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不得不对二叔谢璞多解释几句。

    “二叔可知……所以,我判断,林会长之所以能够低价卖粮,是因为他的粮食来路不正,不单单有漕帮杀人截粮所得的贼赃,还有其他来路的粮食,而且这个其他来路的粮食恐怕才是他低价卖粮的真正来源……

    三郎仅凭何二一面之词就抓捕了林会长,就是刻意留出了这么一个不是破绽的破绽,以此来打草惊蛇、

    我相信,无论是谁站在林会长的身后,都不可能完全确定林会长不会出卖他们,所以,他们自然会着急起来,一着急,就会动,一动起来就有蛛丝马迹,如此一来,三郎才能展开更深层次的追击……

    二叔恐怕还不知道,就在刚才,您还没有散衙之前,三郎御史台的同僚杜九郎亲自前来兴师问罪,大有弹劾三郎的意思在里面,三郎以为,他虽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不过肯定也跟幕后黑手关系不浅,无论是真心为幕后黑手所用,还是被幕后黑手所蒙蔽,从他的身上去追查,必然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三郎正要派人去探查,却不想,二叔却带来了杨家要与我结亲的消息……”

    谢璞也是明白人,听了谢直这么一说,顿时连连点头,问道:

    “所以,你就认定杨玄璬杨士曹和林会长之家有勾结?”

    “还得查!”

    谢直身为法律工作者,在案件推理上面很是严谨,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吧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不过,三郎想着,杨士曹与这位林会长勾结的可能,还真是不小……

    二叔请想,林会长乃是洛阳城粮商总会的会长,坐镇洛阳多年,以买卖粮食为生,他除去平日里的正常买卖之外,还长期从事低价卖粮的勾当,他的主要粮食来源,必然能够满足两个特点,第一长期供应,第二数量不小。

    能够给他提供这样粮食的人,在洛阳城中,一共才有几个?

    原本三郎也在犹豫,到底是谁?

    可巧,今天这位杨士曹自己跳了出来,由不得三郎不对他动动心思了。”

    谢璞听了再次点头,他是河南府法曹参军,在案件推理上面的能力也不弱,没有留意到杨玄璬主动结亲背后的深意,是因为信息不足,现在听了谢直共享的信息,顿时有了自己的想法。

    “要是这么说的话,杨玄璬还真符合这个条件……

    他是士曹参军,执掌河南一府之地徭役,无论河南府一地需要铺桥修路,还是整治水运,他都是最直接的经办人,一切工程如何暂且不说,朝廷召集民壮劳役,虽然没有钱财报酬,但是最基本的,是要管饭……

    也就是说,就后勤这一块来讲,粮食,大宗的粮食,要从杨士曹的手中经过,从含嘉仓领出来,然后再逐层逐级地发放到徭役的手中……”

    说到这里,二叔谢璞不由得两眼放光。

    “以前就不用多说了,开元二十二年,天子驻跸洛阳之后,营田,构建含嘉仓,疏浚通济渠……这一项项举措,虽然有政事堂几位相公亲自出面把总,但是主要的承建人,还是我河南府,而这些工程的实际管理,又是落到了杨玄璬的头上,据说他这两年,回家睡觉只有有限的几次……显然,这些工程的一切,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自然,大量的粮食,也在他的手上!”

    “不错!”

    谢直用力一点头。

    “杨玄璬主管一切河南府工程的施工,朝廷向出徭役的百姓提供的粮食,也全部在他的手上。

    一个人,一顿饭,假设是吃米一斤,那么,只要少给一两,十个人就是一斤,百人就是十斤……

    从开元二十二年开始,河南府一地的所有工程全加在一起,出徭役的百姓,有多少?数以十万计!

    而他,杨玄璬,到底从其中扣下了多少米粮?”

    谢氏叔侄对视一眼,两个人双眼中都是精光闪烁,异口同声地说道:

    “难以计数!”

    谢直说完之后,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怪不得林会长手上有这么多便宜的粮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谢璞也是哈哈大笑。

    “我说杨玄璬一个士曹参军哪里来的底气,一直以来和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原来是仗着一群商贾在他背后撑腰?

    我呸!什么东西!

    千年世家竟然成了商贾的帮凶,他也配姓杨,我真替弘农杨氏痛心,怎么生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谢璞说完,转眼看谢直,这个侄子简直越看越是满意,什么明法榜首、第一御史之类的就不用多说了,瘦金体一出,起码能保证汜水谢家百年华翰,不过呢,那些都是谢直给整个谢家带来的好处,谢璞高兴也是高兴,更大的因素,还得归结到家庭责任感上去。

    不过,现在,可就不同了,谢直能够跟杨玄璬对上,那是这个侄子带个他谢璞一个人的好处!

    杨玄璬请人出面求亲,主动低头认输,这些暂且不说,谢直还能通过抽丝剥茧一般的分析,确定杨玄璬违法乱纪的事实,只要他谢璞稍稍推动一下,杨玄璬必然葬身之地!

    谢璞也不由得感叹,他这一任四年的河南府法曹参军,除了工作之外,就跟杨玄璬别苗头了,要是能在临近卸任之前将他绳之以法,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想到这里,谢璞当然越来越喜欢谢直,看着看着……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了谢直旁边的一张大胖脸……

    谢二胖子!

    谢璞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孽障!

    还笑!

    你弄明白怎么回事了吗你就笑!?

    你看看你三弟,进入洛阳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但顺利通过科举,还为官两任,深受百姓爱戴以至于出现万人相送的局面,最难得的,你三弟急为父之所急,为为父扫平了多年的宿敌!

    你再看看你!

    身为人子,在我膝下多年,也没见你如何!?

    这是什么?养儿子还不如养侄子吗!?”

    谢二胖子顿时被他爹给骂蒙圈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急你所急”!?是那么回事吗!?还是三弟办案的时候,顺手把杨玄璬给扫进去了,他哪是诚心为了你好啊,我的亲爹!?

    不过谢二胖子能说啥?亲爹骂街这种事,在大唐简直司空见惯,就是拎着棍子抽一顿也是稀松平常,谢二胖子早就被骂习惯了,老老实实站好,低头不语。

    谢璞一见,火更大了。

    “你看看你,天天什么正事也不干,还以什么进士科状元自傲,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国朝进士科状元,就没有你这么废物的!

    谢正,我把话给你放着,你可别让大唐历年的进士科状元因你而蒙羞!”

    谢璞还要再骂。

    谢直一看,这样不行啊,再骂下去,谢二胖子该成大唐朝状元之耻了,这哪行去?赶紧开口劝架吧。

    “二叔息怒,二叔息怒!

    二哥哪有您说得那么不堪!?您就算爱之深、责之切,也要注言语啊……

    另外,最近二哥天天在外,并不是游手好闲,而是在给三郎帮忙,还请二叔明察……”

    谢璞听了,就是一声冷笑。

    “他给你帮忙?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

    谢直也不管二叔谢璞这路子片汤儿话,直接转向了谢正。

    “二哥,你跟着戴捕头查得怎么样了?刚才不是要说吗,结果杜九郎来了,给你打断了……

    赶紧告诉三郎吧,咱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那位同窗王公子,毕竟人家当初给咱们帮过忙来着……”

    谢正抬头,只见谢直一个劲跟他挤眉弄眼的,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激地看着谢直一眼,这才开口。

    “孩儿前些天受三郎所托,跟河南县的戴捕头一起,追查一宗命案……”

    谢璞果然上套,一听“命案”两字,顿时坐直的身体,他是河南府法曹参军,基本的职业敏感度还是有的,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复核河南府所有县治内的重案、要案,正所谓人命关天,只要是命案,虽然侦查阶段的工作跟他没关系,但是审理之后,肯定要把卷宗上报到他的手里,提前了解情况,也是正常。

    “死者是洛阳西市的一个半掩门……”

    “哼!”谢璞顿时一声冷哼表达不满。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死了个暗娼,这种生活在现实边缘之中的人物,哪年不死伤十个八个的,得病难治、争风吃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上,如果是一帮的半掩门,死了就死了,要是没有牵扯到太多的问题,直接拉出去埋了就得,连官府都不会参与,更不用说正式行文到他掌管的法曹了。

    不过呢,好在谢二胖子有点小精明,开口就提到“受三郎所托”,让谢璞多多少少还会多想一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由在里面,这才没有直接打断谢二胖子的描述。

    谢二胖子被他爹冷哼声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爹没有更多的表示,便战战兢兢的继续说道:

    “我和戴捕头一起去勘验了现场……综合现场的种种蛛丝马迹……乃是他杀……

    然后又询问了半掩门的邻居和以前的恩客,确定了行凶的时间……

    最后追查多日,确定了杀人的凶手,是原来漕帮的一个小头目,侯七!”

    谢璞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不耐烦,谢二胖子你这是干啥呢!?给我背卷宗呢!?如何破案这种事,对于你一个进士科的状元是个新鲜事,但是对于我这样的法曹参军还新鲜吗!?我天天看好不好!各县报上来的卷宗比你说的精彩多了!

    谢璞想到这里,不由得出言打断

    “既然查到了凶手,为什么不抓!?”

    谢正一听,满脸的害怕,却也鼓足勇气说道:

    “戴捕头也说抓来着……

    但是我从半掩门邻居的证词里面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

    这侯七,和半掩门是熟人……

    不是普通恩客那种,是怎么熟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仔细查看了他们的证词,都说侯七时常前来半掩门这里,但是时间很固定,一个月一次,每一次的时间也不长……

    我就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回来找三郎,让他帮我想想怎么回事……”

    谢璞一听,一声冷哼,“费那事干啥?直接抓了询问不就行了?”

    谢正没说话,看谢直。

    谢直也没有说话,倒是陷入了沉吟,半晌之后,眼神突然一亮。

    “二哥是说侯七一个月去一次,每一次的时间都很短,有多短?”

    谢正一脸无语,不过还是回答:“不到一刻钟。”

    唐时将一天时间均匀分成一百刻,后世时间一天是244,一共九十六刻,粗略一算,唐时的一刻钟,不到后世的十五分钟。

    如果每一次仅仅不到一刻钟,连带着进门、说话、脱衣服、穿衣服等等时间,那就太短了……

    所以……

    “他不是去嫖的!”

    “那他是干什么去的!?”

    “收租!”

    谢直说得斩钉截铁,这种事,在后世听得多了,一个小姐就算是想要去卖,也得有组织,要不然没有货源、没有地点、没有安全……具体不多说,但是肯定也得有!

    唐朝估计也一样。

    所以,这个半掩门,是侯七手下的,他一个月去一次,是上门收取管理费!

    谢正哪里明白这个啊,听了谢直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嘿!早就听说漕帮藏污纳垢,没想到他们除了作奸犯科之外,还干这种事?真是死有余辜!

    三郎,我跟你说哈……呃……”

    说不下去了……

    为啥?

    谢璞正看着他们哥俩运粗气呢!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案子!?值当你们一个监察御史,一个新科状元这么关注!?最可气的还是你俩一顿眉飞色舞是几个意思?时间太短了!?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俩就不学好吧!

    谢直一见二叔脸都黑了,赶紧解释。

    “二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这么关注这个半掩门,主要是因为二哥的同窗王公子……

    他毕竟给咱们帮过忙,现在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肯定不行啊,咱们不得找找人家?

    再说了,这里面还涉及到我的一副瘦金体字帖……

    我这才请二哥出手的……”

    谢璞听了,这才勉强认可,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也算是全了同窗之义……

    谢直见谢璞不再生气,这才转头看向谢正。

    “这些天幸亏二哥了……、

    抓人吧!

    整个漕帮都被咱们收拾了,也不差再给他们找点罪证……

    不过我还得提醒一点,你们抓人之后,一定要询问一下那位王公子的下落……”

    谢正点头应是,这就准备去通知戴捕头抓人。

    就在此时,小义突然前来汇报。

    “三少爷,不好了!

    城中粮商串联到了一起,纷纷提高了粮食的售价……

    他们说,你如果不释放林会长的话,他们就成倍卖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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