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婉是在装睡。

    她确实刚才昏迷了。

    但张岚这位惜花公子,怜香惜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折扇打晕她,力道很轻。

    山鬼扛着她一路飞掠出来,又颠簸数次,就将耶律婉摇醒了。

    只是这长公主心思聪慧些,知道自己落入了南朝人手中,这四个南朝人手段高强,通巫教高手都抵挡不住,她自然不敢跳起来大喊大叫,给自己招祸。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不过这会被沈秋一巴掌拍在腰间,又寒气注入,又听闻到熟悉的声音,还有那个名字...

    在北朝,可没有人会叫她“刘婉”。

    而南朝人这边,她只对一个人说过自己的汉家名字。

    “沈秋?”

    耶律婉猛地睁开眼睛。

    她被小铁扛在肩上,这会仰起头来,那俏丽脸上,还是一脸惊喜。

    这...

    怎么说呢。

    虽然都是落在南朝人手里。

    但落在熟人手里,总比落在陌生人手里好多了吧?

    “还有,小铁?”

    耶律婉被小铁放在地面,她警惕的后退两步,双手抱着胸口,看着沈秋和小铁,她疑惑的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不是回江南去了吗?”

    “这个先不说。”

    沈秋摆了摆手,示意刘婉过来他身边。

    长公主有些抗拒,但眼见身边小铁露出憨憨笑容,脸上全无恶意,她也稍稍放心,再说,眼前形式比人强。

    她只能乖乖走到沈秋身侧。

    顺着沈秋的眼睛,耶律婉看到了不远处,十几丈外,那伙打着火把的蒙古人,骑着马冲入驿站,对混乱的北朝使节大砍大杀,还纵火焚烧驿站的场景。

    火势很快蔓延,让驿站中的景象显露无疑。

    耶律婉脸上也是一脸苍白。

    面对沈秋的询问,她只能紧紧抓住身上盖着的毡毯,她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金帐武士,要杀戮北朝人。

    但她从小生在帝王家。尽管辽东人不擅长用阴谋,宫斗什么的,也完全比不上南朝那边,但该有的政治敏感度,一直劝弟弟隐忍的耶律婉,绝对不差。

    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是卷入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阴谋里。

    甚至是,如果今晚,没有沈秋四人提前将她从驿站中掳出来的话,恐怕,自己这会,也是在劫难逃!

    那些蒙古人...

    就是冲着杀人灭迹来的。

    他们还分出一些人马,在驿站外巡游,明显是不想放走任何一个北朝使节。

    “莫不是你这北朝长公主,没过门,就给人家大汉戴了绿帽,又被发现了,才惹来这等泄愤之举?”

    张岚抓着折扇,贱兮兮的问了一句。

    耶律婉这会根本没心思搭理他。

    她死死的盯着起火燃烧的驿站,脑海里乱成一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古人哪来的胆量,敢袭杀北朝送来联姻的长公主?他们就不怕高兴一怒之下,调转军力攻击草原吗?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你的样子,也是一问三不知。”

    沈秋摇了摇头,他对身后三人说:

    “算了,先走吧,带上她一起。”

    “不,我不和你们走。”

    耶律婉打了个激灵,她后退一步,说:

    “我还要回去见我弟弟,我还要去帮他拿到...”

    话说到这里,耶律婉猛的停下。

    长公主的目光,在沈秋和小铁身上来回查看,以她的心思,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为什么沈秋和小铁会在这里。

    “你们是...我弟弟他...他让你们来的?”

    耶律婉颤抖着身体,问了一句。

    沈秋耸了耸肩,小铁则从手里摸出自己那个扳指,在手里抛了抛,他对耶律婉说:

    “小洁男付了钱呢,雇我们来的。”

    “走吧。”

    沈秋没多说什么,他翻身上马,又左右看了看,张岚立刻意识到沈秋要干什么,提前就跑了,小铁那匹马扛着他和巨阙都费劲的很。

    最后,沈秋的目光,只能落在山鬼身上。

    他说:

    “兄长,我这刚成了婚的,和人家清白姑娘共乘一骑不太好,不如,你委屈一下?”

    这话一说,立刻被山鬼狠狠瞪了一下。

    山鬼痛恨一切北朝人。

    耶律婉是个姑娘。

    但她也是北朝人,还是血统最纯正的那种。

    不过这会,不带耶律婉,她一个人肯定跟不上这四人,山鬼无奈之下,只能下了马,把马让给失魂落魄的长公主,自己起身飞掠。

    他所修仙家轻功很好,在山中树上来回提纵,一时间倒也不会掉队。

    “你弟弟,是个有本事的。”

    沈秋骑在马上,纵马慢行,他一边对耶律婉说着话,一边扬起手,黑夜中,惊鸿兽悄无声息落在沈秋手臂上。

    这支通灵的凤头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沈秋怪叫了一声。

    沈秋当下了然。

    挥手将惊鸿放飞,又对身边小铁,张岚打了个手势。

    他语气平静的,对身边低着头,抓着马缰的北朝长公主说到:

    “沈某当时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心里也是震惊的很。那孩子挺有决断,拼着自己被告发遇难的风险,也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为的就是把你从绝境救出来。”

    “我不需要他救!”

    耶律婉这会情绪有些失控,她咬着牙说:

    “蠢货!他这是把自己赔进去了!一旦事发,高兴老贼,必不会让他活下去。”

    “但他若不救,死的就是你了。”

    沈秋微闭着眼睛,运动真气,将感知向四周黑夜扩散开来。

    他轻声说:

    “你弟弟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爱护他,这一番去了蒙古联姻,为了给你弟弟寻些援助,你怕是要做出舍身之举。

    瞧瞧你这身子骨,瘦的都没几两肉,怎么经得住草原折磨?

    用你弟弟的说法是,他宁愿死在皇城里,也不想看到自家姐姐悄无声息的,被埋在草原的某个帐篷之下,你们这对姐弟啊...

    倒是真有意思。”

    耶律婉咬着嘴唇,不说话。

    旁边张岚也凑过来说:

    “小美人,你应该庆幸,今晚我等几人过来了,你刚才也看到了,若不是我们提前搭救你,你怕是就要被活活烧死在那驿站之中。

    这北朝,你回不去了。

    你弟弟送出那封信的时候,就绝了你回家的路。

    草原嘛,你也去不了了。

    人家大汗摆明就根本不稀罕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在草原那边,除了绝望,你可什么都寻不到。

    我看啊,你不如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们回洛阳去,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也算是全了你弟弟对你的一分情谊。”

    “你们知道些什么!”

    耶律婉咬着嘴唇,嘴里都有了鲜血的味道。

    她盯着沈秋,大大的眼睛里,有一抹很复杂的情绪,她说:

    “我和我弟弟,也是后来才知道,本来在朝中,唯一能护着我们姐弟两的族叔,就是在齐鲁之地,死在你沈秋手里的。

    若是我们之前就知道,当日定不会救你和小铁!”

    “族叔?”

    沈秋愣了一下,随即便想了起来。

    “啊,你说的是齐鲁之地的北朝大将耶律宗。

    没错,确实是我在千军万马中杀了他,解了齐鲁之围。可是刘婉,你知不知道,小铁父亲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你那族叔!”

    他的声音变得冷漠,他说:

    “你族叔想要借着双方死斗,跑来捡个便宜,手里还有高兴专门为天榜高手准备的长白寒魄,高兴连那等东西,都能放心交给他。

    你确定,你们那位族叔,是真心护着你和你弟弟,而不是暗中已经臣服了高兴?

    罢了,和你说这些也挺没意思的。”

    沈秋打了个哈欠。

    他摆了摆手,拉住马缰,回过马头,对身后黑夜中的山林喊到:

    “朋友,跟了一路了,现身相见吧!”

    身后黑夜里毫无声息,似是空无一人。

    沈秋打了个响指,张岚呵呵冷笑间,手中折扇向外一挥,嗖嗖作响间,便有黑针射入后方山林,小铁动作则更直接。

    他跳下马来,吐气开声,锁链声响中,巨阙重剑呼啸着砸向后方黑夜。

    一人合抱的树被打断当场,在刺耳断裂声中,一道人影,便从林中飞掠而起,他手中抓着金色战弓,三支狼牙箭已搭在弓弦之上。

    整个人在空中坠落时,便有弓弦声中,三支箭激射而出,一箭直射耶律婉而来,另外两箭在空中划过圆弧,也是朝着耶律婉射出。

    这御射之术显然已是大师之境,三道箭矢飞舞成真假莫辨的九支箭影,绝杀戾气扑面而来。

    像极了那神弓射日,连珠九箭的风采。

    “啪、啪、啪”

    三声轻响,三支箭矢,被沈秋用公输巧手,在夜中带出幻影,精准的扣在手中,剩余箭影撞在身前冰墙消散。

    反手一丢,结冰的三支箭只朝着那刺客飞去。

    眼见刺杀失败,这蒙古刺客毫不犹豫。

    落入地面,翻滚一周,双腿如蜷缩的弹簧一样弹起,带着身体又飞快窜向后方黑夜中。

    但...

    “嗖”

    夺命黑剑,当头刺出。

    只有一人,却在出剑之时,带出七道剑影,尽管只有一瞬,但承影剑的八次刺击,将那刺客手中金色战弓刺成筛子。

    在木屑横飞之中,那蒙古刺客拼着受伤,躲开了致命一击。

    他咬着牙,倒在地上,但很快跳起,左手抓住了身后金色弯刀的刀柄,只是想要拔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金帐武士低头看去。

    自己腰间的刀柄和刀鞘之间,不知何时,已被寒冰封冻。

    一耽搁的功夫,森寒的黑色剑刃,就从后方,抵在了他脖颈之上,只需要轻轻一抖,这锋锐之剑,就要斩断他的脖子。

    “能在我山鬼兄长剑下逃生,你想必也不是草原上的无名之辈。”

    沈秋下了马,活动着手指,看着那被山鬼威逼在原地的蒙古刺客,他说:

    “敢问阁下姓名。

    还有,你家大汗,为何非要杀这素昧蒙面的北朝长公主?甚至不惜派出你这等好手,他是和自己未过门的老婆,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吗?”

    沈秋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眼见刺杀失败,自己又被胁迫,那高大的蒙古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执拗与决断,仰起脖子,就朝着承影剑撞去。

    他刚才见过这把怪剑的锋利,死在这把剑下,他必然毫无痛苦。

    但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在这不到三丈之地,张岚运起逍遥游,当真就是缩地成寸。

    山鬼反应也极快,承影骤然归鞘,那想要自杀的蒙古刺客,迎面就被张岚带起道道幻影的手指,插上了好几根鬼影针。

    他很快失去对躯体的控制,瘫软在地上。

    眼看着沈秋将耶律婉护在身后,那蒙古刀客,立刻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大喊到:

    “耶律婉必须死!这不只是为了金帐大汗,还是为了你们南国人!”

    “我却看不到,一个无辜女子死了,除了让我等男儿羞愧之外,对我们还会有什么好处。”

    沈秋上前几步,他蹲在那蒙古刀客身边,他说:

    “说说吧,你们大汗为什么非要杀耶律婉,破坏你们和北朝的联姻,我刚才路上猜了猜,你们袭杀北朝使者,大概本就是要嫁祸在我们这些南朝江湖人身上的吧?

    这个黑锅,坦白说,我们可以背。”

    沈秋停了停,他看着那蒙古刀客,他说:

    “你们蒙古人,不是一向自称草原英雄吗?为何也做起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了?说吧,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今晚杀的人够多了,我不想再多杀一个。”

    沈秋话音一停,轻柔了些,但随即又变的森冷起来:

    “但沈某也不在乎多杀一个。草原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金帐武士恶狠狠的看着耶律婉,但最终,在身前四个南朝人的质问下,他羞愧的低下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我叫...飞鹰,大草原上展翅翱翔,来自漠北的飞鹰。

    你说得对,南朝人,杀女人,不是英雄所为,我抛弃了我的尊严却只换来失败,这失败又玷污了我仅剩的誓言。

    南朝的江湖好汉,就此杀了我吧!

    我只求,你们能把我的脑袋送回金帐,告诉大汗,我飞鹰为誓言而死,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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