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匠作坊,

    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模样,

    内里数百工匠正有条不紊的制作着活字,自从徐闲将每个步骤分开后,每个工匠只需要完成自己手中的部分便可,如同上辈子工厂中流水线一般,其中的效率提升了数倍有余,远远看去库房中堆积的活字模板和脱模的药剂已经满满当当。

    后院,

    少年郎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正毫无形象的挽着袖口从土窑中搬运托盘,正直夏至时节,上京城中本就是日头高照,加上土窑的猛火,大多匠人已经汗流浃背,乃至于光着个膀子,猛往嘴里灌水。

    本想歇息片刻,可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少年郎身上,打住了这个心思,莫名觉得干劲十足,连带着那个位头发花白的监工匠人的吆喝声都大了许多。

    “殿下,酸梅汤。”

    等候在一旁的百晓生望着少年郎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极为自然的迈步上前给少年郎递上一碗酸梅汤。

    “呼……”

    “舒坦……”

    少年郎将碗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碎冰在舌尖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夏至时节喝上这么一碗整个人都舒畅许多,远处那些匠人望着这深紫色的酸梅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后,连带着多灌了两口水。

    “差人从内务府中在送些冰块过来,本就是苦中作乐的活计,不能让人中暑了。”

    少年郎擦了擦嘴角的汤汁轻声道,

    硝石制冰在上京城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无非是取一大缸,内放半满水,将缸放置在一池中,池中放置生硝,再倒水入池,等待半晌,池水降温,大缸中结冰,即可,可即便如此依旧是造价不菲? 绝非寻常百姓喝得起的。

    ……

    冒着凉气的巨大的冰块? 给热气升腾的匠作坊中带来一丝丝凉意,木桶中起伏的梅子更是让人喉结起伏。

    “老朽? 替大家谢过殿下!”

    制作活字的那位老匠人端着海碗的手轻颤着? 望着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眼眶有些模糊? 从几何时这般贵人能如此平易近人?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言语,

    这段时间每隔个三五天自己便会来这凉州匠作坊转悠上一圈? 偶尔也会亲自上手? 全当体验,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震慑宵小,要知道活字于天下寒门读书人而言是好事,可于世家门阀却并非如此。

    早些时候四周还有不少有心人派来的探子? 少年郎只是让谍报司暗中记下并未动手? 近些日子已经抽调数百兵卒守卫在凉州匠作坊周围,少年郎还是时不时走上一遭便是表明态度,后来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别说居心不良之人,整个匠作坊周遭人影都难得见上一个。

    “如今上京各大书斋情况如何?”

    少年郎倚靠在院子门口对着百晓生问道? 身旁铺满了正在脱模晾晒的胶泥活字,如今活字模板已经足够供应整个京畿之地日夜不停的印刷? 已经记下流程的熟练的工匠同样派遣到了各个州郡,铺垫许久? 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禀殿下。”

    “这月余来整个上京城的书斋已经将所有印刷的书籍售空,往日定价七八两银子的书籍? 如今不过区区一两多银子? 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便宜? 不少寒门学子更是对殿下歌功颂德。”

    “而如今科举考试所选取的经义文章已经印刷完毕,京畿之地所有郡县的书铺的渠道都已经打通,只要发售快马加鞭想来用不了半日便能送达。”

    “如此,时机也到了。”

    “明日,本殿上朝的时候便送往各大书斋吧,科举一事如今也该在朝堂之上彻底定下章程,布告天下了。”

    “这月余来。”

    “那些个城中世家门阀子弟想来也是睡得不安稳。”

    “而今这把刀也该落下了。”

    “早些闭眼早些安稳下来。”

    少年郎轻念一声,迈步出门往相府走去。

    ……

    入内,

    书房之中,

    秦清堂正在处理政务,而奇怪的是门口原本一直默默候着的随从,竟是捧着一本经义摇头晃脑的读着,场面极为奇怪。

    “殿下见笑了,任之打小便随在老夫身边,可身无长物,虽明间有笑传,宰相门前七品官,可往后总不能真做一辈子随从门房,便想着让他多念念书,往后科举搏一个功名,不奢望后续的举人。进士,哪怕是个,童生,秀才也是极好的。”

    秦清堂注意到少年郎诧异的神情解释道。

    “六部之中空缺的官职不少,便是一些闲散的职位想来也是有的。”

    少年郎开口道。

    “功名利禄,凭自己本事书中取。”

    “老夫应当做个楷模的。”

    秦清堂望着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苦笑道,后者回了一个憨傻的笑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走到院中不打扰到二人的谈话。

    “秦公,如今在市井间世家门阀还算安分。”

    “朝堂之上风向如何?”

    少年郎问道,

    “王家,谢家,孙家,崔家……对此事都是缄口不提,上京城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好像从来没有一般,反而更加安分一些,便是各大府上往日嚣张跋扈的膏粱子弟也停歇下来了,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除了日常事务外整个朝堂宛如一潭死水。”

    秦清堂抚须道,

    言语中透着一股子担忧。

    “匠作坊的人拿着本殿的条子登门借书也是如此,不论是王家,还是谢家,条子递进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车一车的藏书往匠作坊送,委实不像往日的作风。”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茶水低声念叨着,自己如今尚未图穷匕见,那两大顶尖门阀便已经从善如流,恨不得将家中的藏书全部赠与自己。

    “若是闹腾些,老臣反倒是舒坦许多,毕竟家中藏书万卷,都化为了白纸,可越是平静,越是退步,老臣心中便越是不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书册白菜价,各种束之高阁的孤本,传遍天下,与世家门阀而言,是钝刀子割肉,可科举一开,便是往心窝里扎……”

    “但愿天下寒门争气一些。”

    秦清堂望着纸章上已经定下的章程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见见我大乾的寒门吧。”

    少年郎出声道。

    ……

    上京城,康平坊,

    酉时末,天边红霞隐去,坊中依旧不减繁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南曲的青楼中更是兰膏明烛,华镫错些,靡靡之音绕耳不绝,临街的青楼中不乏有人推杯交盏,连带着空气中也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琵声凄婉,胡琴铮铮。”

    “这康平坊还是纸醉金迷的模样。”

    “好在读书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身穿长衫的少年郎坐在二楼的雅间望街道上人流如织轻笑一声,自古以来文人爱饮酒作乐,更是爱青楼狎妓作诗,寒门,寒门,只是相必于门阀而言,寻常勾栏瓦舍青楼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如今距离活字面世已经一月有余,整个上京城的书价,贱到了纸价,少年郎也存着亲眼瞧瞧其中细微的变化,说是要了解城中文人的风向,便不得不去青楼。

    “歌舞狎妓,饮酒作乐。”

    “早些年成老臣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每逢散朝,休假,诸多同僚也曾多次相邀老臣,并非寻花问柳,只是这氛围聚聚也是极好的。”

    “奈何,老臣实在是无趣了些尽数推辞了去,说起来不怕殿下笑话,老臣久居上京数十载,可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康平坊。”

    一旁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底下筹光交错的模样还是极为别扭,细细看去大厅中的常客,不少还是朝中官员,好在二楼雅间有珠帘薄纱远远也瞧不到楼上。

    “说起来这醉仙居,如今也是本殿的产业。”

    少年郎笑着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

    一位丰腴的妇人迈步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殿下!”

    “下官见过,秦公!”

    闻大家行礼过后极为自然的给二人续上一杯茶水,谁又能想到闻名天下的青楼幕后老板娘是凉州谍报司的二把手,如果说整个天下的局势是百晓生处理打掉,那么整个上京城的情报了解的最为详细的还是眼前的妇人,来上京许久,别的不提,如今整个上京所有的勾栏瓦舍,都已经布上了耳目,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中手腕。

    “闻大家。”

    “近月以来上京城中那些读书人风向如何?”

    少年郎望着眼前丰腴的妇人轻声问道,说起来当初凉州谍报司能够发展的如此迅猛,还是靠的她的渠道,如今入主京城也没有把她外调,也存了心思让她后半生安稳一些。

    “这个月整个上京城中所有勾栏瓦舍的银子少了足足三成,不过说来也是自从城中各大书铺低价卖书以来,那些个平日流连忘返的读书人都脑子发热一般,一股脑的将兜里的银子全部拿去买书了,哪有银子逛烟花柳巷之地。”

    “至于风向,下官看来也是极好的,至少在那些读书人眼中,书册还是要比青楼女子白花花的身子重要一些的,”

    闻大家话音刚刚落下,

    街外便传来一声高呼,

    “青儿姑娘,你等着我!”

    “下个月我肯定来找你!”

    少年郎寻声望去只见街对面一身穿长衫的男子正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被楼里的小厮赶了出来,看那模样想来今日去了书斋,临了想起了青楼里还有个相好的,再度来的时候却发现兜里没了银子。

    “你这呆子……”

    “几两银子换了这么一摞书册。”

    “也不知是能吃还是能喝?”

    楼上一模样秀气的姐儿,望着那书生落魄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些不忍,最终还是偷摸丢下了一个钱袋子,摔落在地时,有沉闷的声响,想来里面还是有几两银子的。

    “今日还是快进楼吧,那么多人看着的。”

    “往后少来几趟。”

    “读书也不是不好,可我在楼里也算是晓得一些的,想要当官还得找人,那些个人举荐一个官职可要不少银子,买书的钱存着,往后当官了……”

    楼上的姐儿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可那书生却望着地上的银子怔了良久。

    最后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地上的银子捡起,丢回楼上,默默地寻了一个角落借着楼里的烛光低头自顾自的翻看起来,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这人姓张,也是个痴情的种子,早些年便喜欢上了对面楼里的姐儿,算的上郎有情,妾有意,初始家中长辈不让,可后来几年父母相继过世家道中落,倒是没人阻拦了,可凑不出赎身钱,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本以为要去楼里看看,没想到临了还是买了书册。”

    闻大家看着少年郎疑惑的眼神解释道。

    “不过那楼里的姐儿说来也是,读书人,终归而言还得有人举荐,不然想要当官中兴家道,谈何容易。”

    闻大家说完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青楼女子终归而言对这类痴情的书生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劳烦闻大家准备笔墨。”

    “老夫有两句话赠与那书生。”

    少年郎望着街边旁若无人看书的书生,莫名有些感触,提笔一挥而就。

    ……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书生望着远去少年郎有些不思其解,目光落到书页上夹着的纸条上时确是下意识的轻念出声,掀开下半段竟是还有一句。

    “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

    看着前半句那书生嘴角苦涩,可看到后半句时整个身子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来,虽然不知“金榜题名”中的金榜为何物,可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确是让自己深有感触,最后那“天下知”确是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回响不绝。

    翌日,

    朱红色的宫墙内,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迈步登阶而上,身后半步身穿紫服的秦清堂望着手中得厚厚的一沓纸章,望着白玉台阶尽头的太和殿,恍惚之间看到了朝堂上站着的万千寒门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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