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比起追查泄密的原因,显然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才是当下的头等大事。

    “现在知道怕了?”徐鹏举瞥一眼不成器的小儿子。

    “知道了……”徐邦宁垂头丧气,再不见方才的骄纵劲儿。

    他和他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郑氏若是被夺了诰命,他也就别做梦想袭爵了。

    徐鹏举便没好气道:“知道怕了就乖乖去道个歉!”

    “啊?”徐邦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道:“我?堂堂中山王之后,国公爷之子,去跟个草民道歉?想也别想!”

    “我就是当不成国公,让大哥整死,穷死饿死,也不会去道这个歉的!”

    蔡家巷,味极鲜。

    虽然赵昊昨日极力消解,但惴惴不安的气氛,仍旧笼罩在酒楼内外。

    从方掌柜到店员,今天全都强颜欢笑、心不在焉,门外一有风吹草动,就齐齐吓得一哆嗦。唯恐是魏国公府的人上门报复。

    就连非富即贵的食客们也受到了影响。味极鲜开业近三个月以来,继昨天之后,又一次出现了空桌……其实客人三天前就交过钱了,但唯恐被殃及池鱼,宁愿白费五两银子,也不敢来吃饭了。

    当然,不敢来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客人还是早早就来到味极鲜,迫不及待催促方掌柜赶紧上菜。他们倒不是为了给店家撑场面,而是担心让魏国公府一闹,日后怕是很久,吃不到味极鲜的人间美味了。

    客人们以吃最后一餐的心态,享用着味道绝美的菜肴。可越是吃得享受,他们就越是感到惋惜。

    “好好的味极鲜,这就开到头了。往后怕是吃不到这样的美味了,这让人怎么活啊……”

    “实在不行,看看谁能跟国公爷那边说上话,帮着劝劝吧。”

    “原本好好说话,倒能劝劝,可昨天赵公子打了徐家的奴才,徐家不找回面子来,怎会善罢甘休?”

    “唉,赵公子才高八斗,难免年轻气盛,不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呀。就是他祖父赵侍郎在位,也不能这样落徐家的面子啊。”

    “哎,我看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食客们十有八九,已经在心里判了味极鲜的死刑。

    有那怜香惜玉的食客,小声劝还在弹琴的马湘兰道:“马姑娘,别弹了。这里已经是是非之地了,收拾收拾快走吧。”

    马湘兰点头笑笑表示感谢,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神态平静的抚动琴弦,弹奏出一曲《定风波》。

    前奏过后,便听她轻启朱唇,唱出天籁之音: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在味极鲜驻场三月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一展歌喉。

    宾客们听着听着便不由痴了,大堂中再无聒噪之声。

    二楼,唤作‘春’的雅间中。

    赵昊师徒、吴康远和雪浪和尚也停下交谈,倾听马湘兰那极能抚慰人心的歌声。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马姑娘这是在表明,要跟公子同进退呢。”

    良久,吴康远才悠然一叹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赵公子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真让人艳羡不已……”

    “噗……”赵昊险些一口水喷了他一脸,忙别过头去咳嗽连连。

    王武阳赶紧给师父捶背,不悦的看一眼吴康远道:“我师父还小,吴前辈出言无状了。”

    “知己跟男女,与年龄,其实都无关系。”雪浪有着诗人的敏感,自然比吴康远感触还深,轻叹一声道:“秦淮河畔已经快要淡忘马姑娘的芳名了。”

    赵昊不由自主微微点头,他承认,在马湘兰的事情上,自己确实玩脱了,如今已是十分棘手。

    “雪浪,你这厮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华叔阳贵公子脾气重的很,说话自然更不客气。

    “好好,不说不说。”雪浪自知理亏,忙改口道:“说回正事,贫僧建议立即报官,请求应天府保护味极鲜。”

    “应天府是你家开的啊?”华叔阳白他一眼。

    “虽然不是贫僧开的,但应天府欠我们大报恩寺一万两修寺的银子,”便听雪浪笑道:“若是贫僧答应免去这一万两,相信府尹大人应该愿意帮忙吧?”

    吴康远眼前一亮,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又不是方丈,说了能算吗?”

    “不好意思,贫僧筹到了五万两,大报恩如今是我当家。”雪浪略显得意的微微仰头。

    “那感情好,只要应天府能帮着拖上个把月,京师那边必有回应!”吴康远高兴的朝雪浪双手合十。

    “真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赵昊感动的举起水杯,朝两人道谢道:“不管结果如何,我赵昊都记得二位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了。”

    “我也不要你的包厢,再送我首诗就成……”雪浪是见缝插针,随杆就上。

    正说话间,包厢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伙计面无血色的跑进来。

    “东,东家,小公爷来了。”

    在北京城,说小公爷不一定指哪一位。但在这南京城,只有一位小公爷,那就是魏国公的小儿子徐邦宁。

    “这么快就来了?”吴康远吃了一惊,他以为徐家就是再着急,也得过两天才能报复呢。没想到,这才刚转过天来,徐邦宁居然亲自杀上门来了。“看来这次是揭到小公爷的逆鳞了,赵公子,快从后门走吧。”

    吴康远自恃身份,素来不怕事,却依然要劝赵昊暂避锋芒。

    徐鹏举当了小五十年的南京守备,徐家的产业遍布金陵内外,奴仆何止上万?

    人家还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家里有可以免死九次的丹书铁券,放眼整个南京城,谁能斗得过他们家?

    “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雪浪深以为然道:“贫僧带你去大报恩寺躲躲,徐家再嚣张,也不敢在那里撒野的。”

    “师父且留在楼上,我二人下楼拦住他,甭管他是小公爷还是小王爷,都休想动师父一指头!”王武阳和华叔阳挽起袖子,露出了纤细的胳膊。

    “先看看再说。”赵昊摆脱了前两人,拉住了后两人,神态自若的走下楼去。

    大堂中,食客们停下用餐,齐刷刷望向阴着脸走进店来的小公爷。

    别看他们背后不把这二世祖当回事儿,但真当着徐邦宁的面,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马湘兰也停下弹琴,站起来紧张的看着楼梯口。

    赵昊一下楼,就看到她焦急的朝自己偷偷摆手,显然是想让他暂避锋芒。

    他便在楼梯中央停下了来,扶着栏杆给了马湘兰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然后俯瞰向堂中的徐邦宁。

    徐邦宁也面无表情看着他。

    味极鲜的空气凝滞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然后,他们便看到,徐邦宁忽然折腰朝赵昊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道:

    “赵公子,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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