的汤药语调末带着颤音。

    “苏相何必如此,你我都快知天命的年纪。”

    “生死而言终归是近了,又何必在意。”

    田恒轻笑道。

    “另外还有一道旨意,和谈一事的章程都是朕定下的,临了,也不能让苏相费心费力后还担下这份骂名,朕死后,一并昭告天下,死人总不能让活人受罪。”

    田恒随口笑道,言语间对那个历朝历代君王忌讳莫深的“死”字看得极为平常。

    “苏相,朕说的话你且听听!”

    “老臣,遵旨!”

    苏泉州悲呛出声。

    “孟夫子,监国一事劳烦了。”

    “原本夫子已经隐世于稷下学宫的后山,奈何朕脸皮厚了一点,往后苦了夫子操劳于这些俗事,还要忧心于纯儿……”

    田恒絮絮叨叨的念着,

    “咳……”

    猛然一口鲜血吐出,

    面色陡然一阵潮红后骤然变得苍白,

    “往后纯儿便拜托二位了!”

    绣有龙纹的被褥上那一滩鲜血怵目惊心,田恒说完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手搭在腹间,双眼渐渐合拢。

    “陛下!”

    苏泉州神情恍惚,

    孟夫子默默点头,

    “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礼记》有言,

    天子为“薨”,诸侯名”毙”,

    大夫叫“卒”,士为“不禄”

    “崩”如大厦倾倒,如山岳崩塌,故皇帝逝世有名为“驾崩”,老太监尖厉的嗓音一声接一声的在齐明宫内响起,那原本随在齐皇身旁二十余载的秉笔太监更是瘫软在地仰头呐呐的望着天,于他而言齐皇便是天。

    不多时,

    雕花窗棂外人影绰绰,走廊间宫中无数的贵人皇子皆是面色惶恐穿行而过,脚步压得很低,唯恐惊扰了床榻上那个躺得安详的老者,檀木地板上光可鉴人倒映出一个个跪立的身影。

    齐明宫中一片肃然的景象,偶有哭哭啼啼宫中贵人女子的声响传出,可目光对上那身穿一袭白衣素缟面色凛冽的女子时又戛然而止,只得用素巾掩着通红的眼眶。

    仰头细细看去床榻上老者身穿明黄色的深衣,身子微微倾着靠在床檐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搭在腹间,眼皮搭下眸子紧闭,好似睡着一般,床榻边上还有一剂刚刚饮下的汤药。

    “父皇!”

    “父皇!”

    门外一个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入内,当目光对上那床榻之上的老者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眼底有血丝升起,蟒袍褶皱,分外狼狈。

    “纯儿,过来!”

    一袭白衣素缟的齐皇后沉声道,手掌轻轻的握住齐皇的手掌,没有原本的温润,冰冰凉的触感在接触的那一刻齐皇后眼神暗淡下来,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看上去更加的苍白憔悴。

    “母后!”

    “跪下!”

    田纯跪倒在床榻旁双目猩红一片,虽然很早已经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可眼下当真撞见还是心神恍惚,自古道天家无情,可谁又晓得父皇对自己对母后的情感和诗词中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甚区别,一起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走过来,说起眼下场中谁最难过想来还是母后吧。

    “苏相,念陛下遗召吧。”

    “禁声!”

    齐皇后的跪坐在床榻旁,转身目光从底下低声抽泣的众多妃子面色上扫过,哭哭啼啼甚是惹人心烦,收回目光最后冷声道。

    “苏相,请!”

    田纯扶着自家母上跪倒在床榻之前,身后平日身份不低的几位妃子暗自拉着自家孩儿打算跪近一些,可迎上苏泉州淡漠的眼神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此刻远远看去场中上百人除去田纯母子外便只有二人,皇帝驾崩后争权夺利的事情不在少数,即便太子已经定下可总还是有人不死心,这个时候苏泉州作为中书令百官之首态度自然应当泾渭分明。

    “孟夫子。”

    苏泉州从怀中掏出那一份已经怀揣已久的遗诏轻轻掀开。

    “可!”

    床榻旁一个身穿白色布衣的清瘦老者看了一眼后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是超然物外的气度,可当目光落到床榻上那一具冰冷的时,还是难免涌出几分萧索,不管怎么说已经受过他的学生礼,也曾应下那一句孟夫子,如今自己又答应监国,更是应下太子太傅的官职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太子亲近一些。

    孟夫子默默地站到田纯身旁,右手轻轻扬起田恒只觉得门后吹来的冷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后者心有所感回身望着那一袭布衣的身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受命于天,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

    “太子继位……”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苏泉州念完后没有合拢圣旨而是轻轻递到孟夫子手中,后者抬手扬起跪倒在外的诸位肱骨大臣仰头看清上边的制式和印章后轻轻合拢。

    “陛下生前口谕,国丧虽重,可时势危重。”

    “还请殿下无须俗礼,早些继位,以保安宁。”

    苏泉州面色肃然的对着跪倒在地的田纯朗声道。

    “苏相,可……”

    田纯欲言又止。

    “纯儿,陛下有命,自当从之!”

    “今日早朝召百官,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大齐百姓官员着素缟七日便可!”

    “城中各大寺庙,道观杵钟三万下……”

    “为陛下哀!”

    不知何时齐皇后已经起身目光灼灼望着跪倒在床榻边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田纯,声音很轻,言语中却带着长久以来掌管后宫不容反驳的气势。

    “母后……”

    “此事就此定下,登基后,由孟夫子,苏相监国,待你及冠之后正式管理政事,期间多听,多学,多问。”

    “切莫辜负了陛下!”

    齐皇后起身时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儿臣,如母后所言!”

    田纯擦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身站了起来。

    “往后劳烦孟夫子,劳烦苏相了!”

    恭恭敬敬的对着身旁的二人行礼。

    “父皇的丧期可曾定下?”

    “回禀殿下,七日之后逢大葬日。”

    “自然是七日之后下葬。”

    “这也是陛下生前的意思。”

    苏泉州轻声道,

    “孟夫子?”

    田纯目光看向了身旁一身布衣的老者。

    “嗯,有些事情陛下很早便交代过了。”

    孟夫子点了点头。

    “苏相,待会的朝会便交给你了,老夫还有些陛下交代的事需要去做。”

    “孟夫子,请!”

    苏泉州遥遥望着鸿胪寺的方向,

    此刻城中还有一个客人,

    眼下需要关门自然送客,

    “殿下,切勿辜负陛下。”

    孟夫子拍了拍田纯的肩膀,从齐皇的尸体上收回目光看向田纯时带着一丝柔和,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定不负父皇期望!”

    田纯双手握拳轻声喃喃着。

    “有些事陛下已经定下,于大齐而言,于殿下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往殿下珍重,切勿意气用事,毕竟陛下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孟夫子望着田纯猩红的双眼和握紧的双泉轻声道。

    “如此,老夫便安心了。”

    场中安静了良久,

    孟夫子直至田纯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眼神恢复清明这才开口道。

    “怀瑾握瑜!”

    “文韬武略!”

    “殿下,还请谨记于心!”

    田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孟夫子抚须笑了笑,

    转身一步迈出已经到了齐明宫外,

    在一步落下时已经到了奉天殿外,

    透过大门望着那最高处空荡荡的位置略微停留了片刻。

    第三步迈出时,

    一袭布衣的老者已经站到了朱红色的宫墙上,定睛看去底下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正望着奉天殿的方向轻声喃喃着什么。

    宫门旁还有一堆纸灰,

    “铛,铛,铛……”

    木锤撞在厚重铜钟上,

    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低沉哀鸣的钟声在永安城的上空响起,街头巷尾无数的百姓走出家门听着皇城中传来的钟声怔怔的出神,老一辈的永安百姓也曾听过这经久不息的钟声不过那是在很多年前了,响起齐皇田恒为政这二十几年间的种种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模糊起来。

    “孟夫子!”

    少年郎对着宫墙上的那道身影拱手一礼道。

    “陛下,走了。”

    一步迈出,

    人已经到了少年郎的身旁,

    “殿下,是第一个给陛下烧纸的人。”

    有清风徐来,纸灰往日满地灰飞,便是那一袭白色布衣都沾染了许多灰尘,后者却毫不在意的开口道。

    “答应他老人家的七斤纸钱,自然得做到。”

    “何况,他老人家也算本殿半个知己。”

    少年郎轻笑道,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戾气,同样也没有太多的伤感,伤春悲秋那是文人骚客做的事。

    “老夫,是来送殿下出城。”

    孟夫子点了点头,开口道。

    “谢过夫子。”

    少年郎目光落到孟夫子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一把长剑,原本腰间总有一本先贤圣人的文章挂在腰间,此刻已经不在了。

    一旁的燕十三目光落到那柄极为质朴的长剑上时,神色郑重起来,右手有意无意间往腰间靠去,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清瘦的老者给自己的压力隐隐还要胜过那金帐王庭的二品蛮王呼延尔丹。

    “陛下答应的事已经做完了。”

    “殿下,也该出城了,若是在晚些恐怕难了。”

    孟夫子望着街头巷尾涌出的百姓轻声道。

    “铛,铛,铛,铛……”

    城中各处皆有钟声传来,

    天子“薨”举国皆哀本是常礼,

    何况齐皇只是俗人并非庸人。

    厚重的阴云汇聚在皇城上空,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变大起来,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拍打在地面。

    “或许已经迟了……”

    少年郎目光落入长街苦笑道,

    宫门外越来越多的永安百姓聚集起来,面露悲呛,甚至不少妇人眼眶通红,便是孩童也是被肃穆的场景感染不哭不闹,天子脚下的永安城,或许很多时候少了几分边疆百姓的彪悍,可论起对齐皇的情感也是其余各地感受不到的。

    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老人家在齐境的民心,或许上党,割地,政令让齐皇他老人家在民间的威望一降在降,可余下的那几分也够了,何况有句叫人死债消。

    当目光落到那一身黑金蟒袍上去时,似乎所有的压抑的恨意在此刻已经到达了一个阀点,所有的怨念恨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上党四十五万亡魂尚未归乡,

    邻曲十八老卒如今尸骨未寒,

    鸿胪寺外千余百姓血迹未干,

    卯时末,

    辰时初,

    朝阳升起,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厚重阴云的交接的缝隙落下,好巧不巧一束阳光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为少年郎清俊的面容渡上一层微光,似乎踏着旭日而来,可身上披着的确是洗刷不去的血液和污秽。

    放眼望去整条长街水泄不通,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甚至有百姓手中提着粪叉,烧火棍,一张张压抑到了极致后猛然爆发的扭曲面容出现在少年郎的眼中。

    “他们是在为我送行的吗?”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右手已经轻轻搭在惊蛰剑的剑柄上,

    与此同时,

    孟夫子腰间的长剑有轻鸣传来,

    “殿下,该出城了。”

    孟夫子嘴唇轻启,若是在乱来,如今不过方寸之间即便身旁那位黑衣剑客在强,自己也有把握取走这少年郎的性命。

    “自然是出城,可惜有人拦着。”

    “这满城丧钟,总该不会是为我而鸣吧?”

    少年郎松开剑柄轻笑出声,

    右手伸出落到空中,

    芒种前后有花开,茉莉,米兰,扶桑,石榴,月季,六月雪,白兰花,永安城中养花的人户不少,而宫门外不远处的小院中整好种有一颗扶桑树。

    扶桑树自二月开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条,长於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

    大风扬起深红色的扶桑花瓣夹在指尖,

    一股如山川湖海一般剑意席卷而来,

    这是独孤求败的剑意,

    少年郎对着人潮迈步,

    孑然一身,

    踽踽独行,

    纤长手指伸出,

    扶桑花瓣飘起,

    浩瀚如同云烟一般的剑意似乎都凝聚到了那片扶桑花瓣之上,看着被剑意搅碎在空气中飘荡的草介雨滴,孟夫子面色苍白如纸,远处的人潮更是仓皇失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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