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陆归藏。”

    钟山脚下,沈秋一脸赞叹,将手指从陆玉娘额头处抽离。

    这姑娘惨白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她睁开眼睛,看向沈秋的双眼里,依然有畏惧之色。

    就在刚才,她又去了一趟那通天武境。

    但不是去再做挑战。

    而是由武境守关者,将她被分切的魂魄送回。

    当然不是这沈秋老魔发了善心,而是二哥为了她,入武境,连败六人,还打赢了那武境一重的守关者。

    这才把她被拿走的魂魄,又赢了回来。

    代价就是,二哥也在黄泉边走了一圈。

    陆玉娘感受着体内那股无常的虚弱,被驱散开,她急忙跑到陆归藏身边,护在闭目调息的二哥身前。

    生怕沈秋妖人,趁着二哥虚弱,再做恶事。

    “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小姑娘。”

    沈秋站在一丈之外,任由风吹动衣袍,他看着陆玉娘那张酷似陆归藏的脸上,露出的不加掩饰的警惕和抵触,他说:

    “你是怕我趁机坏了你二哥性命?”

    陆玉娘不做声,只是更警惕了些。

    “不会的。”

    沈秋不理这个姑娘,他看着陆归藏,说:

    “你家二哥,可是自武境初立来,第一个破关的武者,本想留下他,再去武境二重闯一闯,但今夜时间有限,就算了吧。

    老友相逢,也不必大动干戈。”

    “那人是谁?”

    沈秋话音刚落,陆归藏就睁开了眼睛。

    方才在那诡异的通天武境里,连战六次。

    尽管是心魂状态,也让陆归藏感觉到些许疲惫,那六人都不是弱手,尤其是最后那个老道。

    他抬起头,看着沈秋,问到:

    “最后那守关者,那个使剑的老道长? 他的剑术? 与你那山鬼兄弟的剑术一脉相承,莫非? 他就是山鬼的师父?”

    “算是吧。”

    沈秋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他看陆玉娘搀扶起陆归藏,便问道:

    “陆兄? 以你的见识,觉得我这秘法如何?”

    “不错。”

    陆归藏揉了揉额头? 他言简意赅的点头说到:

    “虽是幻境? 却如人间真实,其中武者,一举一动,都得非凡? 这一趟武境之行? 让陆某也是眼界大开。

    沈兄,这就是你手中通天剑玉之密吗?

    沈兄只用三年,便将武艺练到这个登峰造极的地步,也是日夜在这武境中修行之故吧?”

    沈秋眨了眨眼睛,说:

    “不愧是陆兄? 眼光就是准。”

    “我最后离开武境时,所见那被吊在黑沙中的人影? 便是蓬莱仙人?”

    陆归藏又问了一句。

    沈秋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好吧。”

    陆归藏也不再多问? 他将包袱交给小妹,又对沈秋拱了拱手? 他说:

    “今日借沈兄之力? 让陆某对于剑术一道? 又有领悟,算是得了沈兄的恩惠,他日再见时,陆某还要再闯一闯你这通天武境。

    今日之事,就到此结束,沈兄,陆某告辞了。”

    说完,他便要离开。

    却被沈秋唤住。

    “陆兄的口风很紧,我不担心,但你家这妹妹,沈某却不放心。”

    沈秋直接了当的说:

    “他日,若江湖上,有关于沈某与五龙山庄的流言浮现,陆兄可就休怪我了,这事关人命,乃是大事,可由不得沈某手下留情。”

    “放心吧。”

    陆归藏没有转身,他说:

    “我家妹妹,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人。

    她今夜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真出事,只要陆某不死,五龙山庄众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我信你。”

    沈秋眯着眼睛,抬起手来,对陆归藏和陆玉娘挥手告别,目送着这对兄妹,消失在钟山之下的夜色中。

    有些事,他没多说。

    但陆归藏肯定心里有数。

    一柱香后,在离开钟山的路上,沉默着向前行走的陆归藏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一样的妹妹。

    他紧皱着眉头,却依然语气温柔的问到:

    “小妹,你是为何要来金陵?还要参与到那诛邪大会的事情里?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近来江湖风云变幻,让你好生待在家中。”

    “不是我乱跑,二哥。”

    陆玉娘抬起头来。

    这十八九岁的姑娘抬起头来,她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懊悔。

    她不是个笨蛋。

    从之前沈秋质问唐九生,到现在二哥出言询问,她已知道,金陵这场诛邪大会,背后水深的很。

    自己贸然卷入,当真是差一点就万劫不复了。

    在后怕之余,她心头也有疑惑。

    这会见陆归藏出言询问,这姑娘便将自己过来的缘由,竹筒倒豆子一样,给二哥说的清清楚楚。

    “是大哥让我过来金陵的。”

    陆玉娘说:

    “二哥你常年不在家,家中产业都是大哥操持,咱们家和太湖连环坞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这次本是带着大哥送给唐庄主的庆生礼物过来的。”

    “你事前不知道‘诛邪大会’的事?”

    陆归藏紧皱着眉头,他说:

    “是那连环坞唐九生故意诓骗你出头的?”

    “这个,倒也不是。”

    陆玉娘语气纠结的说:

    “在我从宁波出发前,大哥对我说过,说是那唐庄主近来几月都有请求,家中族老,本想让你出面解决。

    但你忙于护卫五龙山庄,这乃是事关家族名声的正事。

    大哥那人,你也知道,不走江湖,也不懂江湖上这些事,他不想让你分心,便让我来金陵应付一番。

    大哥还专门叮嘱我,不要以归藏山庄或者你的名义,答应唐庄主任何事情。”

    这姑娘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说:

    “我本是打定主意,不参与的。

    只是被唐庄主一番劝说,那人又拿两家情谊说事,我去了信问大哥,大哥说可以,还让我事后接你一起回家。

    我这才答应出面,而且唐庄主对我承诺说,只是走个过程,不会让我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结果谁知道,那沈秋竟然光天化日下,在诛邪大会现身。”

    说到这里,陆玉娘偷偷打量了一下陆归藏的表情,她轻声说:

    “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倒没什么大事。”

    陆归藏叹了口气,说:

    “沈秋那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记恨你的,他既然说事情已了,那就是没问题了。

    只是方才你也听到了沈秋的警告。

    今夜之事,小妹必要将其烂在肚子里,沈秋和五龙山庄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暴露一分。

    你也亲身经历那武境之事,沈秋如今也是心性大变,手中更有些咱们不懂的秘法,此事事关你性命大事,万万不可逞一时嘴快。

    你可知道了?”

    “嗯。”

    陆玉娘使劲点了点头。

    今日这离奇之事,着实让她长了几分见识,心下后怕,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那便走吧,回家去。”

    陆归藏笑了笑,握住妹妹手指,带着她往山下掠去,陆玉娘看着二哥的眼神里,也尽是崇拜,她轻声说:

    “我家二哥就是厉害,一出手就破了沈秋那人的秘法,唐九生那样的高手,都输在最后一步了。

    二哥,你武艺,难道已经突破了?”

    “不是我厉害。”

    陆归藏语气复杂的说:

    “是沈秋放了水。

    最后我与那老道对剑时,明显感觉到,那老道留了几分力的,他应是天榜高手,不知为何受创虚弱。

    若是全力相攻,今日我也要留下一魂一魄了。

    而且你也听到了,我打通的,只是武境第一重,上面应该还有更厉害的人。”

    听到二哥这么说,陆玉娘便眨了眨眼睛。

    她感受着眼前呼呼风声,又说到:

    “二哥与那人,真是朋友吗?但他如今已是左道妖邪,江湖公敌了,二哥还与他相交,不怕被牵连吗?”

    “为何要怕?”

    陆归藏眼神温和,内藏一抹执拗。

    他说:

    “我陆归藏行江湖,交朋友,难道还得先让那些无能之辈的同意不成?”

    “小妹你不知沈秋过往,不知他所历之事,便也不要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口吐污言秽语,二哥告诉你。

    沈秋这人,虽被污蔑造谣,但可比他们都干净的多。

    茫茫江湖,有的人,面上脏。

    但多的是人,心里脏。”

    “哦。”

    陆家小妹应了一声。

    她在黑夜中回头看向钟山,依稀能看到半山腰上,还有点点烛火,那是五龙山庄所在,也是沈秋要去的地方。

    她说:

    “只是就算二哥这么说了,那沈秋在金陵做了那等事,他身上的脏水,已经洗不清了。而且那人,好像根本没想着去洗。”

    “他和不在乎他人闲言碎语的二哥,当真有几分像呢。

    呃,说到这里了,我便要问问,二哥,你和那东方哥哥,这就要分别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

    听到小妹询问,陆归藏叹了口气,他说:

    “我也不知道,我和东方,前路该怎么走。”

    “这方世间,手中剑斩不断的东西,太多了。”

    ----------

    相反的方向上,沈秋站在五龙山庄的大门之前。

    夜色下,有两个大红灯笼,挂在这高耸的朱红大门之前,那块五龙山庄的牌匾还在,但下方“武林魁首”的木匾,已有些剥离掉漆。

    自正定十年起,这块象征武林盟主的木匾被悬挂于此,已有十六年的时间。

    人人仰慕。

    可惜在任叔死后,这块匾,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

    不仅仅是面上经过十六年风风雨雨,已变得破旧不堪,还有能撑起这块木匾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哐、哐”

    朱红木门向内部两侧开启,打着灯笼的五龙仆从们,于夜色中鱼贯而出。

    他们还穿着原本的黑衣,袖子上依然有龙形装饰,没人要求他们去掉这个犯忌讳的装饰,就连南国朝廷,也默许了下来。

    但那个装饰,和头顶的木匾一样,在这一夜里,都带上了些讽刺的味道。

    还没有人站出来,要五龙山庄摘掉那木匾。

    但已有很多心思阴沉的人,等着看笑话了。

    “巨擘倒下,日落西山,英雄落寞的景象,真是太多人喜欢了。”

    沈秋背负着双手,没有理会那些走出门来的五龙仆从们,他只是安静的仰起头,看着那块天下魁首的木匾。

    “抱歉啊,等着看好戏的诸位苍蝇们,剧目换了,你们想看的笑话,看不到了,五龙山庄不会倒。

    它会继续存在下去,存在到下一个时代去。”

    山庄管家,任豪心腹,带着黑色眼罩遮住左眼,脖子上还套着黑色护颈的秦虚名,穿着一袭黑衣,手中并未握着灯笼。

    他快步走来,眼见山庄大门已开。

    在那台阶之上,正站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

    那老头穿着黑衣,腰间插着烟杆子,一头乱发编成小辫,脸上布满老人斑,弓着腰,看上去垂垂老矣。

    但他双眼,却看着头顶天下魁首的牌匾。

    那双眼睛,并不是秦虚名记忆中得眼神。

    似是灰蒙蒙的,更冷一些。

    但他手里握着一枚玉佩,那是任豪盟主随身之物。

    沈秋见秦虚名站在身前,他笑呵呵的说:

    “老夫乃山野散人何忘川,受好友相邀,在盟主死后,前来主持五龙山庄大计,你等都为任豪心腹,这小半年里,也未曾离了山庄,用心习武做事。

    都乃良善忠义之辈。

    老夫心下颇喜,今日赴约而来,我问你等,你等可愿意奉我为庄主,为我前驱,再造五龙山庄威名?”

    秦虚名心下了然,他俯首弯腰,大喊到:

    “恭迎庄主!”

    周围仆从们也齐声大喊:

    “恭迎庄主!”

    “好。”

    何忘川哈哈一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山庄上的牌匾,挥了挥袖子,如小老头一样,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入山庄中。

    他说:

    “虚名,三日之后,五龙开宗,一切可准备就绪?”

    “嗯。”

    秦虚名沉声说:

    “庄主勿要担忧,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尚未给其他门派送去请帖,怕到时无人观礼。”

    “不妨事。”

    何忘川摆了摆手,他用一种怀念的目光,看着山庄中的事物,在月光之下,他说:

    “老夫已往三山五岳,江湖诸家送去请帖了。”

    “三日之后,便要看看,那些高门大派,到底会给老夫什么答复。旁人都去休息吧,你随我来,去祭拜任豪。”

    “老夫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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