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哥穷疯了之后,借助自身职务的便利,通过高主事在各家的串联,成功地开发出一种犯罪模式,成功地开始倒卖含嘉仓里面的粮食……

    杨玄璬利用“国家工程”,虚报账目,漕帮负责运输,倒卖出来的粮食交给林会长发卖……

    其中的种种细节就不多说了,反正高大哥开发出来的这种模式,既隐晦又安全,各方参与人员,都吃了一个沟满壕平。

    不过,这种模式里面也有一个问题,难以应付来自司农寺的检查。

    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含嘉仓里面的粮食都是大唐赋税,来了多少,送出去多少,都是有账目的,到时候账目和实物对不上,这玩意没法解释。

    司农寺作为含嘉仓的上级主管部门,有职责有义务对含嘉仓的存粮进行管理。

    面对这样的问题,人家高大哥早有准备。

    具体的办法,借助了含嘉仓管理的一个小细节。

    含嘉仓是管理粮食的,粮食东西吧,有储藏周期,即便后世技术条件极大提升之后,也要每隔几年就把粮食换上一批,到了大唐,更是如此,事实上,含嘉仓的管理,都是以三年为一个周期,每一年都要收入新粮之后,再把存储了三年的陈粮替换出去,当然,这种替换是一种买卖,含嘉仓卖,粮商来买。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让高大哥给逮住了。

    因为新粮和陈粮在价格上肯定不一样,如果卖陈粮的时候,把新粮倒卖出去,岂不是就有了利润空间?当然,具体操作的时候,还要考虑到当年丰收还是欠收,还要考虑陈粮、新粮的相关比例,还要考虑粮食储备系统里面对“保存不善”的处罚……一路乱七八糟的因素,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总之,高大哥就是借助新粮和陈粮之间的差价,用来应付司农寺的监察。

    来人查,通过林会长大量吃入陈粮,新旧先不管,数量起码能够跟账目对上,至于全是陈粮,就一个说法,保存不善!

    等人走了,这些陈粮也不糟蹋,通过杨玄璬,用来支付“国家工程”里面粮食的消耗,而且还能借着这种机会再次扩大“虚报账目”的数额,等于再次扩大了他们这个犯罪团伙的“利润空间”。

    谢直听完了之后都惊了,这家伙,犯罪模式还能推陈出新呢,怪不得姓高,果然高人!

    而且更加让谢直意外的,这样的高大哥,竟然还升官了!

    谢直听了高主事说高大哥升官离开含嘉仓、直接调任司农寺,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这特么大唐的粮食系统里面,这升官的标准到底是个啥啊!?难道看谁的犯罪能力比较高吗?

    只听得高主事继续介绍情况。

    高大哥走了,但是犯罪还在继续,漕帮、杨玄璬、林会长早被撑大了胃口,你走就走,钱不赚了,那不行!再说了,你走了没关系,你兄弟不是还在这儿呢吗?让他出面联络含嘉仓,以后挣了钱,你的那一份,让你兄弟帮你收着……

    就这样,高主事被推了出来,与含嘉仓的继任者继续联系。

    这件事倒是不难,一来高大哥临走的时候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特意提拔自己的副手接替了自己的位置,二来,含嘉仓参与到这种犯罪模式里面的,也不仅仅是高大哥一个人,含嘉仓上上下下这些人,基本都被高大哥腐化了,要说高大哥一走,就不让他们继续赚钱了,他们也不愿意啊。

    所以,高主事很顺利地在“后高大哥时代”,串联起这个犯罪网络,继续大发其财。

    谢直点点头,明白了,经过高主事的介绍,洛阳粮案,算是真相大白了。

    他想了一想,还是奇怪,突然问道:

    “高主事我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还是要问问你……

    就我的感觉,你到了御史台之后,仿佛不需要我们来问,你早就憋着想把洛阳粮案的一切告诉我们了?

    这是我的错觉吗?

    如果不是的话,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高主事闻言,神色一变,先是悲伤,随即变得狰狞,差不多嘶吼出来一句话。

    “因为我大哥!”

    原来,高大哥能够从含嘉仓调任司农寺,根本不是什么“政绩突出”之类的正经理由,而是陈思问看上他了!

    高大哥在洛阳含嘉仓的这一套操作,虽然隐蔽,但是还是瞒不过有心人,尤其是司农寺的这些“专业”的有心人。

    在司农寺之中,就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吏员,对数字极其敏感,跟着司农寺主官去含嘉仓探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但是他也没敢多嘴,回到了长安之后,仔细把含嘉仓这些年上报的账目核查了一遍,还真让他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其实也怪含嘉仓这群做账的人不走心,开元二十年用了多少,开元二十一年还用了那么多,虽然上下有所初入,但是在有心人的关注之下,这就有点有问题了。

    仔细一查,这位吏员明白含嘉仓做账的套路了,基本洛阳城有什么工程,不管大小、多少,都是一个消耗量,这是把每一个工程都看成了一个基本单元,有多少个单元就用多少粮食。

    然后,开元二十年,河南大熟,粮食便宜,当年在任的河南府尹上马了不少正经大项目,整理水渠、开核通水啊……反正都是大项目,一共六个。

    开元二十一年,河南还是大熟,粮食同样便宜,不过呢,关中却遭了灾,洛阳含嘉仓运送了不少粮食去支援,在这种情况下,含嘉仓的存粮应该不多了才对,事实上,河南府尹也知道这种情况,就没有继续上马大工程,倒是修修补补的工程有不少,巧了,也是六个,全是征发徭役之后三五天就能干完的小工程,那才能用多少粮食?

    要不说含嘉仓做账的人不走心呢,拿着账本一看,噢,今年也是六个工程,行,就按照去年的账目做吧,上下调整一下就行……

    这么一来,不留心的,都注意不到。

    但是,有司农寺这位“专业”的有心人一点一点核对账目,这不就发现了么?

    却说那位吏员发现了含嘉仓的猫腻之后,直接找上了陈思问,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交代了一番。

    陈思问一听,嚯,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折腾这么长时间了,人才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结果这一看,就把高大哥给找出来了。

    还是那句话,“人才”!陈思问非但没有降罪,倒是把高大哥调任到了司农寺。

    高大哥把洛阳含嘉仓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刚到司农寺,就仿佛被陈思问迎面打了一拳一样,敢情洛阳含嘉仓的种种,司农寺的老大全知道了!?当场就吓坏了,赶紧请罪。

    却没想到陈思问乐乐呵呵地把他拉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要是真的怪罪你,还会给你升官吗?

    高大哥一听,对啊,真要是收拾我,直接金銮殿上一弹劾不就行了,别说升官了,直接在洛阳就给抓了,何必用朝廷驿路招待着我一路前来长安,直接派人把我从洛阳抓过来不就行了?然后他就问陈思问,那您让我过来干什么?

    陈思问听了哈哈一笑,我觉得你是个人才啊,所以把你调到司农寺来,让你帮忙,把你在含嘉仓玩的那一套,在整个大唐推广一下,这样咱们不是能挣更多的钱?

    谢直听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理解了“丧心病狂”这个成语是个啥意思,陈思问这是要把整个大唐的储备粮系统全毁了啊!

    高主事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愤恨。

    按照他的说法,高大哥听了陈思问的要求,不干也得干,人家陈思问直接就上威逼利诱的软硬双手。

    硬手威胁,不干,你在洛阳的事情,我就给你抖落出去。

    软手利诱,干吧,你只要干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大家一起发财有啥不好?

    高大哥能说啥?

    干吧!

    陈思问推广计划的第一个试点,长安常平仓!

    然后,没折腾一年呢,出事了。

    长安城那是大唐西京所在,皇帝长期就驻扎在这里,大唐权贵星罗棋布,一双双眼睛就隐藏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后面,仔细观察着长安城里面的风吹草动,常平仓这么大的动作,瞒得过谁去?

    别人不说,就那位负责出货的粮商,早就被人盯上了。

    你想在大唐做买卖,没有官面人员给你背书,做梦呢?一开始还好,随着买卖越来越大越来越挣钱,司农寺已经护不住他了。

    人家的要求特别直接,要不给我干股,要不我把你的桌子给掀了!

    怎么办?

    答应吧。

    可是这个口子一开,就麻烦了。

    一个如此,两个如此,个个如此!

    刚才不是说了嘛,大唐权贵几乎都集中在长安城,你一个小小粮商,给了谁谁谁干股,不给我,瞧不起我是不是,他能掀了你的桌子,我难道不能!?

    就这样,粮商差点把自己铺子的股份全给送出去,即便是这样,也不够!

    到了最后,真有权贵出手,一下子把桌子给掀了长安粮案,爆发!

    你别看那些权贵讨要干股的时候,一个个跟饿虎扑食一样,现在出事了,谁都不管!

    没办法,还得是司农寺出面收拾残局。

    可是陈思问也难啊,粮商、常平仓、全部卷入了长安的这场粮案之中,要说司农寺一点责任都没有,人家李老三也不能认!

    怎么办?

    壮士断腕!

    陈思问竟然把高大哥扔出来背锅!

    判了斩刑!

    高主事说到这里的时候,一顿咬牙切齿!

    “高某刚刚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觉得天崩地陷!

    我高家发展到了今天,全是依仗我家大哥读书进学、选官当官!

    我怎么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哥身首异处!

    所以,我一定要到长安去营救我家大哥!

    可惜的是,我的地位太低了,只是一个河南府士曹的主事而已,即便这些年积累了一些钱财,但是我这个身份,和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区别,我就算是有钱也送不出去啊!

    所以,我只能求助于他们。

    漕帮不过是洛阳城本地一个帮派,根本帮不上忙……

    含嘉仓的一众吏员,知道我家大哥卷入了洛阳粮案,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一样,根本不敢近前……

    我就只能把希望放在了杨玄璬和林会长的身上。

    林会长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是他早早就开始资助参加科考的读书人,杜九郎,现在的监察御史,当时就在长安为官校书郎,我找林会长,请他写封信,我好通过杜九郎去运作此事,结果林会长告诉我,他资助的读书人,日后还有大用,不能消耗在这种事情上……

    我又去找杨玄璬,他虽然不过是河南府的士曹参军,但是弘农杨氏千年华族,自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人脉还是血亲,能帮上忙的人太多了,别人不说,杨洄,弘农杨氏大观王房的嫡系,当时已经和咸宜公主订了婚,只要杨玄璬肯帮忙,我宁愿倾尽所有,用全部家产来换取杨洄的帮忙,可是,他根本没答应,连理由都没有,就是不管!”

    高主事说到这里,一脸愤恨地看着谢直,恨恨地说道:

    “谢御史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配合嘛,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他们所有人,给我大哥陪葬!”

    原来,高主事在洛阳城中四处碰壁之后,高主事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了长安,结果真的如他所说,他的位置太低了,没有人引荐的话,就算有钱也送不出去。

    然后,高大哥果然被斩首了。

    高主事悲愤之余,只得收敛了大哥的尸体,带着大哥的遗孀和自家侄子,回到了洛阳。

    结果,漕帮、含嘉仓、杨玄璬、林会长,一群人又全都冲上来了,长安粮案完事了,咱们接着干吧……

    高主事当时差点没被气死,你们都他么掉钱眼里了?长安常平仓刚刚出事,还敢继续!?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继续干?好!我就成全了你们!让你们一个个对我大哥见死不救,等到查处长安常平仓的人到了洛阳,你们要是不接着干,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让你们给我大哥陪葬!

    就这样,他继续串联各方,静静等待,直到谢直在金銮殿上连放三炮!

    他知道,时机到了!

    只不过他也知道,如果主动找上谢直揭开洛阳粮案的种种,他可能就一去不回了,他要在走之前,安顿好大哥的遗孀和侄子。

    就连高主事也没有想到,谢直的嗅觉竟然能够如此灵敏,仅仅第二天就摸到了他,不愧是号称“大唐办案第一人”的汜水谢三郎!

    尤其是到了御史台,一眼看到了张员外郎,高主事就知道断无幸理了。

    如此也好!

    早一天,晚一天,他自己没关系,但是能够早一天的话,就能早一天给大哥报仇!

    这才有了此后的种种……

    谢直听了高主事的故事,一声长叹,随即郑容对高主事说道:

    “你放心吧,只要与粮案有关系的人,谢某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高主事听了,双眼热泪盈眶,再次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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