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今天是老公爷头七的日子。

    此时有‘烧七’、‘守七’的风俗,就是说从死者去世之日算起,每七天为一个忌日,即所谓‘头七’‘二七’、‘三七’,直至‘七七’。

    因为据说死者从去世之日起,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共过堂七次,故又称‘过七灾’。为了帮过世的亲人过关,家人逢七都要焚香烧纸,贡献酒肴祭奠。其中又以头七和末七祭礼最为隆重,要亲友皆至、孝子哭灵的。

    于是头七这天,一众徐家亲朋、南京勋贵又吹吹打打,哭哭啼啼的折腾了一天。至亲好友夜里还得守夜,待午夜吃了‘头七馄饨’后,又要派人到别人家地里‘偷菜’,目的是要被偷之家咒骂,据说骂得越凶,阎王爷那边关过的就越快,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徐家完全没必要‘偷菜’,就魏国公这半个世纪干的坏事儿,不知多少人咒骂他呢……

    白天烧七时,平江伯、南和伯这一干子伯爵,哭的比谁都凶,声嘶力竭的念着老公爷的好,说恨不得跟他老人家上路。弄得徐邦瑞好生尴尬,你说他个亲儿子总不能让外人比下去吧?不然宾客们都搞不清到底谁死了爹?

    徐邦瑞只好也跟着不停的嚎丧,一天下来嗓子肿的像塞了棉花,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好容易捱到天黑,心说这几个傻伯夷终于可以走了。谁知几人居然坚持要留下给老公爷守灵。

    “我谢谢你们啊……”徐邦瑞嘶哑着嗓子,没好气道。

    “不客气,应该的。”陈王谟几个就像看不懂气氛一样,死皮赖脸留了下来。

    夜深,宾朋散尽,就连徐家人也都撑不住,溜号回去休息了。

    看着变得空荡荡的灵棚,徐邦瑞这才冷笑道:“说吧? 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他虽然还没继承爵位? 但俨然已经是金陵勋贵之首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漫说金陵只有魏国公府一家公爵。就是放眼大明? 又有哪家勋贵敢列中山王府之前?

    “这……”陈王谟几人互相看看? 尴尬笑道:“果然瞒不过大公子。”

    这才吞吞吐吐,将那日吊唁之后发生的事情? 避重就轻讲与徐邦瑞。

    “什么?”徐邦瑞一听就炸了毛,要不是在他老子灵前? 他非得操娘日宗不可。

    “你们这帮不知死活的王八蛋? 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那祖宗!”恨得徐邦瑞一脚揣在陈王谟大腿上,把他踹趴在地下。

    “我们也是被他逼上绝路,气不过才想吓唬吓唬他的。”南和伯小声道:“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我们不是好惹得。”

    “没想到那小子竟故意撩拨我们上套……”东宁伯也苦着脸道。

    “你们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徐邦瑞气抖冷的指着几人道:“我们徐家都斗不过那煞星? 谁给你们的勇气去招惹他的?!”

    “大公子干嘛总说些丧气话?堂堂魏国公府? 还能怕个毛头小子?”诚意伯刘世延唯恐天下不乱道。

    “我家老二还在西山岛上倒夜香呢!”徐邦瑞冷笑一声,根本不吃他那套道:“是我儿子拜赵公子为师,这才缓和了两家关系,现在与他称兄道弟,关系紧密? 你们休想挑拨我与赵公子的关系。”

    说着他脸一沉道:“再挑唆一句,就彻底绝交!”

    “别别? 大公子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服气? 我们是来求救的。”南和伯赶紧捂住刘世延的臭嘴,满脸堆笑道:“正是知道大公子与那赵公子相善? 还请代为说和一二? 化干戈为玉帛啊。”

    “哦? 现在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了?”徐邦瑞哂笑一声道:“七天前不是挺硬气的,要让人家走着瞧吗?”

    “这不已经瞧过了吗……”东宁伯讪讪道:“大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挖苦我们了。看在咱们几代人交情的份上,救我们一次吧。”

    “是啊大公子,咱们金陵这帮人猫不叼、狗不咬,全靠彼此同气连枝,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管管管,我怎么管?”徐邦瑞冷哼一声道:“我连自己弟弟都要不回来,哪有本事帮你们?”

    刘世延翻下白眼道:“你那是故意不让徐邦宁回来吧。不然凭你儿子和赵昊的关系,真要开口捞人,就不信姓赵的不给这个面子。”

    徐邦瑞登时面色铁青,一指门口道:“滚出去!”

    几人赶紧七手八脚把刘世延这个惹祸精架出去,然后进来跪在徐邦瑞面前。

    “大公子尽人事、听天命吧。只求给那赵公子带个话。”陈王谟郁闷的低头道:“这次我们认栽了,条件随便他开,只求别把事情闹大。”

    北京那帮当官的,可早就看他们这些勋贵不顺眼了。真要传到隆庆皇帝那里,罢官下狱、褫夺爵位都是轻的,弄不好要抄家流放的,那可比死了还惨。

    “我这头七守孝呢,怎么去见赵公子?”徐邦瑞一脸为难道,他可不会轻易答应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让自己帮忙当说客?门儿都没有。

    “大公子救命啊……”

    “我等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定以大公子马首是瞻,你让我们往东绝不往西,让我们撵狗绝不撵鸡!”

    几个勋贵苦苦哀求起来,他家的清客也从旁帮着劝。好说歹说,徐邦瑞才松了口道:

    “行了行了,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说着他看一眼徐维志道:“你明天快马加鞭去找你师父,告诉他我们事前丝毫不知情。问问他是个什么章程,不用考虑我,弄死他们我都没意见!”

    “别,大公子……”陈王谟几个可怜巴巴的望着徐邦瑞。

    “唉……”他这才郁闷的叹口气道:“要是有可能放他们一马的话,条件尽管开,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管了。”

    “是,父亲。”徐维志郁闷的点点头,嘟囔道:“可我不能空着手吧,师父非把我撵出来不可。”

    “当然不能。”徐邦瑞也是存心杀杀漕运集团的气焰,点头道:“你陈伯伯他们有的是钱,肯定会给足诚意的。”

    “哎哎,那当然……”陈王谟几个点头不迭,他们现在只求能把事端压下去,必须得给足赵昊、操江衙门还有徐家孝敬啊。

    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呀。

    其实这会儿,赵昊业已乘船过了镇江,行在通往苏州的南运河上了。

    尹千户那边已经领受机宜,放出风去让勋贵知道他们闯了大祸,然后就坐等他们上门送钱。但赵昊这边不点头,操江衙门是不会放人的,最多只能让陈二他们过得舒服点儿罢了。

    至于自己点不点头,什么时候点头,当然要看谈的情况了,反正急的是那帮勋贵又不是他,索性回苏州慢慢谈呗。

    此外,他还接到了个报告,昆山那边发生了件虽不大,但性质十分恶劣的事情,他决定回去亲自处理。

    年前搭他船回来的那个海警队炮王褚六响,居然被抓了……

    当时赵昊听说他休长假,是准备回家结婚的,既然知道了,就不好完全不当回事儿。所以赵公子吩咐马秘书,关注下褚六响,让人留下他的地址,等他订婚后送份贺礼。要是赶得巧,就参加下他婚礼爱兵如子的人设,是要点点滴滴的积累,才能建立起来的……虽然赵公子还没有儿子。

    结果那小子回家后,一点进展也没有,赵公子又贵人多忘事,这事儿也就彻底忘下了。

    不过不要紧,马秘书可是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人在金陵,也没忘了安排留在昆山的人关注此事。

    这次就是昆山那边报告说,这小子的婚事黄了,而且还被女方那头告了通倭,抓进大牢里去了。

    赵公子一听就怒不可遏,头一次摔了茶碗,脸阴沉的吓人。

    这严重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给不了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应有的荣耀,已经十分愧疚了,只能一直自我安慰说,多给点钱补偿一下就好了。

    现在事实证明他是在自欺欺人,金钱非但替代不了荣誉,还可能给将士们招来祸患!

    要是自己不藏着掖着,早就向江南百姓公布他们抗倭英雄的身份,又有谁敢把‘通倭’的帽子往他们头上扣呢?!

    现在见他们因此而受到了冤枉,赵昊满心的自责。继而忧心如焚,抗倭的英雄被反污‘通倭’,这哪还了得?传到警备区会动摇军心、严重打击士气的!

    他刚要跳脚命护卫星夜赶回去,先把人救出来,小竹子劝住了他,说你要冷静,没有在自己窝里炸毛的道理。不然赵叔叔会很难做,也不利于洗刷那壮士的冤屈。

    当时赵昊上头了,根本听不进去。见他一副要上天的架势,小竹子只好红着脸抱住他,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让他冷静冷静……结果赵公子又上头了。

    好在热血下流,负责思考的头渐渐冷却下来。

    赵昊冷静一想也是,自己派个人回去就要放人,老爹的面子往哪搁?老爹要是放了人,会授人以柄,让人说他父子在昆山沆瀣一气,徇私枉法的。

    而且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人放了,褚六响的案子就彻底说不清楚了。在老百姓朴素得认知里,只有坏人才会走后门的。

    所在老百姓眼里,因为褚六响走了后门出去,所以他也是坏人,证明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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