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谢直追踪刘志诚的时候,在刘志诚逃跑方向,突兀地出现了一队骑士,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看着个个都极为精悍,情况不明之下,不由得谢直不放慢了马速。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也和金吾卫张朗将的反应一样,生怕是刘志诚早早安排下的后手。

    把刘志诚救走,这不怕,反正他是个反贼,就算今天跑了,全大唐的官面势力通缉之下,他也跑不了哪去。

    在这种情况下,谢直自然不愿意再冒险了。

    能抓到刘志诚,彻底给他这场闹剧一般的“谋反”,画上一个句号,自然最好,更何况如果生擒了刘志诚,还能一举挖出来长安城中隐藏的城狐社鼠,那就是好上加好。

    如果不能抓到刘志诚,让他逃出生天……那也是无所谓了这货这场“谋反”已然到了这种程度,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了,自然不用多说,至于他隐藏在长安城中的那些所谓的后手,不过是一些鸡零狗碎而已,只不过一场落实到位的严查,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有没有刘志诚亲口的承认,都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所以,谢直即便想抓捕刘志诚,也犯不上再拼命了。

    减速,等身后的金吾卫上来,看看情况再说。

    让人怪异的是,刘志诚竟然也放慢了马速……

    谢直一见,心中一动,这是……情况有变啊……难道,这一对骑士,不是他自己安排的后手?

    想到这里,谢直放眼望去。

    那一队骑士也越来越近……

    等谢直看清楚来人之后,猛然一惊!片刻犹疑之后,便是脸色大变!

    来人是谁!?

    谢仁,小义,高明!以及六七个谢家的家仆,一直在洛阳二叔谢璞处当差的!

    他们怎么来了!?

    谢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谢直猛催战马,快速迎上,一边催马,一边高喊:

    “仁叔,小义,带人捉拿前面那个人,要活口!”

    谢仁、小义也没有想到能在长安城外碰到谢直,大喜过望之余,也看清了眼前的形式。

    三少爷这是在追踪前面这个人呢?这还有啥客气的!?

    抓他!

    这个时候不是讨论是非对错、根本缘由的时候,先把人抓了再说!

    谢仁、小义直接领命,带着麾下人马就要去擒拿刘志诚。

    一行人刚刚要转向,谢直的声音却有远远传来。

    “高明过来!让仁叔他们去!”

    高明听了,只得拨转马头,直奔谢直而来。

    谢直现在根本不在意什么刘志诚张志成的了,双眼紧盯着高明,双方刚刚一碰面,甚至连战马都没有勒住,谢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们怎么来了!?”

    高明见到谢直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十来岁的孩子,本身就有点害怕,再一想自己带过来的消息,就更害怕了,借着勒停战马的机会,下意识地躲避了谢直的眼神,随后突然意识到,这样肯定不是办法,尤其谢直在亲自教导他最开始的时候,还曾经特意提点过,有话直说、不得隐瞒!现在他诚心拖着不说,拖来拖去,到了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再说了,就算是要拖着,又能拖到哪里去?

    “师父……”

    高明刚刚开口,就被谢直打断了,他是真急眼了。

    “磨叽什么呢!?

    快说!

    是不是安禄山那里出了问题!?”

    高明一惊,师父怎么知道的,难道还有人比我们报信更早?不过他在谢三郎微眯双眼的注视下,实在没有功夫琢磨别的,只得哭丧着脸点头。

    “是……师父……

    安禄山……他……

    他被天子给放了……”

    一句话出口,高明感觉突然之间放下了心中的万斤巨石,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炸了,这个消息就仿佛一座山一样,压在了自己的心头,让他如何也喘不过气来。

    现在,把消息告诉了师父,骤然之间,一股轻松涌上心头。

    随即又被高明压了下来,一颗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为啥?

    因为自家师父谢三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高明虽然拜师的时间不长,但是也是和谢直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再接受教诲的同时,也在近距离上旁观了事件的全过程,咱家师父为了杀安禄山,费了多大的劲啊?

    快马回城,夤夜扣关,就是为了到御史台老大李尚隐那里,把这个任务抢到手上。

    夜闯杜宅,殴打御史,就是为了从杜九郎手里,把这个任务抢回来。

    纵马坊门,独闯相府,就是为了说通张九龄,让他参与到三堂会审安禄山的审问之中。

    亲自上场,三堂会审,以一个“军事顾问”的身份,包打整场三堂会审,就是为了把安禄山的罪名砸的实实的。

    炮轰金銮殿,带着满朝文武“请斩安禄山”,逼得天子退让,那真是豁出性命来了!

    即便最后的结果还不错,天子默认了三堂会审的结果,却也把师父谢三郎轰出了洛阳城,为天子返京打前站?这哪是一个清贵御史应该做的!?自家师父却毫无怨言,接旨之后积极筹备。

    不过他在出京之前,又是宴请又是托付的。

    宴请,请的是御史台侍御史梁升卿,尚书省吏部本司郎中孙逖,大理寺评事辛二郎,还特意为他们三人划分的具体的工作,生怕人家答应了帮忙不知道如何帮忙。

    托付,托付的是大唐首相张九龄,尚书省右丞严挺之,请他们做预备队,一旦有什么朝中势力要在斩杀安禄山之事上作梗,请他们出面处置。

    除此之外,自家师父谢三郎,还特意请二伯谢正,坐镇洛阳城居中调解,生怕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安排到,请他统御大车帮、儒家连锁酒店、魏家班等等自家势力查漏补缺。

    高明虽然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过两年之间连续适逢大难,早就比一般的同龄人成熟得多,再加上良好的家传和谢直的教导,考虑问题,很是周全。

    在他看来,自家师父这连番的安排,堪称滴水不漏。

    别说是他小小的高明了,就是大唐首相张九龄听了这些安排,都私下里说过,谢三郎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一个幽州偏将安禄山而已,至于如此谨慎吗?

    高明还清楚地记得,自家师父对于这种“评价”,做了一个正面的回答

    搏狮,全力一搏,搏兔,亦全力一搏!

    无论做了多少准备,动用了多少人情,消耗了多少资源……只要能杀了安禄山,就,值!

    所有人,都不理解,堂堂汜水谢三郎,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幽州偏将安禄山,为什么要执意置之于死地,但是,所有人都能从这句话里面听出来谢三郎誓杀安禄山的决心!

    大家也就懒得多问了,给谢三郎帮个忙而已,能落下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况且,幽州偏将安禄山丧军辱国,指使数万边军葬身塞外,本来就该死,不是吗?

    结果,谢三郎的这种“全力一搏”,竟然没有效果。

    安禄山……被放了……

    高明甚至不敢想象,自家师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到底是该如何暴跳如雷!

    结果,他却诡异地发现,自家师父,竟然没有暴怒,听到消息之后,反而在一瞬间,展现出一种颓然来,那是人过一甲子、再也无力回天的颓然,竟然出现在自己二十多岁的师父身上,看得高明一阵惊心动魄。

    “师父,您……?”

    谢直却懒洋洋地抬起来手,无力地摆了一摆,止住了高明的话头,却也一言不发了。

    谢直,真的失望了。

    失望于张九龄,堂堂大唐首相,杀不了一个犯了事的幽州偏将,枉为一代贤相!

    失望于严挺之,梁升卿,孙逖,辛二郎,还有谢正,有一个算一个,全他么是废物!

    当然,最让他失望的,还是天子李老三!

    你他么干啥呢!?放了他?那是安禄山!?十多年后祸祸得你大唐江山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现在放了他,这是想干什么?

    不作死,就不会死!

    你这是跟我演绎大唐版本呢!?

    其实,早在谢直在东市遇刺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主要刺杀他的两名胡人,来着安禄山身边的亲兵“曳落河”,他们要杀谢直,好理解,不管是泄愤还是为安禄山报仇,都正常,既然谢直敢亲自出面弄死安禄山,也就早就做好了准备,什么刺杀也好,什么其他的招数也好,不过就是比较一下谁家的手腕更高而已,他谢三郎又怕者何来?

    真正让他揪心的,却是两名胡人刺杀他的时机。

    那两名胡人从洛阳开始就跟着他,前前后后跟着十六天,足足走了八百里,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一个像样的机会让他们动手?

    谢直可是不信。

    但是,他们为什么非要等到长安东市才动手?难道没有京兆刘志诚麾下人马的配合,他们就不敢刺杀谢三郎?

    谢直还是不信?

    但是,他们就是这么选择的,在洛阳临都驿,不出手,在一路之上,不出手,偏偏在长安动手,这里面,要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谢直肯定是不信。

    那么,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恐怕说到底,就两个字,时机。

    至于这个“时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太忙太乱了,谢直又要审问刘二掌柜,又要通知金吾卫平乱,实在没有精力仔细去想,但是,他可一直没忘……

    果然,现在听说安禄山被李老三给放了,谢直也就大体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在此时,谢仁、小义等人,已然带着谢家家仆,将刘志诚捉拿了回来了。

    谢直连看都没看刘志诚一眼,依旧低头思索,不言不语。

    他的这个表现,可把谢家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对自家的三少爷都足够了解,都和高明当初的猜测一样,都怕自家三少爷听到消息后暴跳如雷。

    结果,自家三少爷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平静地一言不发……

    这他娘更吓人好不好!?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小义,仗着跟在三少爷的身边的时间最长,这才战战兢兢地述说他们这一行的经历。

    原来,谢直离开洛阳之后,刚开始的几天还没有什么,在第十天的时候,也就是谢直等人快马过潼关的那一天,监察御史杜九郎,突然在金銮殿上弹劾谢直,罪名都不知道怎么出来的

    以权谋私,为了一己私欲,谋杀国朝大将!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弹劾,无论是张九龄还是严挺之,甚至李尚隐、梁升卿,根本没当回事。

    人家谢三郎要杀安禄山,是不错,但是人家谢三郎跟安禄山之间,一点接触都没有,据说在安禄山前来洛阳受审的时候,谢三郎见都没见过他一面,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以权谋私”,什么“私欲”之类的,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们甚至都没有站出来为谢直说话,就这么看耍猴一样看着杜九郎折腾。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杜九郎竟然是有备而来,弹劾过后,直接请出了自己证人,兵部张侍郎。

    当兵部张侍郎一出场,大家还纳闷呢,这哥们当初参加对安禄山的三堂会审,都一言不发,怎么现在跳出来了?

    结果人家一张嘴,众人这才脸色大变。

    敢情张侍郎根本就不是出来对三堂会审做评价的,人家陈述了一个事实,安禄山被问罪之后,幽州方镇那就空闲出来一个参将的职数,顶替安禄山出任参将职务之人,姓卢,乃是谢三郎的嫡亲姐夫!

    这一下子,逻辑就通了,谢三郎确实和安禄山没有啥恩怨,但是他就这么死气白咧地想弄死安禄山,原来是因为安禄山挡路他姐夫的升迁之路!

    这个逻辑,实在是太强大了,就连被谢直临行前宴请和托付之人,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有点含糊,生怕这是真的。

    更不用说李老三了,天子李老三一听之后,勃然大怒,当场赦免了安禄山的罪行!

    首相张九龄还想争取一下,却被李老三当场呵斥了一顿,说什么你不是担保谢三郎请斩安禄山是出于公心吗,现在来看,就是私欲!

    一句话怼得张九龄哑口无言!

    事态变化实在是太迅速了,弄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安禄山从大理寺的大牢之中,堂而皇之地出狱了。

    别人还好说,被谢直留在洛阳城坐镇的谢正,差点疯了!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发动了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一定要搞清楚怎么回事不可!

    你还真别说,谢二胖子别的事容易掉链子,在这件事情上,还真不错,打听来打听去,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坏事的,还是刘普会!

    或者准确地说,没有刘普会在其中串联,安禄山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得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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