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军大营驻扎在高阳城外三十里。

    每隔五日,武鑫派人将粮草送至城外十五里,交给前来领粮草的吐蕃人。

    这支吐蕃大军抵达近凉城之后,武鑫只见过吐蕃统帅鸠摩罗一面。

    关于粮草,鸠摩罗没提太多要求,就算他提了,武鑫未必会同意。

    不过这酒,却是鸠摩罗额外提出来的。

    天色已晚,吐蕃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每次近凉城送粮草过来,就是吐蕃人的一次狂欢。

    应该说是吐蕃人将领的狂欢。

    鸠摩罗拎起一坛酒灌入口中,大笑道:“诸位,要说这汉人的酒就是比咱们吐蕃的酒好喝,就是那武鑫忒小气了些,咱是来帮他打仗的,这酒却不给管够。”

    一人站起身来说道:“将军,我看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咱们在这好吃好喝的,却也不错。”

    鸠摩罗看了看说话那人,大笑一声道:“乌东赞,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

    众人大笑。

    乌东赞是鸠摩罗的副将。

    鸠摩罗与乌东赞二人不是吐蕃王扎鲁多金所在的拉鲁部落之人,鸠摩罗来自象雄部落,乌东赞则出身苏毗部落。

    乌东赞也猛地灌了一口酒道:“将军,这酒好是好,就是太费粮食,末将以为,定是城中屯粮不足,只怕咱们在这高阳城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鸠摩罗看向乌东赞问道:“你的意思是?”

    乌东赞道:“将军,我们这路人马来高阳城已有半年之久,再不用兵,难道西凉人会养我们过冬不成?”

    鸠摩罗点点头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粮食,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高阳城,总不会什么也不干就把我们送回去的。”

    乌东赞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我们吐蕃人也不是吃白食,打仗,我乌东赞可不怕,我倒要叫汉人瞧瞧,本将军大刀的厉害!”

    鸠摩罗大笑道:“当初拉鲁部落靠着西凉人的铁骑成为了我们吐蕃的王,如今西凉人却又要靠我们东征西讨,乌东赞,老子不管这天下谁当家,只要能杀他汉人,老子就高兴。”

    乌东赞一拍桌子,同样放声大笑道:“将军,那末将可要跟将军比试比试,究竟谁杀得汉人多了。”

    鸠摩罗一扫在座众人,举起酒坛子道:“诸位,若是有机会先攻破近凉城,咱们可不管他汉人那一套,进城该抢就抢,若是咱们空手回吐蕃,那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众人举坛回敬,皆放声大笑。

    这时有人来报,进入大帐之后下跪道:“启禀将军,城中武将军派人传来口信,邀将军明日去城中商议要事。”

    鸠摩罗挥挥手道:“本将军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完鸠摩罗看了乌东赞一眼,赞叹道:“还是你脑子灵光,不愧是多读了几本汉人的书。”

    乌东赞笑了笑说道:“将军,要想知道汉人脑子里想些什么,这汉人的书还是要多读几本才是。”

    鸠摩罗点点头道:“能有你做我副手,本将军倒是省心不少,明日你就随我进城吧,与汉人打交道这事儿,你比我在行。”

    乌东赞笑道:“将军且放心,有我在,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样,不过你我是否要小心些,万一他们在城中对你我不利,只怕你我难以脱身。”

    鸠摩罗朗声大笑道:“我谅他们也不敢对你我如何,乌东赞,你安排下去,你我入城前,其余诸将严阵以待,若日落前你我出不了城,就杀进城来!”

    乌东赞赞叹道:“末将倒是忘了,将军可是我吐蕃第一勇士!”

    鸠摩罗一摆手道:“什么第一勇士,都是屁话,乌东赞,你可曾见过他们汉人武林人士?听说那些人倒是有些真本事。”

    乌东赞摇摇头道:“只是听说过,却未曾见过,不过将军,在咱们吐蕃一手建立起禅宗的那位释弘大师,我有幸见其出手过,若非是我亲眼所见,当真不会想到人肉之躯竟有如此大力。”

    鸠摩罗沉默片刻说道:“禅宗那位释弘大师我不曾见过,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

    乌东赞道:“别看释弘大师是中原人士,可我乌东赞却真心佩服此人,不仅仅是此人武艺高强,更佩服的是他那宽如茫茫草原的胸怀。将军,我曾有幸听过释弘大师传法,果真是字字珠玑。”

    鸠摩罗叹道:“我曾有幸遇到过释弘大师之师慧明禅师,这位大师当真是位得道高僧,乌东赞,今日在此,我也不瞒诸位,我这身本事就是那位慧明禅师传授于本将军的。”

    乌东赞惊道:“将军还有这等际遇?”

    鸠摩罗长叹道:“只可惜我遇到这位大师的时候已近成年,大师一身所学我只不过学了个皮毛罢了,不然这吐蕃之主可未必是拉鲁部落。”

    乌东赞目光略过其余众将,随即笑道:“将军,只怕有此际遇的不止将军一人。”

    鸠摩罗看了看已经见底的酒坛子,小饮了一口,说道:“你这话倒是不假,当年我曾问过禅师,他明明身为汉人,为何愿意传授我一个吐蕃人武艺,你猜大师怎么说?”

    乌东赞摆摆手道:“我可猜不出来!”

    鸠摩罗道:“大师曾言,在他眼中,只有渡人与摆渡人,却无吐蕃人与汉人之分。”

    乌东赞好奇道:“渡人与摆渡人?渡人一说,我倒是听释弘大师说过,佛门弟子,普渡众生。”

    鸠摩罗看向乌东赞道:“慧明禅师却说,世人皆是渡人,又皆是摆渡人,渡人又渡己。我又问大师,大师此举可是在渡我,大师当时笑了笑,告诉我,摆渡人是我,而他却是那个渡人,乌东赞,你说大师是不是在说笑呢?我受了大师恩惠,如何又成了摆渡人了?”

    乌东赞沉思片刻问道:“将军难道没有问过大师?”

    鸠摩罗道:“自是问过,不过大师只是笑笑,并未多言,只是问我,究竟愿不愿渡他,若是不愿,他这个船钱就不交了。”

    “船钱?”

    鸠摩罗点头道:“大师就是这么说的,乌东赞,你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又何来船钱一说?当时我有心跟大师学本事,自然是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大师的话,我至今却是依然不懂!”

    乌东赞想了想说道:“将军,也许大师的意思就是他话中之意。”

    鸠摩罗抬眼看向乌东赞道:“话中之意?”

    乌东赞微微点头道:“将军,也许在大师眼中,将军是摆渡人,而大师却是渡人。”

    鸠摩罗笑道:“你这是说好听的了,我鸠摩罗如何敢在大师面前自称摆渡人?”

    乌东赞轻轻摇头道:“将军,你有没有想过,禅宗所收弟子,都是哪些人?”

    鸠摩罗叹道:“本帅也想不明白,为何禅宗偏偏心中想着哪些贱民!”

    乌东赞干了坛中酒之后说道:“也许这就是慧明禅师说将军是摆渡人的缘由吧,只不过将军这条渡船上所载的,可不仅仅是大师一人。”

    鸠摩罗沉思片刻,将坛中剩余美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扬,酒坛子摔个粉碎。

    他仰天大笑三声,站起身来,将手捶于胸口,对着帐下众人说道:“诸位,这渡人不渡人的,本帅也想不明白,也不愿意费这个脑筋,不过既然大家都追随于我,我鸠摩罗能做的,就是有酒,大家一起喝,有肉,大家一起吃,我可听说了,巴州的小娘们长得个顶个的细皮嫩肉的,比咱们吐蕃的女人们可俊俏多了,能不能睡上,可就看诸位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乌东赞带头站起身来,众人齐行礼道:“誓死追随将军!”

    翌日天明,鸠摩罗与乌东赞,只带了几名亲卫,进了高阳城。

    进城之后,骑着高头大马的鸠摩罗与乌东赞四处打量着城中建筑,而开始了新的一日的高阳城的主人们,并没有因为城中多了几名吐蕃人而感到新奇。

    高阳城毗邻巴州,城内虽说吐蕃人不多,却也只是相较其他几城而言。

    鸠摩罗啧啧称赞道:“都说这汉人能工巧匠多,果不其然,这城市之繁华,竟比咱们王都还要热闹,难怪许多咱们吐蕃人到了汉地不愿归乡,乌东赞,依我看咱们可不能白帮西凉人这个忙,以后汉地当有我吐蕃人一块儿天下。”

    乌东赞瞥了眼四下,低声对鸠摩罗说道:“将军,还是出言谨慎些,毕竟此时咱们那位吐蕃王还称西凉王为兄,有些话被人听去,难免落下话柄。”

    鸠摩罗轻哼一声道:“老子就是不服他,借外人之手当上吐蕃王,他扎鲁多金有什么能耐?”

    乌东赞驱马靠近鸠摩罗,低声道:“将军,就算是为了将来打算,现在你我还是夹着尾巴一点的好!”

    鸠摩罗点点头道:“那本将军就再忍他几日,等咱们抢先攻下近凉城,到时候好叫他们瞧瞧,我鸠摩罗的真本事。”

    说完他低声问道:“那个扎鲁多金拍来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乌东赞嗤笑道:“也不知道咱们那位吐蕃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宝贝,给他两坛子酒就什么都说了,不外乎就是盯着你我二人,可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好盯着的?就算咱们愿意加入西凉,他西凉王又岂会放心我们?”

    鸠摩罗想了想说道:“若是真的进军近凉城,找个由头,把他做了,以绝后患!”

    乌东赞点了点头。

    这时已有一对人马迎来,停在鸠摩罗几人身前。

    为首之人拱了拱手道:“武将军麾下统领,柳成荫,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鸠摩罗将军。”

    鸠摩罗看了看没有下马的柳成荫,没有说话。

    一旁乌东赞见状,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柳统领带路了!”

    近凉城内中军大帐内,上首位空着,武鑫听得来人禀报笑道:“想不到他鸠摩罗如此谨慎,只是我若当真想这般吃掉他,岂会用这般手段?既然吐蕃人愿意在那候着,就让他们候着吧,安排下去,今日我要宴请鸠摩罗大将军。”

    这时有人来报,说鸠摩罗将军已到,武鑫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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