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咸宜公主的大婚,却进行不下去了。

    原来,在谢直“以死开道”之下,根本没有人再胆敢障车。

    无论是洛阳城中的权贵还是地痞无赖,谁都不傻,跟驸马爷同族的杨铦都差点让谢直砍了,谁还敢上赶着往上凑?就当时那架势,三匹战马并排而行,三柄横刀同时出鞘,那真是神鬼辟易,杨铦要是不躲开,恐怕谢少府真敢拎刀子劈下去,都是人生父母养,谁不想多活几年?

    障车?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

    到了最后,公主车队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来到了公主府门前,说实话,要是把红袍换成白衫,那简直跟送殡一模一样。

    谢直一见到了公主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终于完事了,只要公主下车跟驸马一起往下走流程,就没有他的事儿了,他这个河南县尉,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从皇宫到公主府这段路程的安保,公主一下车,这就算齐活。

    结果,谢直这儿刚松口气,还是出事了。

    公主不下车!

    为啥?

    搁你你下啊!?人家是公主,亲爹是天子,亲娘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从一落地开始,就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只有她让别人受委屈的份儿,哪有人敢让她受委屈?

    人家咸宜公主也是有脾气的人好吧!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小女孩对爱情、对婚姻最为憧憬的时候,婚礼就是婚姻的起始点,事关一辈子的事儿,谁还不想图个开头彩?虽然人家咸宜公主没有明说,但是你知道人家小女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对这场婚礼多期待呢?

    结果,现在可好,婚礼差点变葬礼!

    咸宜公主没有命令侍卫当场斩杀谢直,就是有涵养的表现了,还下车?下车也行,不收拾了谢直、出了这口恶气,她宁愿婚礼不举行了,也不下车!

    事实上,当谢直差点砍死杨铦的时候,咸宜公主已经派人告状去了!

    谢直听了公主不下车,不由得一晒,小女孩闹脾气了,管他屁事!?婚礼是你的,吉时也是你的,愿意耍脾气就耍去,反正耽误了也是你自己的事儿!

    谢直虽然不以为然,不过呢,却也不好马上离开了,毕竟公主不下车,他的这个安保任务还不算完……

    所以,耗着呗。

    这下子,杨铦可逮住理了,他刚才让谢直吓到一边,正觉得丢人呢,现在一看这情况,这还有啥可客气的?使劲挤到谢直面前。

    “谢三郎,你完了!

    就是因为你的这份跋扈,惹得公主发怒,这要是耽误了吉时,一定要唯你是问!

    你现在还敢这么待着!?还不赶紧过去向公主道歉!?”

    谢直都没接话,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脚下、

    杨铦顺着谢直的目光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右脚恰好踩在牛佐画下地上的刀痕之上,顿时就是一激灵,跟被烫了一下一样,“噌”的一声都蹦起来了,赶紧倒腾两步远远退开,这才长出一口气。

    谢直一撇嘴,冲着牛佐吩咐道:

    “拔刀出鞘!

    按线巡逻!

    逾此线者,死!

    再有敢踩踏界线者,左脚踩,剁跺脚,右脚踩,剁右脚!”

    牛佐多听话了,直接拔刀出鞘,瞪着一双铜陵大小的眼睛,看着杨铦直运气。

    给杨铦气得,跳着脚在那骂!

    “你他么盯着我干嘛!?你盯着我干嘛!?

    不是让你巡逻吗!?

    你他么怎么就盯着我!?

    我告诉你,你别猖狂!

    公主已经发怒了,谢直肯定落不了好,你以为你就有好是吗!?

    嘿,你现在盯着我?

    我一会还盯着你呢!?我一会就盯着你们主仆二人如常倒霉!”

    牛佐根本不理他,就盯着他,见他就在原地厉害,硬是不敢上前一步,不由得撇了撇嘴,回头向谢直请示。

    “三哥,要是胳膊过线了怎么办?砍吗?”

    谢直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照砍不误!”

    牛佐一听,嘿嘿一笑,大眼睛一瞪,“你刚才指指点点的,我没看清楚过线没有,你再指一个我看看?”

    杨铦让这哥俩给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刚想开口大骂,却突然听过一声暴喝。

    “够了!闭嘴!”

    杨铦一眼。

    杨洄。

    咸宜公主的驸马都尉,弘农杨氏大观王房这一代的嗣子,大唐名臣杨慎交的嫡长子。

    杨洄喝止了杨铦,端坐在马上,把目光转向了谢直。

    “可是谢少府当面?”

    谢直一看,怪不得人家能招驸马呢,长得真帅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大红的袍服在身,更显玉树临风,就是脸色有点不太好……

    “正是汜水谢三郎。”

    “早就听闻少府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驸马过誉,不知道有何指教?”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人家杨洄的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闻言之后苦笑一声,对谢直说道:

    “不敢言及指教二字,倒是又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少府应允。”

    “何事?”

    “还请少府委屈一下,向公主致歉一二……”

    杨洄刚说完,连忙补充道。

    “实不相瞒,公主正在花车之中啼哭,说什么亘古至今,也没听说谁家女儿家出嫁是以死开道,今天要是没有一个说法,她就绝对不下花车……

    谢少府,我是想,咸宜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今日又是她大婚的日子,如此啼哭下去,实在也不是办法啊,不如请少府过去,致歉一二,杨某在一边规劝几句,不过是女儿家的小脾气而已,让她把这口气出了也就是了……”

    谢直一听,差点气笑了,疯了吧你,哪来的这么大的脸?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委曲求全,我欠你啥啊?

    “驸马且慢,有一事不明,谢某还要请教……

    致歉……

    既然是致歉,就说明谢某所作所为有不当之处……

    那么,谢某就要请教驸马了,是谢某带领河南县上下护卫公主周全不当,还是谢某为了防止宵小接近公主、阻拦障车不当?

    驸马既然要让谢某去道歉,还请不吝赐教。”

    杨洄一听,脸上一苦,这有什么不当的?护卫车队安全、严防宵小,这是不当吗?这分明是人家的功绩啊,他就算再糊涂,也不能说这些事不合适啊,想到这里,杨洄暗中叹气,早就听说汜水谢三郎不是个善茬,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可是这事不办也不行啊,公主就在车上哭,死活就是不下来,再耽误会,及时就过了,这婚还结不结了!?

    想到这里,杨洄略一沉吟,随后说道:

    “三郎,你我一见如故,就不能帮个忙吗?实不相瞒,杨某确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声,对汜水谢三郎神交已久,一心想要和你交个朋友,却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现在这种情形……

    三郎,你放心,你这个朋友,我杨洄交定了,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等到大婚之礼结束,杨某必定亲自登门与你订交!

    三郎啊,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刚才你喝退公主府内监之时,公主已然发怒,在花车之上隔着车帘呵斥于我,说我这个驸马未免太过软弱,看着她受了委屈也束手无措……你若不帮我周全一二,恐怕今日洞房花烛,我杨某人也无福消受了……难道你忍心看到我夫妻二人刚刚成婚就大闹一场不成?

    怎么样,三郎,帮个忙吧?”

    谢直都迷了,这货也太自来熟了吧?我他么认识你吗,就一见如故?你自己多难受,跟我有个屁关系!?谁让你是驸马,愿意娶老李家的公主呢!?不行,这货就是个傻子,咱得离他远点。

    “驸马此言何意?

    谢某与驸马,今日乃是初见,实在谈不到什么一见如故吧?

    再者说,谢某不过公事公办而已,就算得罪公主一二,也应该是你这个驸马出面周全,又如何能找到谢某的头上?

    还请驸马恕谢某无能为力。”你愿意跪舔是你的事儿,别拉上老子!

    杨洄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

    “不帮忙?”

    “帮不了!”

    杨洄阴沉了脸,死死盯着谢直,突然展颜一笑。

    “哈哈,你看我,光想着让公主高兴了,却没想到这事确实对三郎来说有点为难……

    这样吧,杨某还是要请三郎帮这个忙,但是不白帮,杨某愿意拿出资财五百贯,以为三郎报酬!

    要是三郎不愿的话,也好办,我杨家在南市有两间旺铺,不说日进斗金,却也算财源茂盛,寿王殿下曾经出价五百贯,我都没卖给他,要是三郎愿意给我帮上这个小忙,这两件旺铺,就是三郎的了……”

    谢直听了,脸色也阴沉下来了,这是拿钱砸我?卧槽,你瞧不起谁呢!?钱?我他么要那么多布匹干啥!?接着长虫玩!?

    “帮不了!”

    杨洄一见谢直油盐不进,终于急了,满脸阴沉地低声说道:

    “谢少府!

    你看清楚了!

    在你面前和你商量的,是驸马都尉!

    在花车内对你动怒的,是咸宜公主!

    在皇宫中期待公主开心快乐的,是天子最宠爱的惠妃娘娘!

    你说什么公事公办,皇家的事,就是公事!让公主开心,就是公事!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县尉,你要是坚持如此,惠妃娘娘也会公事公办了你!”

    谢直听了也怒了。

    “杨洄!

    你也看清楚!

    谢某是科举明法的榜首!

    谢某是尚书吏部选书判拔萃的甲等!

    谢某是尚书吏部本司铨选出来的河南县尉!

    谢某是科举考出来的!是尚书吏部选出来的!

    谢某这个河南县尉,是朝廷的官,不是她武惠妃的官,也不是咸宜公主的官,更不是你驸马都尉的官!

    你想办我?好!我等着!”

    崩了,彻底崩了!

    杨洄气得满脸发青,手指谢直,手指都哆嗦了。

    “好,好你个朝廷的官!

    你是朝廷的官,难道就不是皇家的官吗!?

    好,汜水谢三郎,果然不同凡响!

    你不是等着吗?好,你就等着吧!

    实话告诉你,咸宜公主已经把你告了,我是看在你还多少有点才华的份上才给你一个机会!

    你不要?好!

    我倒要看看你得罪了皇家,这大唐朝堂之上,哪里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

    等着吧!”

    说着,拨马就要回去。

    就在此时,一群人从皇宫方面快马而来。

    “惠妃娘娘懿旨到!”

    杨洄一见,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转身,直视谢直,脸上再也没有了世家子弟所谓的温文尔雅,略显狰狞和张狂,对谢直说道:

    “哼!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现在好了,我让你去道歉,你不去,这回你想道歉都没有机会了,看见了没有,惠妃娘娘的懿旨到了!

    必然是惠妃娘娘恼怒你以死开道,惹得咸宜公主大婚之日以泪洗面!

    我杨洄不过是一个驸马都尉,在你堂堂河南县尉面前没有面子,好,我倒要看看,你个从八品下的官员,在惠妃娘娘面前,又有多少面子可言!?”

    说完,也不理谢直,策马迎了上去。

    谢直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旁边可有憋不住的了。

    杨铦。

    他虽然站在界线之外,但是距离谢直较近,拔着耳朵听了全须全尾,一见杨洄已然迎上了传旨的宦官,不由得哈哈大笑,手指谢直,说道:

    “谢直,你也有今天……”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是“仓亮亮”一声横刀出鞘的声音!

    杨铦顿时脸色大变,赶紧收手。

    一道刀光,如同匹练一般从他眼前划过。

    也就是他反应快,但凡慢一点,右手就没了!

    牛佐!

    牛佐看着杨铦,还一脸惋惜呢。

    杨铦冷汗都下来了,抬手想指他,愣是没敢,却也瞪着双眼大吼。

    “牛佐!

    你敢动刀子!?你等着!

    惠妃娘娘的懿旨到了,谢直没个好,你也好不了!

    你等着,等你在河南县免职了,你看我不弄死你!?”

    牛佐大眼珠子一瞪,都懒得搭理他。

    谢直也把目光从两人那边收了回来,再抬头,传旨的宦官与杨洄,已然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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