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緈再次返回鲁阳县时,日期已是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深夜。

    何以赵虞要急着半夜赶回来,那是因为次日便是岁末,也就是通俗的‘岁除’,他乡侯府要在府里祭祀先祖,他爹鲁阳乡侯特地嘱咐他要赶回来祭祖。

    鉴于天色已晚,刘緈与随行的县卒便在乡侯府住下了。

    次日,就当赵虞还在睡梦中时就被静女唤醒,原因是鲁阳乡侯派人前来催促,催促儿子莫要耽误了祭祀先祖的吉时。

    没睡几个时辰就被叫醒,赵虞迷迷糊糊地跟着静女、曹安几人去参加祭祀。

    祭祀的过程,迷迷糊糊的他也记不得太清,反正该给老祖宗磕头的时候,在旁有静女提醒他,余下的时间,赵虞就眯着眼睛在那打盹。

    期间,鲁阳乡侯注意到了儿子的疲倦,倘若换做在以往,他肯定要严厉教训两句,但这次他罕见地假装没有看到。

    毕竟他也知道,儿子在这十天里确实是辛苦了,前后拜访了王尚德与王丹——与其余绝大多数赠送年礼的对象不同,这二人,确实都需要赵虞在场。

    就比如王尚德,倘若没有赵虞在场,连鲁阳乡侯都未必能见到这位王将军。

    当然,即便如此,赵虞也谈不上是乡侯府这几日最累的那个人,这几日乡侯府最累的,当属大管事曹举,他在十日内拜访了两百余鲁叶共济会名下的商贾,挨家挨户送上贺礼,

    更别说还要接待送礼对象的回访,整个人可谓是瘦了一圈。

    以往任何一年,这位大管事都没有如此烦劳过。

    不过累贵累,这位大管事的精神倒很好,毕竟他也知道鲁叶共济会对于他鲁阳赵氏意义非但。

    再说赵虞,迷迷糊糊地参与罢祭祀,赵虞便继续回屋补觉,原本周老爷子还想跟这个多日不在家中的外孙亲近亲近,却也找不到机会,万分失望。

    而在赵虞补觉的期间,静女则领着一些侍女、帮佣,开始收拾打扫屋内,也就是所谓的‘去尘秽、净庭户’。

    为了不打搅正在补觉的赵虞,静女时不时地就提醒众人放轻脚步,看着她那关切的样子,那些年轻的侍女们暗自里又好笑又羡慕。

    公羊先生亲笔写了两幅大气的春条,与大公子赵寅一同挂在府门前,随后,张应等府上的卫士亦在门前挂上桃符等喜庆之物。

    换做往年,其实还要有所谓的张灯结彩,但今年鲁阳乡侯为了节省开支,只在前门、侧门、后门处挂了些灯笼,其余彩绸什么的都作罢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今年鲁阳境内的收成因为干旱——主要是因为难民的关系损失惨重,县域西北另说,县城东边这一块的乡民,纷纷前来向鲁阳乡侯府借粮度日。

    乡里乡亲的,鲁阳乡侯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以微薄的息钱借出了不少钱粮,这虽然使得鲁阳乡侯在当地善名更广,但难免也使得乡侯府有点拮据了,虽然还余下一些钱粮,但由于不知明年会是什么情况,鲁阳乡侯夫妇俩商量了一下,于是便决定能省则省。

    忽忽悠悠补觉到正午,赵虞终于睡饱了,带着静女前往前院的正屋。

    此时在正屋的堂中,祭祀用的桌案、礼具早已被撤走,鲁阳乡侯与周老爷子、公羊先生,正在宴请府里唯二邀请的两位宾客,即鲁阳县令刘緈,与叶县县令毛珏。

    按照常理,岁除的午宴一般是家宴,一般是家中的男儿参与,比如大爷、二爷、伯伯、叔叔,倘若再算上亲家的男丁,一般寻常大户人家最起码也得有十几二十几人。

    但鲁阳乡侯府上倒好,就只有周老爷子、鲁阳乡侯以及赵寅、赵虞兄弟俩——周老爷子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回家过年。

    虽然有公羊先生可以与周老爷子谈谈天,但终归还是太冷清了,于是鲁阳乡侯先前便考虑请来了鲁阳县令刘緈与叶县县令毛珏,请他们二人前来乡侯府一起过年,反正无论刘緈也好,毛珏也罢,这二人身边就只有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不在身边,与其老两口冷清地过年,还不如到乡侯府凑个份子。

    刘緈算是鲁阳乡侯府的常客了,欣然接受了鲁阳乡侯的邀请,毛公则犹豫了许久,直到鲁阳乡侯反复保证只有亲近的亲朋,绝对没有任何牵扯利益的宾客,毛公这才答应。

    这即便如此,这也才五个人而已。

    哦,还有坐在一旁东张西望的赵寅,尚未到喝酒年纪的他,坐在这五位长辈旁边,显然是觉得有些无趣。

    好在赵虞很快就带着静女与他作伴来了。

    在向周老爷子、鲁阳乡侯、刘緈、毛珏、公羊先生五人行过礼后,赵虞在兄长赵寅身旁坐了下来,随口问道:“娘呢?”

    “跟外婆在北屋招待刘、毛两位夫人。”赵寅解释着,同时不忘跟静女打了声招呼。

    “哦。”

    赵虞恍然地点点头,旋即,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公羊先生身上,好奇问赵寅道:“公羊先生……他不归家过年么?”

    赵寅知道自己弟弟遗忘了过去的记忆,也不觉奇怪,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道:“公羊先生的夫人早些年就过世了,他也不考虑续弦,来到咱家后,他每年都是在咱们府上过的……”

    听到这话,赵虞感觉很纳闷,不解问道:“为何不续弦?公羊先生向父亲要求的束脩可不少。”

    “束脩是先生教授我二人学识的报酬,跟他续弦不续弦有什么关系?”赵寅皱皱眉说道,旋即又替老师辩解道:“还有,阿弟,先生他并不爱财,你没见这些年父亲给先生的报酬,先生除了托人买书,其他动都没动?先生在意的是名分!他认为他传授我二人的学识,值得父亲支付他高额的报酬,也理应如此。”

    ……名分?哦,儒家先生嘛,不奇怪。』

    赵虞恍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话说先生有子女么?”

    “从未听说,应该没有。”赵寅摇了摇头。

    赵虞愣住了,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他并不怀疑赵寅的辩解,毕竟那位公羊先生确实乍一看就知道不是看重钱财的人,他只是觉得有些纳闷,毕竟儒家思想是最看重孝道的,哪怕儒家将‘忠’摆在‘孝’的前面,但对忠的解释也是要求人像对待自己父母那般顺从自己的君主。

    而‘无后’,这可是儒家弟子最不能接受的。

    除非……

    除非那位先生将我这个大哥看做了继承衣钵的弟子。』

    回想起公羊先生对赵寅的严厉教导与过多的袒护,赵虞觉得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鉴于那是公羊先生的私事,赵虞也不好追问,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咱家就没有别的亲戚么?堂伯堂叔之类的,你看这冷清的……”

    看着偌大的堂内就只有那五人在喝酒,且其中还有三个其实是外人,赵寅亦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低声说道:“父亲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祖父的话,他好像是有两个兄弟,但似乎关系并不好,父亲以往很少提及,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提起一次……我也是有一次偶然听娘说才知道的。对了,你可别在父亲面前提及,据娘当日对我的告诫,若被父亲听到他会不高兴的。”

    上上辈份,我赵氏还有两支?』

    赵虞很惊讶,毕竟他确实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考虑到周老爷子对女婿那么恶劣,鲁阳乡侯依旧恭敬对他,但他赵氏其余两支,鲁阳乡侯却从未提及过,赵虞一想就知道肯定是闹出了什么矛盾,而且还是非常厉害的矛盾。

    那就跟外人也没多大区别了。

    一边跟静女一起随意吃了些东西,赵虞一边关注着那五名长辈的谈话。

    他原以为那五人在聊什么高深的事,没想到,周老爷子与刘緈、毛珏是在谈论子女的问题。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这三位着实有共同语言,毕竟这三位的儿子都不在身边——尤其是周老爷子与刘公,聊得尤其投机,只因为他们与儿子的关系都不和睦。

    一边聊一边喝酒,二人很快就喝醉了,将心中对自己儿子的不满通通宣泄了出来,毛公在旁苦笑不语——他与他儿子的关系可并非不和睦。

    至于鲁阳乡侯与公羊先生,他二人愣是不好搭话,只能静静在旁听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黄昏,乡侯府里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府上的仆从、卫士们,也纷纷在各自的屋内喝酒庆贺。

    等到晚宴时,待等周氏与老夫人带着刘夫人与毛夫人前来探望时,鲁阳乡侯他们五人已经喝地满脸通红了,就差不省人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周老爷子拿出了他准备好的礼物,女婿、女儿以及两个外孙,每个一个木盒。

    乍一看是一模一样,但依老爷子的性格,显然内中事物大不相同。

    晚上回到自己屋子后,赵虞打开那只木盒,才发现里面摆着一尊约有静女拳头大小的虎雕,一头仪态慵懒、四足侧躺的虎形神兽。

    什么神兽?

    不用问,问就是驺虞,毕竟那是他的守护神,家人都知道。

    那么,作为与他同日不同时出生的大哥赵寅,他得到的虎雕又是什么样的呢?对应的又是哪头守护神兽呢。

    说实话,赵虞还真有些好奇。

    晚上子时一过,日期迈入新年,赵虞也因此长了一岁。

    接下来,就该回敬汝阳侯府了……』

    在闭眼前,赵虞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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