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在平南城西,元夕起得早,牵着马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马市已经开市,但是人并不多,毕竟马匹不比粮米布匹,非生活必需品。

    身着粗布衣衫的元夕牵马入市,倒是很醒目。

    有位马贩迎了上来,

    “这位小哥,是看马还是卖马?”

    元夕一笑,

    “这位大哥,你看我这匹马如何?能值多少银两?”

    这马贩一看,心中一喜,看样子生意还真上门了。

    他上前先看马的牙口,再看头耳,又看了看马身。看了一圈之后,心中大体有个估价,然后开口问元夕,

    “不知小哥如何叫价?”

    元夕自是不知马市行情,但是光让对方报价难免自己吃亏,想了一下便伸出一根手指头,

    “我们老爷说了,这马值这个数!”想来自己卖马也没人信,元夕就假装自己是个办事的小厮。他心想,怎么也得值十两银子吧。

    “一百两?我说这位小哥,我说句公道话,你家老爷这马确实不错,但是在马市,你要是能一百两卖出去,我这买卖都不做了,跟你混。”

    没想到这个穿粗布衣衫的小子叫价这么狠,看来还真是个跑腿的。

    听马贩说出一百两之后,元夕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面不改色,对着马贩笑道,

    “您这是说笑了,我这也是按老爷的吩咐办事,要不我再去别家问问!”

    马贩一听,这小子看来真是得了自家老爷面授机宜了,大便宜占不到了,那就按行市走,伸手拦了一下元夕,他开口道,

    “既然小哥得了老爷的吩咐,那我也就不跟小哥玩虚的,你家老爷也是买卖人,肯定不会咬死这一百两的数。在我们这平南城马市,这马,收价还是得有些折扣的,不然你叫我们这些马贩吃什么?这样吧,八十两,可不能再多了。你就是再问别家,也不会高了这个数。”

    元夕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假装沉思了一下,然后看向马贩,

    “大哥不愧是买卖人,猜得真准,我家老爷就是这么嘱咐我的,那就依大哥所言,八十两。”

    拿到沉甸甸的银子后,元夕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马市。

    马贩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这匹马再一转手,他至少能赚十五两银子,如今世道乱,这马匹可是个稀罕物。

    别家马贩看见,便酸溜溜地起哄道,

    “我说老贾,这么个穷酸少年来卖马,这马怕不是来路不正吧!”

    贾姓马贩一瞪眼,

    “胡扯些什么?你看谁家销赃这么招摇?那小子说了,是替他家老爷卖马的。说不定是城外哪家地主老财,在咱平南城的姑娘身上快活,花光了银子,才卖马换钱的,我看你们就是眼红。”

    其他马贩起了个哄,也就散了,谁让他姓贾的运气好,第一个迎上去的。

    元夕准备在城中逛一逛,然后去云德武馆拜访一下赵大伯的师父,成云德。

    吴仲带着人从同福客栈出来,正好大哥周伯昌也带人赶了过来。

    “老二,怎么样?”

    “大哥,基本可以确定,是那个卖了我们熊皮的少年,捡了那匹马,然后骑马进了城。刚才店中伙计告诉我,说那少年一大早就离店而去,但是问了马市在哪,我们现在去马市看看吧!”

    周伯昌一听,点头一挥手,

    “走!”

    几人赶去马市。

    那伙计刚刚跟官爷汇报完那少年情况, 又跑到掌柜的那里,

    “掌柜的,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那小子来路不正吧,这不,有官爷找上门来了。”

    那掌柜的停下手中的算盘,

    “你就是个小伙计,不是官老爷,先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官爷来了,问啥说啥,说完了,该干啥干啥去。那少年是偷你马了?还是短你钱了?”

    小伙计一撇嘴,招呼客人去了。

    掌柜的说得其实有道理,小伙计自然也是知晓。那少年如何,确实与自己无关,不过怀里塞着那官爷塞过来的两文钱,还是很舒服的。

    周伯昌与吴仲来到了马市,打听今天是否有个粗衣少年来过这里。

    见几名官爷来问,马贩七嘴八舌,说老贾今早刚收了匹好马,是个粗衣少年来卖的。

    这贾姓马贩是躲不过的,也上前来。

    吴仲没有废话,直接要看一看那匹马。

    贾姓马贩心中直犯嘀咕,不会真的如早上那帮人所言,这马的来路有什么问题吧,如果是的话,自己可就亏大发了。

    见到了马匹之后,二人上前查看,确实是截杀他们那群人丢下的那匹马。老三郑叔远曾说,那马左后臀处有烙印,兴许是谁家做的记号。

    周伯昌看了看贾姓马贩,然后指着马后臀那记号,问了一下,

    “这是你们马市的印记么?可曾见过类似印记的马匹?”

    这印记贾姓马贩是见到过的,他当初认为是那小子主家的马匹都是这个烙印,原本他计划好好打理打理这个马匹,等马毛长长了,盖住了,就没事了。

    看样子是躲不过了,他赶紧跟几位军爷说,

    “几位大人,我可不晓得这匹马来路不正啊,您说我这马市不就收马卖马的地方么?生意上门了,我也不能不做不是?那小子看起来鬼精鬼精的,还要卖一百两,我给杀价杀到八十两,他竟然就同意了。也是小的没过脑子,他那么痛快同意,肯定是着急出手的,我这也是被买卖迷了心窍,瞎了眼,只盼着几位大人抓住那小子,能把小的本钱还回来,七十两就行,剩下十两就给几位大人买几碗辛苦茶喝。”

    吴仲一皱眉,这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扶着腰刀刀柄,问道,

    “听你那意思这印记不是咱们这马市的了?别扯那些用不着的,这印记你见过没有?”

    “啊?是是是,大人!”

    贾姓马贩连忙点头,然后再仔细查看下这印记,然后小声陪笑道,

    “大人,小的在这马市上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个印记。要不我把其他马贩叫过来,也都看看?说不定有谁见过。”

    吴仲点点头。

    贾姓马贩赶紧离开自己的摊位,去找到马市管事。

    见到马市管事,贾姓马贩

    “王管事,那几位官爷想问点事儿,还请召集大伙儿,到我那摊子一看。”

    “我说老贾,你这是惹了什么祸事?我可告诉你,要是你连累了大伙儿,可别说咱这平南城马市容不下你。”

    贾姓马贩陪笑,

    “没事,没多大的事儿!”

    一众马贩围上之后,仔细看了看,看了半天大都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时,一个年岁较长的马贩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又嘬了几口旱烟,然后冲着周伯昌几人说道,

    “几位官爷,老朽好似曾经见过,但不甚确定,毕竟人年岁大了,记性差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伯昌二人来了精神,吴仲赶紧问道,

    “敢问这位老伯如何称呼?这印记您又是在哪里见过?”

    听这官爷称呼自己老伯,这老马贩挺了挺腰杆儿,又使劲儿嘬了口才点着不久的旱烟,吐出之后,缓缓说道,

    “官爷客气了,老朽姓范,这印记,好像不是咱们巴州的,我年轻时候也曾走南闯北,好像在荆州那边见到过,具体是谁家的,可就想不起来喽!”

    “荆州?”

    周伯昌皱皱眉,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二人跟众位马贩道了声谢,说了句打扰了,就急忙赶回去向吕一平禀报。

    贾姓马贩一愣神,就这么,走了?自己的马也保住了?

    他赶紧一拉范姓老者,

    “范老,走,去我那里喝碗茶,今早刚泡的,今年新茶,您老过来来尝尝!”

    周围马贩起哄,也要去尝尝贾老板的茶,被他一挥胳膊,

    “去去去,别捣乱!”

    然后叫住刚欲转身的王管事,

    “王管事,留步,留步,一起去喝杯茶吧!”

    贾姓马贩倒了三碗茶,三人坐下闲聊。

    贾姓马贩先开口说道,

    “范老,您刚才说的,可是真的?那印记真是荆州那边的?”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范老,嗯了一声,吐了口烟,又喝了口茶,吐了一下进嘴的茶叶片子,

    “这印记,我确实在荆州那边见过。咱是做贩马生意的,你也知道,各州印记各具特色。你问这个干啥?那官爷又没找你麻烦,这马不还是你的?”

    贾姓马贩搓搓手,

    “我不是没范老见多识广么,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怕万一以后卖马惹来麻烦么!荆州那么远,我就放心了,反正这马现在可是在咱们巴州,过段时间我给它烙上咱们这边的印记”

    说完,他又问正在喝茶的王管事,

    “王管事,您说这帮官爷还能再找上门来不?”

    这王管事喝了半碗茶,寻思了一下,

    “老贾啊,你算是走运,我看八成是不会再来了!”

    听王管事这么说,如自己心中所猜想那样,贾姓马贩心算是落了下来,赶紧提壶,再给两位添茶倒水。

    元夕背着包裹,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去茶庄买了包新茶,作为登门礼。

    来之前,赵大伯简单跟元夕介绍了一下云德武馆。

    云德武馆是赵大伯师父成云德一手创立起来的。

    这成云德不是巴州人士,具体是哪里的赵大伯没说,只说自己师父拳脚功夫了得,在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远道来巴州谋求生计。

    初来乍到的成云德靠着一身武艺在平南城中卖艺为生,那时候天下太平,一身本事却无背景的成云德投军无门,只好耍些把式给大家看。

    太平之年,也有那不幸的孩童,成为街上那要饭的小乞儿。

    这成云德便收了几个小乞儿做弟子,一人带着几个小孩子,白天卖艺,晚上出城在城外茅草屋歇息。

    一个大人几个孩子,勉强够糊口而已。

    随着几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云德将几名孩子视若己出,悉心传授自己一身武学,并无藏私。

    孩子们学了些武艺,能表演的多了,收成便多了些,日子才好过了些。

    这几个小乞儿中,成云德最看重大弟子曹仁炜和二弟子何义金。主要是这两位弟子资质确实上好,是块儿习武的材料。

    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成云德却从未听过这句老话。

    在他眼中,孩子们本事多了,是他成云德教导有方。

    当年成云德带回赵千钧的时候,他刚刚在平南城稍偏僻位置租了个大一些的宅院,开起了武馆。

    在平南城这几年,城中之人也看出成云德是有真本事的,一些家中孩子不愿读书的,又没钱上那宗门大派学艺的,便愿意去武馆学一些拳脚招式,为将来谋生添一门手艺。

    云德武馆就是这么慢慢发展起来的。

    说起来赵千钧是幸运的,成云德愿意收留他,给他一碗饭,教他一些本事,虽说他在武馆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但到底还是成云德最初的善意,给了他一个人生。

    他没有留在武馆,是因为他无缘成为成云德的嫡传弟子,所以当他学艺小有所成,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武馆。

    成云德的嫡传弟子,一共五名,后来他娶妻,生有一子一女,加之年岁渐长,便不再收嫡传弟子。

    再入武馆者,是花钱习武,武馆教些拳脚兵器。

    后来没几年,天下将乱,习武成了香饽饽,武馆更是不愁招收弟子,这云德武馆便在平南城成为响当当的一家武馆。

    曾经,平南城就这一家武馆,可如今不是了。

    云德武馆内,已近知天命年纪的成云德坐在武馆前厅主座喝着茶水。

    成云德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发福,坐在桌旁,却是威严十足。

    客座左手边是自己的嫡传弟子,右手边是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姑爷。

    成云德的姑爷是平南城张家员外的次子,张仲谦。

    厅内气氛有些紧张,一众人盯着成云德看。

    成云德喝完了杯中茶,放下茶杯,自己拎壶续上,不大的眼中精芒一闪,看着大家,缓缓开口,

    “慌什么?平日里师父怎么教你们的?无论是练拳,还是遇事,但求一个稳字。”

    性子急的四弟子朱智莽听完师父说话,便开口说道,

    “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俩这么做,太缺德了,简直是欺师灭祖。”

    坐在他前面的三弟子孔礼祥瞪了老四一眼,

    “他俩还配叫师兄?”

    成云德摆摆手,

    “罢了,罢了,终究是你们的师兄,他们可以不仁不义,我却放不下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情。”

    最小的弟子周信良恭恭敬敬地问道,

    “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这都欺负上门来了,您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

    坐在周信良对面的成是非,也就是成云德的儿子,一拍桌子,怒骂道,

    “来就来,谁怕谁?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成云德轻咳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怪成是非和弟子们生气,实在是这两位弟子,所作之事,让他也气愤万分,更是心中悲郁。

    “非儿,你喊有什么用?有那功夫多练练爹教你的拳法,还会怕人上门么?记住了,你要想撑起这个武馆,就算是有这三位师兄帮衬,你自己没本事,早晚会有武馆破败的一天。”

    成是非听父亲这么一说,面露惭色,说到底还是自己目前本事不够,还得靠父亲震场面。

    而那两位武馆叛徒的离开,不就是因为不服气自己么?

    并非是成是非自己不成才,实在是他才十五岁,习武时日可没那两位正直壮年的师兄年头长。

    成云德夫人第一胎是个闺女,在闺女四岁时,夫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而闺女前几年嫁到张府,虽说张仲谦不是长子,但对自己女儿一心一意,成云德对自己这个姑爷也很满意。

    张仲谦本是有事询问自己的老丈人来的,结果赶上武馆议事,他算不上外人,便与之一起商议。

    元夕已经拎着茶叶背着包裹来到了云德武馆门前。

    那张虎皮太过显眼,他已经用旧布包裹起来,以免太过招摇。

    当他与人打听云德武馆在哪里的时候,还听说平南城又开了一家武馆,那好心人指路人多说一嘴,少年要是想学武,可以去那金炜武馆试试。

    元夕摆摆手,说是去拜访一下成云德老先生,并非要习武,堵住了那好心人继续介绍金炜武馆的话语。

    云德武馆在元夕看来很气派,门前两只雕刻的大石狮子让元夕看了好一阵子。心想,这要是活物,自己就能好好欺负一下了。

    武馆大门开着,门内呼和声不小。

    没有贸然闯入,元夕轻拍门,有弟子过来询问,元夕说明来意,并拿出了赵大伯那封信,那名开门弟子拿了信进去通传。

    大厅的事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实在是成云德难做决定,这时弟子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一少年来拜访师父,手中持有信物。

    接过信来打开一看,成云德心中了然,是赵千钧这个孩子介绍来的。

    成云德是很喜欢赵千钧这个弟子的,知恩图报,每年年关前都要来看看自己,把自己当作至亲来看待,只可惜自己没有收他做嫡传弟子。

    扫了几眼手中书信后,成云德大喜,对着还在候命的弟子说了句,

    “快去,把门外的少侠请进来!”

    “少侠?”在座诸位心中疑惑,尤其是成是非,不曾听说爹爹提及过认识谁家高门子弟,难不成是爹爹与原来的师门又有联系了?那可远了。

    “爹?你口中的少侠是谁?”

    成云德笑而不语,摇摇头,

    “爹也不认识!”

    元夕迈进了云德武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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