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什么?”大概是虞幸的语气太过自然,卡洛斯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小小的画面里,那抹阴影还在动,似乎正从很远的地方朝探棍的灯光处游来。

    虞幸暂时没有再说话,他控制着探棍调整角度,下一秒,阴影暴露在灯光之下。

    颜色从黑白中填充而来,剥离了一层层黑暗,露出了……里面的肉红。

    肉红的周围有一圈暗白色的利齿,在肉红色中央,是一个无法看清的深洞,卡洛斯的小纸人猛地往后一仰,差点又掉到一边去。

    “看到了吗?”虞幸脸上没有什么意外和震惊,他闲闲地对卡洛斯说:“一张嘴,还有什么疑问吗?”

    卡洛斯:“你废话!当然有疑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虞幸很想说一句,你这话问的就没有水平。在水里游的,还能是什么?

    要么水鬼,要么鱼。

    从画面中这个正在不断接近的巨口形状来看,这应该是一条罕见的大鱼,起码有三四米长的那种。

    “这应该是以前的那些人养在这里的。”虞幸眯起眼睛打量画面中的巨口,距离越来越近,他渐渐可以看清巨口中的纹路,一层层褶皱堆积,里面的腐肉和尚且完好的肉泾渭分明,看起来就像是在一条死鱼里镶嵌了一些新鲜肉一样。

    “喂喂喂……”小纸人里传出卡洛斯无法理解的声音:“我说现在关键不是它是什么,而是——它的目标就是探棍啊!”

    话音刚落,屏幕里的巨口就张到最大,带着要将探棍吞没的气势咬来。

    同时,虞幸和卡洛斯在地面上也能听到水下传来了巨型生物游动的声音,并且隐隐能看见一个带刺的脊背在水下游曳。

    “不急。”虞幸轻笑一声,灵活地将手腕一抖,一节节拉长的探棍就骤然回缩,水面剧烈颤动,随着一声利齿闭合的巨大声响,水液飞溅,打湿了虞幸的裤腿。

    “好猛。”卡洛斯伸手徒劳的遮挡溅来的水,感叹了一声。

    这咬合力,恐怕钢筋来了都能咬断吧!

    虞幸将缩回来的探棍拿在手里,然后一把捞过纸人,飞速后退。

    下一瞬,刚才咬了个空的巨口就浮现在地面这个方形隐藏门内,朝着虞幸刚才蹲的地方咬来。

    果然是一条鱼。

    它似乎是蹦了出来,除了咧得极大,不太科学的鱼吻外,它的头整个都暴露在虞幸视线里,光线昏暗,虞幸只看见了暴突的鱼眼睛,还有类似人面的脸。

    它的嘴里竟然不止一排利齿,三排牙齿依次分布,密密麻麻,尖锐如同长枪的枪头,虞幸毫不怀疑,这张嘴拥有瞬间把人洞穿,再将血肉碾成粉末的能力。

    巨型生物的一举一动都伴随着隆隆的巨响,声势浩大,令人心生战栗。

    再次咬空,那条鱼不甘地在靠近隐藏门的地方徘徊,可惜,虞幸没有再凑近,没给它再次偷袭的机会。

    虞幸和卡洛斯远远地观察着。

    过了几分钟,看它一直不走,虞幸眼中闪过一抹冷漠,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他想杀鱼了。

    冷光幽幽,他看准怪鱼离水面最近的那一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长长的唐刀向下狠狠一刺!

    怪鱼发出了一种活物发不出来的怪异惨叫,它哪里想到,在看过了它的攻击性后,竟然还有人类不远远躲着,反而来攻击它。

    它的脊椎被准确地刺穿,暗红血液蔓延开来,但怪鱼并没有因此丧失行动能力,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摇摆,鱼尾扇起的海浪一样的波纹轰击在厚厚的土地和石头上,好在这地面足够坚硬,可以用来遮挡。

    虞幸感受到了怪鱼在水中的力气,他的唐刀差点脱手飞出,完全无法进行正常的动作。

    没办法,虞幸只能看准时机拔出唐刀,刀刃上带出腥味浓重的鲜血,其中一些被血槽吸收,剩下的顺着刀身滴落,落回动荡的水面中。

    鱼怪的眼睛里徒然冒出凶光,它迅速掉头,鱼身隐入深水,巨型鱼尾像一把锤子一样,带着将虞幸和纸人拍成肉泥的气势扫过来。

    虞幸只来得及挥出唐刀伸手一挡,接着就被拍了个正着,他一手护住卡洛斯,直接被拍飞出去。

    “彭!”

    虞幸背后撞在祠堂里的蜡烛架上,烛台纷纷倒塌,发霉的蜡烛散落一地,在地上咕噜噜四处乱滚,虞幸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和碎裂了一样,一阵窒息。

    他倒在地上,内脏毁得一塌糊涂,身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流出,唐刀也飞到了另一个角落里,插进了墙壁。

    好恐怖的怪鱼……他咬牙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卡洛斯操控的小纸人见虞幸躺在地上不动,而怪鱼得意洋洋地又徘徊了两圈,接着像是确定虞幸死定了似的沉回河底,他急忙从虞幸怀里爬出来,来到虞幸身前,贴在虞幸胸口听心跳。

    有那么一瞬间,卡洛斯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惊恐地扒住虞幸衣服,不愿意相信地继续听。

    还好,这一次,他听到了一阵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真的很慢,慢到他以为虞幸心脏有什么问题,亦或者生机已经快要耗尽,无法在支撑心脏的跳动。

    “靠,san,我先用纸人给你挡灾吧,之后我想办法再找一个来联系你。”卡洛斯只记得现在这个位置的近处没有其他纸人了,一旦用这个纸人挡灾,他和虞幸又会失去联系的方式。

    但是,和虞幸的生命比起来,短暂的失联不是不能接受。

    他操纵着纸人闭上记号笔画的眼睛,英勇就义一般,下一刻就要把虞幸身上的灾祸转移到纸人身上去,却被一只手按住纸肩膀,无声表达了拒绝。

    “半死不活”的虞幸推了推纸人的脑袋,用一听就在忍受剧痛的声音道,“我不要紧,一会儿就好,别浪费。”

    真的假的?

    卡洛斯怀疑地看着他。

    他的纸人是能力核心,拥有探测他自己,还有友方身上的伤势和诅咒的能力,他刚才第一秒分明感觉到虞幸五脏六腑全部碎掉,人类不可能活得下来,然后又感觉到了虞幸身上微弱的生机。

    卡洛斯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人,自己治好自己,还如此迅速。

    可即便如此,虞幸的伤也还是太重了,好半天都动不了,只能躺在狼藉的地面,在二十几个蜡烛的包围下静静躺尸。

    卡洛斯惊奇而敏锐地发现了虞幸身上的变化,虞幸的内脏全部都在自行愈合!

    这得是什么体质,是虞幸在推演里的奇遇么?这个人运气也太好了吧,难不成这就是人格面具叫“幸”的原因,无比幸运?

    卡洛斯的纸人就站在虞幸胸口,居高临下看着面色苍白的虞幸,思绪流转。

    过了半晌,他道:“我想起来了,你能复活。”

    棺村那会儿,他亲眼看见虞幸委托肖雪宸用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不到几秒又再次睁开眼睛。

    现在难道是恰好这种珍贵祭品的cd冷却好了吗?所以又能使用了。

    卡洛斯胡乱猜测着,他知道关于这种祭品,虞幸不可能跟他分享情报。

    二十几分钟后,虞幸终于撑着胳膊,艰难地从地面坐了起来。

    他现在恢复能力被压制了,重伤需要一个多小h才能大致好起来,但如果只是恢复到可以动的程度,二十分钟足以。

    “草率了。”虞幸捂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卡洛斯对话,“我以为这条鱼最多就是十个死人谷尸体加起来这种强度,要么就和佝偻人差不多,没想到……”

    “是啊,这条鱼太凶了,它的力量已经是这场推演里天花板一般的存在了吧。”卡洛斯抹了抹纸人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声喃喃道,“祠堂下面竟然有这么深的一条河,河里还有一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鱼,这条路的秘密比我想象中多。”、

    “另外两条路没有祠堂么?”虞幸看着隐形门问。

    “没有,我们检查得很仔细,肯定没有。”卡洛斯瞥了一眼没什么动静的棺材,羡慕佝偻人已经完全获得了屏蔽邻居装修施工噪音的能力。

    他将思绪转回来:“这条怪鱼的存在一定有它的意义,它说不定在守护些什么,地下这条河里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虞幸也是这么想的。

    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再多探查一下,就因为灯光被怪鱼察觉了,从怪鱼准确咬向他这一点来看,怪鱼的夜视能力或许比佝偻人还强。

    普通鱼类的视觉都退化得差不多了,这条鱼反其道而行之。

    可如果不用灯,他和卡洛斯两个人又看不见下面。

    “会是墓宫入口吗?”卡洛斯征求着虞幸的意见。

    “我觉得不是。”虞幸摇摇头,他在活尾巴湖里看见过一个廊道,与这里比起来,他更倾向于活尾巴湖才是入口。

    因为当初的工人想修建墓宫,必然要携带很多器械和食物,活尾巴湖水质清澈干净,而且不深、安全、开阔,人勉强可以带着装备下去。

    妖道时期大概没有潜水装备,但人家有“妖法”,怎么进去不用虞幸关心,他只从这两处水域来对比,活尾巴湖更像是一个通向“神圣”的途径,而这个祠堂下暗无天日的暗河,则透出一种“囚笼”、“保险措施”的意思。

    “这条鱼不知道是妖道下葬之前还是之后投放进来的,用它来守门,守的只能是凶煞之门,不知道你懂不懂风水……”虞幸没有给卡洛斯解释活尾巴湖底下有什么,他见纸人听得专注,接着道,“反正我不懂。我就是觉得,守墓宫门的话,得用一些更具有图腾象征的动物才好,它不配。”

    卡洛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惜我没有学过宗教学,不然就可以义正言辞的反驳你了。”

    总之,这条暗河里,一定有被费尽心思隐藏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不说会非常有用,起码应该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可惜这条鱼不好杀,力气在虞幸之上,速度又快,体型巨大,受了伤好像也不太受到负面影响,依然生龙活虎。

    虞幸更没有把握在水下和一条怪鱼打架,他虽然在吃掉水鬼之后水性很强,但身体构造终究还是人类的,与鱼类那种天生适合水的构造没法比。

    所以,在得知这条鱼的弱点之前,虞幸恐怕是没办法知道水里藏着什么了。

    一人一纸沉默了一下,卡洛斯那边好像临时有点什么事,操纵纸人出现了中断,而虞幸则在抓紧时间恢复伤势。

    月上中天,黑色棺椁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让捡回了唐刀坐在地上休息的虞幸身体一绷。

    佝偻人要出来了?

    睡醒了?

    虞幸用刀撑着地面,借力起身,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恢复情况,然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盯着棺椁,果不其然,随着一声沉闷又极响哈欠,棺盖被推开了。

    ……

    佝偻人的上半身坐了起来,满是死相的脸照例先往两边看看,得确认有没有人。

    通常是没有人的,佝偻人已经不觉得睡醒后周围会出现什么变故,左右观察仅仅是因为他习惯了这么做。

    他的记性不太好,每次睡上一觉,就会忘记许多事情,除了本能和习惯,其他的基本都忘光了。

    可今天,当他看向右边,又看向左边的下一秒——

    他猛地将头转回了左边。

    他刚才好像看到一个人,大大咧咧站在那里?

    不是错觉!

    那个人不仅站在那里,还笑着冲他打招呼呢。

    佝偻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了出离的愤怒,他从棺椁里爬出来,手心里的细绳触感熟悉,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他带着他最宝贝的细绳,冲向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吊起来……”

    佝偻人变形的声调在祠堂里回荡,他细长的腿和手摇摇晃晃,让人忍不住替他担心四肢会不会跑着跑着就断裂了。

    “吊起来……”

    佝偻人一遍遍重复那句话,站在那的那个人也不闪不避,任由他冲过去,暴突的污浊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神采,举起面条似的双臂,将细绳扬起。

    就在佝偻人即将成功把细绳套上那人脖子的时候,突然,那个人动了。

    对方手里的长刀在地上一撑,脚下一蹬,整个人灵敏轻巧地以刀为轴转了半圈,刚好躲开他的细绳。

    与此同时,佝偻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瞬间涌现出恐惧的东西。

    “门……门!”他叫道,脚下已经失重。

    掉下去的一瞬间,他还听到拿着长刀的那人在他耳边笑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为了看看你的床,只能委屈你和那条鱼做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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