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谢直到了杜宅门口,一点都没客气,上来就砸门。

    杜家看门人差点疯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晚上的,还让人睡觉不让人睡觉,来一个不行,又来一个!而且还一个比一个横!?刚才那个好歹还通报姓名呢,这位更厉害,名字也不报,上来就砸门!我们老杜家欠你啥啊!?

    结果一问姓名,傻了。

    汜水谢三郎,洛阳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更不用说人家谢三郎还和自家老爷同在御史台,夤夜来访,必定是有事啊。

    杜家门人哪里敢怠慢,赶紧通报去!

    一边小跑一边还在暗自嘀咕,刚才没有得罪这位谢三郎吧?不管他找老爷是啥事,好也好,不好也好,那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别因为刚才看门晚了、态度不好之类的事情,给老爷招灾引祸了,可别忘了,人家谢三郎除了在百姓中有“万家生佛”的美誉,在官场之中,也有“睚眦必报”的名声,这特么谁受得了!?

    杜家门人越跑越是害怕,到了偏厅门口,一时急迫,竟然忘了老爷刚才的吩咐,“与恩公谈事,任何人不得打扰”,现在还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谢三郎那只“睚眦”就在门口,别因为他一个不知所谓的“恩人”怠慢了谢三郎,真惹得谢三郎发怒,那就是恩人便仇人了。

    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闯入了偏厅之中。

    “老爷,汜水谢三郎,夤夜来访!”

    要不说这“恩人”马上就要变“仇人”了呢,那位客人竟然一愣之后,不说让老爷快快出行迎接,反而拉住了老爷一阵嘀嘀咕咕,杜家门人虽然谨守规矩,不去刻意偷听什么,却也不由得一个劲地翻白眼,心里就别提多着急了。

    终于,那位客人和老爷嘀咕完了,老爷这才命令他去吧谢三郎请进来。

    杜家门人都愣了,我的老爷啊,您这个时候端什么架子,不说人家谢三郎什么名声什么前途,就是御史台的普通同僚上门,同为监察御史,难道不应该出门迎接吗?

    他心中焦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就是个看门人,可预见的人生高光时刻,也就是个杜家二管家而已,还真没资格教导自家老爷如何行事,更何况他现在不过是杜家一个值夜的看门人而已……

    恨恨地一跺脚,又是一路小跑,到了门口,果然,谢三郎的脸都黑了。

    看门人心中暗自叫苦,却也什么都不敢多说,提过一盏灯笼,殷勤地为谢三郎找明了道路。

    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的是,这谢三郎还真不想传言之中那么强横,在杜家门口足足等待了一刻钟,竟然也没有一句恶语相向,看见他殷勤带路的份上,还道了一声谢。

    这……是不是就没啥事了……吧?

    结果,一到偏厅门口,杜家门人这种无所谓的幻想,彻底破碎。

    谢三郎见了自家老爷,直接就是一句,硬邦邦地甩了过去。

    “杜九郎,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不提杜家门人暗自叫苦,只说谢直,心里那是相当不痛快!

    本以为快马回城,夤夜拜访李尚隐,足矣代表御史台出面,参与到对安禄山的三堂会审之中,却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差了半个下午的功夫,这个案子竟然被李尚隐给安排出去了,而且接下这个案子的,竟然还是他死活都看不上的杜九郎。

    没办法,只得出了李尚隐的府邸,不顾夜深露重,夤夜造访杜九郎。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到了杜宅门口,更是火大。

    杜九郎竟然让他生生在门口站了一刻钟的时间!

    虽说七月份的夜里正是舒服的时候,白日的燥热早已退却,夜风和煦之中夹杂了一丝丝的清凉,让人头脑清醒、心情愉快。

    但是谢直心中挂念安禄山,哪里有心思体味这一丝丝初秋的凉爽,倒是一个劲儿地嫌弃慕夏的火热,到了夜晚还没有消散干净!

    要不是今天来前来杜宅,是要让杜九郎把这个案子“让”给他,以谢直的脾气,早就踹门而入了。

    就在这种焦躁之中,谢直终于把杜家门人等了回来,嗯?让我进去?没人迎接?好!咱们走着!

    至于想杜家门人道谢,不过是他从后世带来的素养,并不代表谢三郎心中没气。

    这股气,自然是见到了杜九郎之后,毫不掩饰地发散出来!

    你杜九郎算是个什么东西!?虽说也是天子任命的监察御史,可是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唐朝还有不懂律疏的监察御史吗!?立国百年以来,不就是你杜九郎一个人吗!?嘿,现在倒是跟我拿上了!?我亲自上门,你不说迎接吧,连偏厅都不出,合着等着我给你见礼呢?

    这是一个律法从业者人员,对低素养从业人员的鄙视!

    你还别说,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别看谢直进入官场时间不长,但是当官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办下来,也养成了一股威严,如今黑着脸、眯着眼,还真有点瘆人。

    杜九郎也害怕啊。

    别看他状似稳坐在偏厅正座之上,却一点底都没有,谢直站在偏厅门口,借助偏厅之中摇曳的灯火,也能看清楚他眼神之中的慌乱。

    “好大的架子!”

    一句话硬邦邦地甩了过去。

    出乎谢直的预料,杜九郎眼神虽然慌乱,嘴上可是一点都不虚,上了就是一声冷哼。

    “哼!

    恶客上门,还想让主人家降阶相迎吗!?

    夤夜亲至,让你进门,就已经是看在同是御史台同僚的份上了……

    要不然的话,你汜水谢三郎堂堂一个监察御史,犯了宵禁,就是知法犯法!

    哼,就不怕杜九郎身为监察御史弹劾你吗!?”

    谢直一听,嚯,能耐了啊!?看来这小半年御史台没白待哈,都知道净街鼓想起之后有宵禁了?

    而且,他这个态度,很是强硬,才让谢直更加意外。

    谢直站在偏厅门口,仔细打量杜家的这一间偏厅。

    布置得倒也算是中规中矩,桌椅字画等等家具装饰,虽然算不得最好,却也足见用心了……

    目光横扫,突然一凝。

    屏风!

    在杜九郎的所在的正座之后,正是一扇高大的屏风,隐士临江垂钓,山水之间有种出尘的味道……

    谢直知道,屏风放在这个位置,大有讲究。

    说白了,屏风摆在这里,兼顾了美观和实用的两层意思……

    在正座之后,彰显正座座上人威严的同时,也阻断了偏厅之中的视线。

    遮挡的,正是偏厅通往后院的连廊之类的道路……

    要不然的话,让客人直接一眼望到了自家的内院,也不合适啊。

    而且谢直还知道,屏风之后还能藏人!

    这里面还有个典故。

    那是大唐还没有建国之前,还是大隋一统天下的时候。

    独孤氏为女选婿,遍邀长安城里面的青年才俊前来饮宴,在正座被后,就树了这么一扇屏风。

    注意,重点来了,屏风后面藏了个人,独孤氏的女儿!就是要选婿的那一位,这也算是另类的红楼抛绣球了吧,或者,比武招亲?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长安才俊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卜楞卜楞的,又像是一只只求偶的小孔雀,争相开屏,玩了命地展示自己。

    结果呢,在这里面,有那么一位混不吝,一看这架势,顿时觉得没劲了。

    别人展示才学,他喝酒……

    别人争论天下大势,他接着喝酒……

    别人臧否朝廷行事,他还喝酒……

    喝酒就喝酒吧,还挺没出息,喝多了……

    喝多了就热啊,别人都衣冠楚楚的,他不,既然热了,脱呗,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了,直接就把衣服解开了,然后挺着大肚子,舒舒服服在座位上一躺……

    都知道哈,隋唐时期,胡凳这种东西虽然进入了达官显贵的家庭,不过也是平常居家时候的相对随意的时候才能使用,至于正式场合,讲究跪坐,就是地上铺一张席子,你跟上面跪正了,然后重心后移,把自身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一双小腿之上。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哥们屁股下面,不是凳子,是一张席子。

    这还说啥?躺之!

    嗯,这可能是历史上最着名的……长安躺……吧?

    这哥们舒服了,人家主人就不干了,干啥呢你这是!?我这选女婿呢,我让你上我家睡觉来了!?

    独孤氏刚要爆发,却突然转念一想,欸,不对,这小伙子不畏人言,不以别人的目光为念,不是傻子就是极度自信之人,既然能够入了我独孤氏的门庭,肯定是长安城的青年才俊,肯定不是个傻子,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个自信之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自信!?他的底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独孤氏哪里知道,真正给了这哥们自信的,恰恰是独孤氏提供的美酒!醉酒之人什么时候管过别人的眼光,自己舒服了,路边撒尿的都满大街都是,更何况仅仅是躺了一会……

    总之,不知道独孤氏也是不知道啊,还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反正决定再给这哥们一个机会。

    这哥们确实是喝多了,你给我机会……嗯,就是愿意看着我撒酒疯呗,嘿,这还不好办!?多少年没听见过这样的要求了,整!

    这哥们站起身形,摇摇晃晃的,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说道,老头,你后面的屏风听好看的哈,这是画了个啥,孔雀?嗨,你看,我都没看出来……

    独孤氏一见,也有点怀疑自己,不过呢,还是决定坚持给他一个机会,就对所有人说,咱也别老聊天了,都知道现在不太平,咱们光有才学可不成,我也不能把女儿交给一个文弱书生,要知道乱世之中,还有要有足够的武力保护家小安全的……

    这小伙子不是说我身后的那孔雀挺好看吗,这样吧,给你们一人一副弓箭,看看谁能一箭射中了孔雀的眼睛,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比试,好不好?

    别人不知道哈,反正这喝多了的哥们一点都不客气,行啊,弓箭拿来!

    你别看他喝的不少,手上功夫却是不善,一箭,射中孔雀眼睛!

    重点又来了,屏风后面还躲着一位呢……

    选婿那位姑娘!

    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想的,竟然看上这货了!

    也许是隋唐之际以“高大雄壮”为美,这哥们挺着一个大肚子,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美!?人家姑娘家家的,看着这种展现“美”的画面,有点受不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总之,这姑娘最后还真选了他做夫婿!

    说实话,那帮子长安才俊那个骂啊!什么玩意啊这是!?我们还在这争奇斗艳呢,结果让一个醉鬼拔得头筹!?合着我们对天下的认识,对朝廷的臧否,还不如一顿酒呢是吗!?

    不过呢,这种骂声,随着这哥们的地位越来越高,而逐渐减弱……

    最终,大唐立国,这种骂声彻底消散不见……要不说这帮人是“才俊”呢,相同的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能够攒出来不同的说法

    长安躺,演变成了“东床坦腹”!

    在人家屏风上戳了一支羽箭,演变成了“画屏射雀”!

    都听明白了吧?

    这位喝酒巨没出息的哥们,就是李渊,大唐的开国君主!

    至于那位独孤氏的选婿姑娘,便是鼎鼎大名的独孤皇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哥几个的亲娘!

    这个事怎么说呢?

    开国君主和当朝国母之间年轻时候放浪形骸?

    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吧?

    人家前朝的“才俊”都能给李老大编出来两个典故,咱也不能落后啊……得嘞,他们也就是说说,咱们就身体力行!任凭你们说得再欢实,也不如我们直接学着做吧?

    就这样,几乎所有大唐达官显贵的家里,都在正座之后设置了屏风,而且,屏风后面藏人这个优良传统,也被保留了下来……

    今天,谢直一见杜九郎身后的屏风,顿时双眼一眯。

    我说他哪里的这份底气,又没喝酒……原来是屏风后面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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