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大体上山清水秀,确实很美,层峦叠嶂,一片苍茫,倒是能满足于人们对仙境的想象。

    可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山脚下的区域,却跟鬼剃头似得,是一大片焦黄色的土壤,炎热的空气都像是开始变形,满目疮痍,地上不是鸟尸,就是枯枝,这一大片荒原,快赶上额图集沙漠了。

    好热。

    哑巴兰第一个跳下车——他已经不知道啥时候换上短裙和高跟凉拖了,一把甩下长发下的汗:“这地方是不是闹旱魃呢?”

    程星河也下了车:“卷毛你搞清楚没有,咱们不会是走错了吧?”

    夏明远把汗湿的卷毛撸到了后面去,盯着手里的那片“抹布”:“按理说,就在这啊……”

    “你这玩意儿靠谱不?”他们俩已经争了一路了:“一瞅你就像是个冤大头,保不齐被人当成蛤蟆个攥了。”

    夏明远梗着脖子就说道:“这地方肯定是有阵,咱们找找,准能找到。”

    我下车伸了个懒腰——心里犯了嘀咕,地方都到了,这一路上也没碰上抬杠的人啊,上哪儿找“护身符”去?

    打眼一瞅,这地方一片彩钢顶子,炊烟袅袅倒是有人住,我们这一路上吃的并不好,我就奔着前面看了看,就看见前面一个包子铺。

    于是我先带着哑巴兰上包子铺坐下了。

    说是包子铺,其实就是个露天小摊,要是在我们县城,一早让管理城市的给掀了。

    塑料桌子塑料板凳,上面铺着一次性的塑料桌布,一看就便宜。

    哑巴兰跟我坐下,巨大的蒸笼后面露出了一个人,带着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容,伸出手跟我比划了起来。

    是个老头儿——围着个围裙,一张脸风吹日晒,岁数不小了,是聋哑人?

    哪怕摊子简易,一看老头儿打扮,就有一种特别放心的感觉,衣服虽然旧了,但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裤褶子的线直直的,一条白围裙纤尘不染,肯定爱干净,在这种摊子上吃饭也放心。

    只是,我一瞅摊子的摆设,心里就清楚,这地方生意肯定不怎么好,西南边一块大石头,东北角一个垃圾桶,柜台下的板子坏了还没补,可以说把财气都给挡住了,风水上叫三方拒财,日子肯定捉襟见肘——而且,正在闹什么幺蛾子。

    我稍微会一点手语,看出来,他问我们来几个包子。

    夏明远跟过来,一瞅是个路边摊,先皱起了眉头:“就这?卫生不?”

    这种地方,荒无人烟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

    原来,这个摊子上的包子只有一种馅料——纯肉馅儿的。

    五块钱四个。

    我们几个要了一盘子,瞅着包子模样也很周正,十八个褶都整整齐齐开了花似得。

    一咬下去,更是惊艳——面皮一股子麦香,内里的馅料肥瘦相间,柔滑顺口,一咬一口肉汁,醇厚浓郁的香气在唇齿之间爆发开,简直回味无穷。

    我还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

    卖包子老头儿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们的表情,一瞅我们吃的开心,这才像是松了口气。

    程星河眼尖:“这大爷也太小心了,那眼神跟打量通缉犯似的。”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一个人一个性格脾气,也没什么可深究的,我一边吃,一边打着拙劣的手语,问老头儿知不知道“摆渡门”?

    老头儿瞅着我这手语一脸蒙圈,程星河就用肩膀撞我:“七星,你这手语是自创的吧?现原形了。”

    我也有点尴尬,心说太久没跟卖鸡蛋的聋哑老太太讨价还价,我这手语都退步了?

    还是……老头儿也不知道摆渡门这么一说?

    程星河口口声声说男人就得对自己好一点,给自己加了两半糖蒜,咬了两口就开始埋怨我:“你要是带洞仔来,有阵也能破。”

    我倒不是看不起苏寻,但是夏明远也说过,这摆渡门的阵比天师府的还厉害,苏寻见过天师府的阵,说他打不开,这里比天师府更难,那他不是更不好打开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冲着夏明远非要拉我一起来也看出来了,急个屁。

    正吃着呢,一边来了几个本地人,一瞅我们在吃老头儿的包子,看着我们的眼神就都有点不对劲儿。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怎么,这老头儿继承了孙二娘的衣钵,卖的是人肉包子吗?

    不过那些人也不多看我们,行色匆匆就走了,就跟家里有什么事儿急的火烧屁股一样,我们也没赶上打听摆渡门的事儿——叫我说,打听也白打听,堂堂一个摆渡门,一问当地人能问出来,那他们排面何在?

    一帮人狼吞虎咽正吃着呢,摇摇晃晃打西边来了一个人。

    那人嘴角贴着一块醒目的黑膏药,其实才二十出头,可面黄肌瘦,似乎风一吹就倒了,一瞅我们,也是一愣,咳嗽了一声,到了老头儿面前,拿出了手机扫上面的二维码:“来四个。”

    老头儿一瞅这个黑膏药,表情就有点不对,但还是点了点头,给他拿了四个包子。

    黑膏药把手机给老头儿看,老头儿一端详,也认出上面有自己收款人的名字,和“收款5元”,点了点头。

    那黑膏药坐下吃包子,一吃,就在一边不轻不重的说道:“这包子啊,吃一个还行,吃两个,味道就千篇一律,根本就吃不下去。”

    一边说话,他嘴角一边抽,把黑膏药扯的跟溜溜球似得上下弹跳。

    我们四个都看了过去——哑巴兰低声说道:“哥,那他怎么还买四个?”

    程星河勾了勾嘴角:“嘘,听着,他后边肯定还有更好玩的。”

    我也瞅着他,包子本来就一个味儿,指望着它变出什么花来,百变小樱吗?

    卖包子的老头儿表情则紧张了起来。

    想也知道,好端端有人在你门口刷差评,哪个做生意的乐意?谁不得吃饭啊。

    而那黑膏药接着说道:“尤其是这种油——比起跃华春的那可是差远了,吃了跃华春的再吃这个——跟嚼泥差不多,恶心。”

    笑话,跃华春是全国连锁的高级包子铺,材料奢华,价格高昂,限量供应,这包子虽然好吃,可你拿跃华春跟它类比,搞笑呢?

    哑巴兰不死心:“那他怎么还吃呢?”

    不过老头儿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住的盯着我们。

    而那个黑膏药回手跟老头儿低调的打了个手语——我看出来了,竟然是“好吃”的意思。

    哦?他骂了半天,还让老头儿以为他是在夸老头儿?

    老头儿这才放心,对着他嘿嘿点头笑。

    这会儿,一个小孩儿也过来吃包子,听见他这话,忍不住了:“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这包子挺好吃的啊……”

    而那黑膏药脸一沉,一拍桌子:“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言论自由懂不懂?我只是把我真实想法说出来,你管得着吗?”

    小孩儿撇嘴,终于把哑巴兰的话问出来了:“那你这么不喜欢,为什么还吃啊!”

    “放屁。”那黑膏药更是来了精神:“你管得着吗?我自己花钱买的包子,多难吃,我也得把它吃完了,这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懂不懂?一看你就有人生没人养,这都不懂,小小年纪这么多管闲事儿,真是生孩子嗑瓜子——逼嘴不闲着。”

    那小孩儿寻思了寻思,哇的一声哭了,就跑回去了。

    黑膏药得了意:“小逼崽子跟我抬杠,我他妈的杠你个杠中杠。”

    夏明远都愣了:“有意思,这人一瞅就是个社会底层,哪儿来这么大的优越感?”

    是了——一般来说,四处寻找优越感的,就肯定是生活之中找不到优越感的。

    吃个包子,还能免费看跳梁小丑卖艺,真是买一赠一。

    可其他一些人从这里经过,黑膏药又开始折腾:“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包子,还好意思五块钱四个,给我钱我都得考虑考虑。”

    其他人一听,都对这包子有了戒心,转身就走了。

    老头儿也纳闷为什么,可他找不到答案。

    这个钟点眼瞅着快收摊了,老头儿的包子还是卖不出去,索性那老头儿跟黑膏药摆了摆手——意思是给他一些,让他拿回家吃。

    黑膏药来了精神,打手语说那怎么好意思?

    老头儿比划说你是老熟客了,谢谢你老帮我宣传包子。

    我心里顿时雪亮——妈的,感情在这刷差评,是为了老头儿的包子卖不出去,便宜了他。

    黑膏药点头,嘴抽的跟赵四似得,就要拿包子,我却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一愣,脸色不善:“干啥?”

    我说道:“你把转账记录再发一下看看——我觉得,你那就像是一张截图。”

    付账一次截图,下次亮出来,不懂的商贩,就以为你又付款了,其实,是吃白食。

    他表情变了——看来我还真没看错。

    哑巴兰一拍桌子站起来:“这还是人?”

    刚才就看出来,他跟张曼一样,犯了很重的口业,所以十分困顿,俗话说吃人嘴短,他嘴角一抽一抽,也是报应,

    又怂又恶,又蠢又坏,我却高兴了起来——难不成,这位就是老黄让我找的抬杠人?

    只是,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挖绝户坟,都是大孽,死了要下油锅炸的,这种人,为什么能成为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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