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七月十一。

    入秋的时间不长,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时,洛阳城中依旧烈日炎炎,唯有太阳落山之后,夜风之中偶尔的一丝清凉,才提醒这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喧闹的开元二十三年的夏天,已经过去了,马上,就是开元二十三年的秋天了。

    在这个仿佛平常的夏天之中,爆发了令人嗔目结舌的洛阳粮案,进而牵扯出整个大唐储备粮食系统的**,震惊了整个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痛心疾首,也不知道有多少文人骚客写诗谩骂,同样,也不知道大唐储备粮食系统之中,有多少人头落地!

    一开始,朝廷对洛阳粮案的处置,还是只杀诸恶、不问胁从,但是随着各地常平仓清查工作的完成,越来越大的亏空数字摆上了政事堂的桌案、甚至通过大唐群相的手,转呈到了李老三的龙书案上,处罚的手段也越来越狠厉,尤其是堂堂大唐九卿之一的司农寺老大陈思问,还牵扯到了弥勒教里面,更是让天子勃然大怒,除了首恶陈思问从流放改为赐死之外,常平仓系统之中的一只只硕鼠,也被暴怒的李老三推上了断头台!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即便不是常平仓系统的官员,一个个也心有戚戚然。

    他们也在害怕!

    为啥?又不是他们在常平仓参与倒卖了粮食,这有啥可怕的?

    因为夏粮征收在即!

    以如今的这个局势,一旦夏粮征收不利,填不上常平仓的大窟窿,你知道暴怒之中的李老三会干出来点什么?

    为官无能、夺官论罪!

    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生怕李老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二话不说,中旨出宫,两三个宦官带着鸩酒找上门来,你说到时候,是喝还是不喝?

    不喝?

    别闹了,人家陈思问虽然是一个犯官,但是没论罪之前,好歹也是堂堂的大唐九卿,人家都没说不喝,你比人家司农寺卿多个什么,你说不喝就不喝了?难道那些宦官就不会硬灌吗!?

    事关自家小命,还是谨慎点好……

    所以……

    征粮!

    敢不足额缴纳,嘿,你就当我不敢收拾你是吗!?你现在敢少交粮食,你就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啊,那你就是我的仇人!对待仇人还客气个啥!?

    总之,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整个二十三年的夏粮征收,简直是一顿鸡飞狗跳,老百姓都没想到那些官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个个如狼似虎的,要是不交粮食,恨不得把你家房子点了那种……

    但是,这些事情,跟洛阳城之中的普通百姓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欸,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要不是洛阳粮案的爆发,也不会引动天下震荡,但是洛阳城作为整个风暴的中心,就是这么风平浪静,尤其是洛阳城里面的普通百姓,甚至觉得日子过得更舒服了……

    粮价稳定,甚至比以前的时候更低了,原来二百文一担,现在,一百六就行,粮商要是敢买一百八,就有百姓敢堵在人家骂奸商,甚至直接骂“黑心的奸商”。

    平常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要是在平日里,你敢堵门骂,嘿,人家粮商就敢把事情捅到洛阳粮商总会,人家林会长一声令下,全洛阳城的粮商就敢集体不卖你粮食,你还想吃饭,做梦去吧!

    更有甚者,直接招呼人,把闹事的百姓暴打一顿!

    别以为这种事情粮商干不出来,漕帮在洛阳城的名声不好,为啥?还不就是这些为虎作伥的事情干的多了?

    正是因为如此,普通洛阳百姓,根本没有到粮商店铺闹事的底气,别说闹事了,说不定哪天在粮商那里,新粮的价格买了陈粮,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了。

    现在可好,你还想用新粮的价钱卖给我陈粮?做梦吧你!新粮你不卖成陈粮的价格,就算我们这些百姓给你脸了!黑心的粮商!

    这回洛阳百姓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在这之余,洛阳百姓里面也有明白人啊,前后一想,就知道现在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了。

    咱得好好谢谢人家汜水谢三郎啊……

    林会长被斩,所有资产抄没,洛阳粮商总会名存实亡,别说重新推选会长了,就是这帮粮商平常的时候都不敢聚集到一起吃饭喝酒,生怕被人诬陷、与洛阳粮案牵扯上关系。

    漕帮星散。

    何大龙开刀问斩,一众小头目同赴法场,黄泉路上跟着他们帮主作伴去了。

    就连普通的漕帮帮众也落下好,那些忠厚老实得还好,早早地去了脚帮、大车帮卖力气,那些长期作奸犯科的,没有了漕帮的撑腰,只能在洛阳城中小偷小摸地维持生活,结果河南县依旧推行着“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你小偷小摸,行,好办,通济渠挖淤泥去吧……

    这些帮众也是倒了霉了,平常的时候还好,偏偏他们原来的帮主何大龙正在煽动青壮闹事……

    这事可就说不清了,你说我没有参与何大龙煽动的闹事,也得问问人家三法司办案的人员信不信啊?你本来就是漕帮帮众,自从何大龙犯事之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说一点怨气都没有,不可能吧?然后何大龙煽动青壮闹事,就是需要的人越多越好,你说你没参与?何大龙干吗?行了,也别废话了,就为你一个事,但是青壮闹粮,你去了没有吧!?去了?那还说啥,就是你!

    总之,这些算不得忠厚老实的漕帮帮众,基本一个没跑,全被三法司拿了,或杀或判,基本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走出通济渠!

    除了这些人之外,洛阳城其他的小偷小摸,也是一样啊,只不过他们比漕帮的那些人,少了一层漕帮的身份,很多话说了还有人听……即便是这样,也大部分被判罚了徒刑……你还别觉得通济渠挖淤泥苦,这回方便了,一年起,三年顶,干吧,你有足够的时间去体会,到底是干什么活不辛苦……

    洛阳城百姓里面的明白人一算,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个跟人家谢三郎没有关系!?

    所以说,现在洛阳百姓卖粮食能这么硬气,全都感谢人家谢三郎!

    明白人这么一分析,洛阳城的百姓一听,是这么回事!他们本来就对原洛阳县尉谢三郎好感无限,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弄出万人相送的局面了,现在一听,不愧是为名请命谢三炮,都调任监察御史了,还时时刻刻给咱们洛阳百姓谋求福利,好官!

    这种言论在洛阳城中喧嚣之上,到了最后,甚至有洛阳百姓主动前往谢家,也不进门,到了谢府门前磕了头就走,有人问就是一句,受惠良多,不来感谢,于心不安!

    最过分的,人越来越多!

    知道的,这是洛阳百姓自发来感谢谢三郎,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府改了送子观音庙了……这都成洛阳城之中的一景了……

    这种事,暗说挺犯忌讳的,但是诡异的是,朝堂上一众官员,竟然没有一个多嘴的。

    为啥?

    人家也想得明白,不过是愚夫愚妇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别的不说,过了这段时间也就是了,这要是在金銮殿上去弹劾谢直,嘿,你当人家谢三炮的名字是白叫的?老杨家就因为杨铦说过他几句坏话,现在还有活人吗?都他么被谢三炮轰碎了!

    所以,没事别惹人家!

    因为人家真要是翻脸了,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就在洛阳城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平静地很,百姓该过日子就日子,官员们该上朝就上朝,仿佛谢府门口的参拜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吧,别人家的事情,总归没有自己家的重要,还是吧自己家的日子过好了,最实在!

    所以,洛阳城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走进了开元二十三年的秋天……

    就在这天,一架马车,在一行骑士的护卫之下,出了洛阳东门。

    半晌之上,车上之人掀开了阻挡灰尘的轻纱,看向马车旁边的一位骑士。

    刀条子脸,全是汗,再和上一点土,汗珠子一冲,一条子一道子的,更显得这位寒碜了。

    马上之上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美妇,一见骑士这个德行,顿时心疼得不成。

    “大郎,如何了,实在辛苦的话,就上车来吧,这日头也是太毒了些,进来避一避也好……”

    骑士却摇头,还没说话,马车之中却突然传出来另外一个声音。

    “娘,您就别管大表哥了……

    人家是怎么想的,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嘛……

    大表哥现在对人家汜水谢三郎佩服得五体投地啊,恨不得一言一行都要学人家谢三郎。

    娘啊,您想,人家谢三郎多厉害啊,从小习武,赖三西市闹事的时候,人家三骑就敢向着二百多人冲锋,直接一刀砍了赖三!

    娘,你还记得吗?当初大表哥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表情都成什么样了?

    我手里有个鸡蛋,直接塞进大表哥的嘴里,都没碰着牙……”

    说完之后,忍不住咯咯直笑,如同银铃一般清脆。

    中年美妇忍不住嗔了一声。

    “怎么说你大表哥呢!?男儿生在人世间,横刀立马也是应当,你大表哥满腹经纶,不过身体还是稍稍虚弱一些,学着汜水谢三郎时常演练一番也是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强健一些,总是好的……”

    车中少女顿时不干了,一阵娇嗔。

    “娘,您就是偏心眼!

    刚才还不是您要叫我大表哥上车来躲躲日头?

    现在又说什么强健一些才好?

    里外里,都是您说了算!?无论如何,只要是和我大表哥有关系,就一定是他对?

    娘,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中年美妇让少女晃悠地头疼,忍不住连口说道:

    “好好好,你是亲生的……

    但是你大表哥也是娘的心头肉啊……你想想,你大表哥从三岁开始就在咱家,从小跟你玩到大的,你说我眼看着你们两个从一尺多长的小人儿长大成人,你大表哥跟我亲儿子有什么区别啊?

    你说,当娘的,看着自家儿子在秋老虎下面汗流浃背,能不心疼吗?”

    少女还没说话,车外的骑士赶紧搭话了。

    “二姑母,不必如此,秋天的日头不就是这样吗,就这半个月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二姑母也不必担心,我虽然比不得谢三郎从小打熬身体,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的不说,骑马缓行还是没问题的……”

    中年美妇一听,还是心疼。

    “唉……也怪我今天非要去白马寺给你二姑丈祈福,要不然的话,你就不会受这样的苦楚了……”

    骑士连忙说道:

    “二姑母,这话可是折煞小侄了,二姑丈远在江淮为官,离家千里之遥,如今正是二姑丈的寿辰,按理说,小侄应该亲赴江淮,为二姑丈贺寿才是,只不过因为琐事缠身不得成行,这已经是不孝了……现在随着二姑母到白马寺为二姑丈祈福,正是小侄的本份,哪里有什么苦楚可言?”

    中年美妇一听,心中满意得不行不行的,却不方便直接夸赞,转过头来,又开始训斥车中少女。

    “你看看你大表哥!多懂事!

    哪像你!

    说是今天前来白马寺上香祈福,就你事儿多,又是没地方休息,又是不信佛的……

    你不信佛,你爹信佛你自己不知道吗?

    说白了,还是你这个丫头太懒了!

    你什么时候能有你大表哥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真不知道你这个丫头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哼,到了婆家,天天给你婆婆站规矩,我看你那时候还能不能犯懒!”

    车中少女一听娘亲又提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催婚节目”,顿时崩溃了,也不得刚刚还在吃“大表哥”的醋,直接高喊救命。

    “大表哥,救命啊,我累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歇会!?”

    骑士闻言哈哈大笑,半晌之后才说道:

    “小妹不必着急,我早就安排好了,积润驿就在眼前,谢三郎的儒家,就在白马寺对面!

    到了积润驿,咱们先到儒家歇息一二,等沐浴更衣之后,再前往白马寺即可!”

    却没有想到,车中少女一听这安排,还不乐意了呢。

    “儒家?就是谢三郎的那个连锁酒店?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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