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没读过兵书,跟三堂会审有多少关系?

    “关系也算不得大……

    兵书读了多少,自然关系不大,但是读通了多少,用到实处有了多少,就是你个为将者自己的问题了……

    为将者,知天文晓地理中通人和,乃是最基本的要求吧?无论是孙子兵法,还是蔚缭子,甚至我大唐军神李卫公所传的六镜花,都在为将者一篇做出了要求……”

    谢直冷冷地说到这里,转向了兵部的张侍郎。

    “张侍郎,是不是这么个说法?”

    人家张侍郎能说啥,这就是兵书上的内容,别说他是堂堂的兵部侍郎了,就算是涉猎比较光的读书人,都知道的事情,他除了点头还能说啥?

    谢直一见张侍郎点头,直接转向安禄山,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你安偏将说是非战之过?

    好,我来问你,你带兵出塞,本就是要与胡人作战,但是行军打仗,我大唐军方自有规程,要求派出斥候,出前五十里!

    当时你派了吗!?”

    不等安禄山回答,谢直又转向了张侍郎。

    “张侍郎,咱们大唐军方,是有这么个规定吧?”

    张侍郎能说啥?

    这是兵部尚书几年前突发奇想的产物,竟然能弄出来一个行为手册之类的东西,下发给大唐十大节镇,要求行军打仗都要按照上面的细则来操作,引发了十大节镇如海浪一般的谩骂,行军打仗有规则不算是错,但是也没有要求到这么细致程度的道理,还派斥候前出五十里,这要是在普通地方还行,但是在塞外空旷原野,五十里不够,在江南那种水域纵横的地方,哪有五十里让你哨探去?刚才还说为将者知天文晓地理呢,具体行军的安排,难道不用考虑具体的实际情况吗?

    事实上,十大节镇的领兵将领,最不满意的地方,也正是这里。

    好在他们都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下发细则,行,你发吧,发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一扔,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这话还不能说!

    毕竟是兵部尚书主导的东西,不管接不接地气,是否实用,作为兵部侍郎,尚书省兵部的二把手,总不能在公开场合多说什么吧?说自己直属上官主导的活动是劳民伤财,还是空中楼阁?

    那不是兵部侍郎,那是兵部二傻子!

    即使张侍郎心中对这些东西不以为然,不说就是,何必当个二傻子!?

    可是,现在不说还不行了,被谢三郎直接问到了眼前。

    他能说啥!?

    幸亏谢直给留了条活路,问了一句有没有这个规定。

    有!必须有!

    张侍郎第二次无奈点头。

    谢直一见,立马转脸,对安禄山喝问道:

    “既然兵部有规定,你统兵在外,为何不执行!?”

    安禄山听得直翻白眼,却又不得不回答,派斥候突前五十里探查消息,这个规定虽然扯淡,但是大军出动、斥候先行,这个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是为将者最基本的安排。

    他要是说没有执行,那这场三堂会审也不用继续了,大理寺就可以直接判罚安禄山丧军辱国。

    为啥?

    你一个大将率军出塞,连斥候都不派,这是给胡人送菜去了!?

    不收拾你收拾谁!?

    “下官自然派了斥候……”

    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谢直一听这话,眉毛一立,顿时一声断喝。

    “那为何没有发现胡人的埋伏!?”

    “我……”

    安禄山顿时都不会了,谁说派出斥候就一定能发现埋伏的!?真要是那样,历史上那么多埋伏战都是怎么打出来的!?难道都是没派斥候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

    只见谢直第三次转向了兵部张侍郎,问道:

    “张侍郎,大军出动,斥候先行,无论前出五十里还是前出一百里,都是为了大军探查军情,是这个道理吧?”

    张侍郎听了,能说啥!?

    这种军事理论,恨不得五六岁的孩子都知道,被谢直当面问道他头上,难道他还能说不是!?

    所以,只能第三次无奈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无奈点头的张侍郎,还是堂下受审的安禄山,以及大理寺二堂之上的所有人,大家都看明白了。

    谢直这是堵张侍郎的嘴呢!

    你就看看连问的这三个问题,兵书内容、兵部规定,军事理论,全是确定地不能确定的东西,白纸黑字地就写在那里,你想不认都不行,别说是堂堂一位专门请过来的“军事专家”,就算是大理寺普通的一位吏员,都不能瞪着眼说瞎话,更何况是堂堂一位兵部的侍郎?

    可是一次点头、两次点头之后,再第三次无奈点头,你在谢直面前还好意思发表意见吗!?

    好,即便你能够坚持正确的立场,听到有啥不对的,还是要站出来反对。

    但是,你就得等谢直有了明显疏漏之后才可以!

    如果仅仅是一般性的分歧,对不起,你最好是闭嘴,要不然的话,刚才点头白点了?刚才你还支持人家呢,现在就不认同了,这不成了反复小人了吗?!

    说的乱,其实就是一件事,气势!

    谢三郎一脸三问,逼得兵部张侍郎连续三次点头,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了他!

    身为当事人的张侍郎,更是感触颇深。

    早就听说过汜水谢三郎的厉害,以前没啥接触,还一直以为是传言夸大,或者他赶上了机会,结果今天这一连三问接下来,他算是明白了,人家谢三郎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个没注意,就被他钻了空子,三次点头过后,谢三郎大势已成,自己就算想如何,也没机会了,至少是在今天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张侍郎暗自一声苦笑,“以备咨询”,嘿嘿,果然是“以备咨询”啊,人家谢三郎就是要明确地告诉你,没事点头就行了,没问你,别说话,“备”着就行。

    至于其他人,更是大开眼界,都说汜水谢三郎是“大唐办案第一人”,不光在侦破方面厉害,在审案这方面也是厉害至极,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难道就想夜审杨七一样装神弄鬼吗?

    今日一见,大为佩服!

    别的不说,这一次三堂会审,请了两位“军事专家”,“以备咨询”,一个兵部侍郎,一个监察御史,一个四品朝堂中坚,一个清贵低级官员,任谁听到这样的配置,都会觉得,一定会以兵部张侍郎为主。

    结果呢?

    一连三个问题而已,逼得一位堂堂的四品侍郎,再也难以开口了!

    这种强势,仿佛跟审案毫无关联。

    但是在大理寺这些官员、吏员的眼中,却不是这样说。

    因为谢三郎做了一件审案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明确主导位置!

    没有主导位置,就没有一个明确地问案的思路。

    没有问案思路,岂不就是打出溜,滑到哪算哪?

    那还审个屁!

    案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不说什么就不说什么,你就听着?

    那是谁审谁呢!?

    三堂会审,说是三个衙门联合办案,但是也有不同的分工,也有了以大理寺为主导问案的传统,要不然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那就成了蛤蟆抄坑了。

    今天的这场三堂会审,又别有不同。

    审问的,是军中将领。

    主审的,又多了两位“军事专家”。

    情况更加复杂,如果不能明确“主导位置”,那么谁来问?

    袁仁敬?他不懂军阵之事。

    张侍郎?他不懂大唐律法。

    仔细一算,还真是人家谢三郎合适……

    但是,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他谢直就算能耐再大,也不过是御史台的一名监察御史,正八品上而已,让一帮四品官员就这么听从他来审案?能心甘情愿吗!?

    他们且不说,就说在这场三堂会审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位杜九郎,他也不能干!

    为啥!?

    人家也是监察御史,与谢直的身份相同,为啥谢直能行,他就不行!?

    怎么办!?

    必须明确主导地位!

    如何明确?

    众人仔细回想了谢直今天的表现,一个个恍然大悟,敢情人家谢三郎从杜九郎一进门就开始了。

    硬怼杜九郎!

    借袁仁敬和政事堂公文明确自身“军事传家”的身份。

    一个三连问,逼得堂堂兵部张侍郎再也难以开口说话。

    大势已成!

    现在看看坐在大理寺二堂之上的几位主审。

    杜九郎不用说了,早让谢直喷得灰头土脸的,要是没有程序上的问题,他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大理寺袁仁敬,别看他是大理寺少卿,按照道理应该主导这一场三堂会审,但是事涉军阵,人家根本不专业,再说了,张侍郎和谢三郎就是他出面请过来的,主导不主导的,起码他也不会去主动给谢直拆台。

    兵部张侍郎,也不用说了,除了点头,他还能干什么?

    至于在整个三堂会审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刑部侍郎,最好接着保持他的“神秘感”……

    论身份,侍郎,比兵部张侍郎能多啥?人家张侍郎已经被谢直逼得有口难言了,他就非得较劲吗?

    论执掌,刑部本身就是负责侦破而已,具体到审案问案,就不是他们的职责。

    论案子,安禄山丧军辱国在幽州,刑部也就是看看幽州节镇传递过来的公文,至于塞外的那一场战斗,你想让刑部去侦查一下,刑部也是鞭长莫及啊。

    这还说啥?

    当然,如果这位刑部的侍郎,脑袋拎不清,非要跟谢三郎争一争这件案子的主导权,真当人家谢三郎“破家灭门活阎王”的名号是白叫的,杨家满门,林会长满门,漕帮大小头目……这可是血淋淋的事实啊,真把这些人的脑袋砍下来垒到一起,就是一个小号的“京观”!

    难道这还能不让脑子迷糊的清醒清醒吗?

    不仅仅是兵部侍郎,大理寺二堂之上的所有人,都得清醒清醒了!

    所以,他堵了兵部张侍郎的嘴,作为一位出身三法司的“军事专家”,在审问丧师辱国的安禄山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一场三堂会审的“主导者!”。

    堂下的安禄山,虽然对三堂会审的了解,不如大理寺的一众官员和吏员,但是久经战阵的他,也有一副敏锐的感觉,他就有一点想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宁可冒着得罪一帮子四品官员的风险,也要主导这么一场三堂会审,难道是是什么好事不成?他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谢三郎根本没管安禄山的想法,既然获得了这样的主导地位,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开口。

    “犯官安禄山,你说你是非战之罪,好,那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来解释解释,为什么你派出来的斥候,没有发现胡人的埋伏?”

    安禄山一听,果然,这位监察御史是奔着自己来的!

    这咋解释?

    说斥候能力有限,或者斥候疏漏,这才没有探查到胡人的埋伏,说白了,就是把锅甩给斥候?

    这肯定不行啊。

    他安禄山是一军统帅,按照后世的说法,负有领导责任,斥候不行?斥候不行你还用他!?一个人不行,一队人不行,你不会多派出几队人马!?你一个一军统帅,连交差认证都懒得做,轻信无用斥候,你还敢说非战之过!?

    可要是说斥候已经探查到了胡人的埋伏?

    那更不行!

    都知道人家埋伏你呢,你还带着三万人钻进人家的包围圈,你给胡人送菜去了!?怪不得三万人出塞,就跑回来二百多,敢情你这个一军统帅乃是胡人的奸细!?

    行嘞。

    什么非战之过啥的先不说了,先说说你通敌卖国吧!

    这个罪名,可比丧军辱国严重多了!

    谢三郎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不但打碎了安禄山“非战之过”的说辞,还一下子把他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安禄山想了想,竟然怎么说都不合适,干脆闭口不言了。

    周围人一看,一个个喜上眉梢,怪不得说人家谢三郎是“大唐办案第一高手”,看看,一张嘴就把犯官安禄山给问住了!

    真猛!

    审讯到了这里,要是一般的案子,都不用往下审了,就抓住了这一个问题穷追猛打即可!

    你不说?

    动刑!

    动刑还不说!?

    直接宣判!

    幽州偏将安禄山丧军辱国事,查有其事!

    直接上报政事堂!

    然后如何博弈,交给政事堂即可,这里面就再也没有三堂会审的事情了。

    众人本以为这场事涉军阵的三堂会审,要来来回回折腾好几回呢,没想到刚刚升堂,谢三郎就锋芒毕露,一举逼得犯官安禄山哑口无言!

    众人再看待谢三郎的眼神,满是震惊和钦佩,怪不得人家要争夺这个主导权,你看看,主导权在手,竟然一击致命,简直干净利落!早知道这样的话,主导权早就给他了……

    众人心潮澎湃不提,谢直却嘿嘿一笑,再一次开口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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