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蒂亚戈上校率领的护航舰队,抵达了古巴最东端的迈西角。

    迈西角设有导航的灯塔,距离海地77公里。晴朗的夜晚,甚至可以从这边的灯塔,看到设在海地最西角的灯塔。

    这两个灯塔就是向风海峡航道最重要的标记,护航舰队会航行到两个灯塔的中点处,然后向南转舵,顺风南下直抵牙买加海峡。

    如果转早了,就会被东北风吹向古巴东海岸,需要费很多力气调整航迹。要是转晚了,当然也浪费时间了!

    蒂亚戈上校在加勒比海值勤已经快二十年了,有丰富的航海经验,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晚八点,他向旗舰的运行船长阿圭罗中校,下达了保持一里格的夜间航速,在拂晓时分转向的命令。

    里格(legua)是大航海时代伊比利亚半岛的长度单位,又称西里,相当于55727米。

    至于运行船长一般出身平民,往往要在一艘船上度过他的整个服役期,实际负责整艘船的航行、供应和维护。

    显然西班牙高层也知道,单靠飞扬浮躁的贵族是靠不住的。水手们也常说,我们可以没有船长,但不能没有运行船长。

    他们是贵族军官的保姆和替罪羊,就像可怜的奥肯德上校,之于巴孟德少将那样。所以交代完命令之后,蒂亚戈上校便可以放心的,在他豪华轩敞的艉楼餐厅中,宴请随船税务官、巡查官和公证员,跟这些代表国王利益的随船官僚,好好勾兑一下,怎么夹带私货、偷税漏税,薅王室的羊毛。

    西班牙贵族热衷通宵达旦的宴饮,宴会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散。等醉醺醺的上校在副官的服侍下睡下,已经是四点多了。

    在上校如雷的鼾声中,阿圭罗指挥这支四十条船的庞大舰队完成了转向。

    舰队进入向风海峡不久,瞭望员忽然吹了哨子,中校马上出舵室探头望去。

    “9点钟方向,发现有船影!”瞭望员高声禀报道。

    “是战舰吗?”中校马上凝目望去,却只看到浓浓的海雾。

    “一闪而过,没有看清楚。”瞭望员不太确定道:“也许是一座山……”

    “放屁,这里离海地12里格!”阿圭罗中校神情凝重起来,拿起个中空的铜制长筒,放在眼前仔细搜寻起海面。

    海雾被越来越大的海风吹得飘忽不定,让他搜寻起来十分困难。谨慎起见,中校迟迟没有下达战斗命令。

    倘若虚惊一场,一定会被惊了觉的上校臭骂一通的。

    就这样又安静的航行了半个小时,雾气被吹散,舰队左手边兀然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

    “快击鼓!”阿圭罗亡魂皆冒的吼道。

    早就准备好的战斗鼓手,赶忙敲响了节奏感分明的鼓声。在船舱中睡觉的炮手和步兵听到鼓声,慌忙滚下吊床,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披挂盔甲,忙乱的进行战斗准备。

    上校也被吵醒,穿着蕾丝的白色睡衣出了船舱,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目瞪口呆的看到,一艘超级巨大的帆船,已经快贴到他脸上了!

    哪怕是在宿醉中,他也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苦寻不着的那艘明国巨舶。

    幸好,那艘巨舶并没有要开火的意思,而是在南转向。

    “它这是什么意思?”上校问中校道。

    “它要和我们平行航行。”阿圭罗一边帮副官给他套上胸甲,一边神情凝重道:“他们很可能是像葡萄牙人一样,持侧舷火力决定论。”

    “荒谬的理论,弱者的选择!”上校戴上了他精致的银头盔,接过自己的指挥剑,高声道:“给我靠上去,狠狠撞击他们!”

    “上校,这样会引起灾难性后果的!”中校不得不急声提醒他道。

    蒂亚戈上校只是宿醉,并非白痴,马上明白自己险些犯了大错。

    海湾的流速太快,风又大,转向灵活的加莱赛战舰还能不受影响。但艉楼高大,本来操纵性就差,又载满了货物,异常笨重的四艘珍宝船,这时候贸然急转弯,会有倾覆的危险。

    如果那四艘珍宝船不跟着转弯呢?那会与它们前面调头的十二艘加莱赛战船撞上的!

    那么加速跟珍宝船拉开距离再设法转向?更不可能!他们是护航舰队,保护珍宝船的安全最重要,而不是歼敌!

    当然理论上存在一种解法,就是让前面护航的十二艘加莱赛战舰转向正南,珍宝船继续航向西南。这样二者就能安全的分开。让前者与敌舰纠缠,后者在殿后的十二艘加莱赛战舰保护下,迅速脱离战场。

    但西班牙海军的通讯手段,还传递不了这么复杂的讯息。他们的旗舰只能用各种单面旗子,来下达诸如‘前进’、‘撤退’、‘攻击’、‘各自为战’、‘来生再见’之类的单一命令。

    如果没有赵昊的话,一个多世纪后的罗伯特·虎克,才能为英国海军搞出能表达丰富内容的复杂旗语。比如那句著名的‘engnd expects that every an ill do his duty’,就用了整整三十一面信号旗。

    所以这年代大舰队编队行进时,根本没法进行微操。当技术达不到的时候,你想法再好也实现不了啊。

    无奈之下,上校只得挂起一面蓝色的旗帜,那全速前进的命令。

    主要是让那四艘珍宝船赶紧升起满帆,必要时丢弃负重物,以求快速甩开敌舰。

    就在信号旗升起的同时,上校看到自己左后方火光闪烁若雷电。

    一秒钟后,他听到了隆隆的炮声,继而是战舰中炮的船壳破碎声,以及船员惨叫声。

    显然,那艘巨舶后面还跟着敌舰。那些灵活的战舰已经完成了转向,进入射击位置了。

    很快,橘色的闪电在更远处亮起,这次声音传来的时间又晚了一秒。然后炮声连成一片,再也分不出远近了。

    此时,那艘巨舶也终于完成了转向,将侧舷对准了上校的旗舰……

    林凤凭借她天才的直觉,判断对了西班牙舰队航线,甚至连他们的转向点都猜的大差不差。

    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雾,让她在转向点守株待兔的如意算盘落空。雾太浓,根本看不见敌舰。

    整个舰队都陷入巨大的失望中,因为正常来说,这就是天气原因导致任务失败,应该退出战场了。

    但到了林凤这儿,哪跟你讲什么《操典》?莽就完事儿了。

    当然,莽成功了就会有无数人替她辩解,说她也不是纯莽,而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既然已经判断出敌舰的航线,那就跟着南下呗,等雾散了再寻敌就是!这就是天才,巴拉巴拉……

    林凤毫不犹豫下令全部严禁灯火,以五节半的航速南下……这是她观察到的珍宝船夜间行船速度。

    结果一直到天亮也没发现敌踪,就在林凤心焦不已,准备下令加速,到前头海峡出口堵门时,却听到海面上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哨响!

    张筱菁、马已善等人都觉得可能是风声或者鸟叫,但她却认定了就是自己苦寻的西班牙舰队。马上下令转舵靠上去,半个小时候,一眼望不到尾的西班牙舰队果然就在眼前了。

    剩下的就不用她再操心了,马已善马上发出信号,通知跟在后头的四艘战舰。

    赵昊一共开发出手旗、旗帜、灯光信号三套通讯方式,足以让视距内的己方舰队顺畅‘交流’了。

    很快,收到信号的各条战舰,迅速做好战斗准备。战舰同时转向,与西班牙舰队呈两条相距二百米的平行线齐头并进。

    海警师承葡萄牙,强调战舰侧舷火力。西班牙人还固守着过时的接舷战,以船艏火力为主。而且桨帆船的侧舷也没法部署火炮。

    珍宝船的船型倒是可以布置侧舷火炮,但是为了装运更多的货物,西班牙人拆除了大多数炮位。一门炮一吨重,不用来运货多可惜啊!

    反正有舰队护航,也用不着珍宝船开炮。不如把炮拆了,装上副王殿下、各位总督还有国内王公大臣的私货多好?

    大部分时候这么想是没错的,因为发现敌舰后,护航战舰第一时间就会在珍宝船环绕周围,你给珍宝船装上炮也用不着。以现在的火炮准头,乱开炮还有可能误伤护航船只。

    但在特殊环境下,比如此时此地,就让它们的船身毫无保护的露在了大明私掠船队的炮口下。

    几乎只能被动挨打。

    说几乎是因为加莱船船艏的圆形炮台上,还有一门位于左舷的半加农炮可用。

    这点火力聊胜于无,甚至远不如那几艘负责侦查的拉卡维尔帆船,能提供的火力强大呢。

    结果就成了单方面、近距离的殴打。

    西班牙人苦于无法进行任何有效还击。为了尽快脱离接触,连调头反击的想法都没了,只能全速向东航行,希望尽快与可恶的明国海盗拉开距离。

    然而他的对手可是如饥似渴的大龄女海盗林凤,所率的是环球远航两年,已经磨合出包浆的舰队。不论西班牙人如何加速变向,他们始终都能紧紧贴着敌舰,不离不弃。

    开战三个小时后,林凤舰队基本没什么损失,西班牙已经被击沉了四艘加莱赛战舰,两艘勇敢的卡拉维尔帆船。

    那些珍宝大帆船倒是毫发无伤,显示出强盗们对压寨夫人的爱护。

    下一章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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