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带着周全、刘安两人,询着张姓中侯出逃的踪迹,也翻过了院墙,进入了一处大大的宅院。

    高明一边向前,一边懊悔不已。

    大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张姓中侯,不是泄露消息之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刺探消息之人!

    说实话,消息泄漏,具体到张姓中侯的身上,具体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无心之失。

    张姓中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消息,自己行为不谨、口风不严,不经意间泄漏了消息,被有人心探知,然后通过种种方式告知了杀人灭口一方,这才有了粱十六和魏六最终的身首异处。

    第二种情况,贩卖消息。

    张姓中侯知道了粱十六这个名字,被人找上门来,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反正就从他嘴里把消息给掏走了,不管张姓中侯是从中收受了钱财,还是在对方的武力威逼之下,不得已吐露了消息,都算是他从中得到了好处,这样的消息走漏,跟邢縡那种坐地贩卖各种消息的情报贩子,基本没啥区别,就算是邢縡卖的多、得钱多,张姓中侯卖得少、得钱少,也不影响最根本的本质再用情报换取好处。

    说实话,一开始,高明就因为张姓中侯是这种情况。

    也是他通过刘朗将侧面了解了张姓中侯之后,综合考虑之后做出来的判断。

    刘朗将不是说他怂吗,不是说他平日里谨小慎微吗,在高明看来,这样的张姓中侯,利用职权的便利,偶尔买卖一些消息,以此来贴补家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须知,金吾卫这种存在,说好听的,是天子十二卫,说不好听的,就是天子仪仗,而且还是最外围的仪仗,这种层次的仪仗,可就不仅仅是长得雄壮、看着好看就行了,还要负责各种安保保卫工作,具体到金吾卫呢,最终要的一项工作,就是要护卫皇城,要不然的话,金吾卫也不会负责长安城的宵禁工作。

    说到这里了,换个角度,想想,负责宵禁的,那是啥队伍啊?

    比方就不打了,直接说职能,三个字,管治安!

    既然是管理治安,就难免会接触到长安城的三教九流……吧?

    事实上,大唐金吾卫,除了拿一份朝廷的钱粮,也少不了接受点三教九流的孝敬,不白拿啊,在不违背朝廷律法的前提下,多多少少“做一点人情”,也算是这帮人积极开拓副业了……

    所以,高明听了刘朗将关于张姓中侯的介绍,先入为主,认为他也是这么一种人没辙,天宝朝的金吾卫都是这个德行,说他张姓中侯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也得有人信啊……

    故此,高明仅仅带了周全和刘安两人,前来寻找张姓中侯,也没想着怎么着他,毕竟他虽然品级不高,也是金吾卫中有头有脸的一位中侯,高明就想问问他,到底是谁从他这里买走了消息,然后顺藤摸瓜地找到那些杀人灭口之人。

    结果,谁也没想到,竟然在对张姓中侯的判断上,出现了失误。

    这货泄露消息,根本就不是在买卖情报,而是高明最不愿意看到的第三种情况!

    第三种泄露消息的情况,刻意刺探!

    这个就好理解了,别的不说,小义领导的淮南谍报司,天天干的,就是这个。

    如果说第二种情况是情报贩子的范畴,那么这第三种情况,就是谍报人员的专业范畴了!

    现在明确了张姓中侯的身份,再进行反推,几乎在一瞬间,高明就已经想到了怎么回事:

    张姓中侯得到消息之后,利用沐休等时间窗口,主动将消息上报给他的上线等人,他的上线,根据张姓中侯的消息,制定了杀人灭口的计划,这才有后续的一切事情发生!

    可笑高明来前来寻找张姓中侯之前,还担心他也被人杀人灭口呢,这不是闲操心吗!?人家根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高明心中不由得怒火升腾,在暴怒之中,还多多少少带着一点点羞愧。

    这他么真没想到啊!

    开元二十六夜里那一场大风,是意外……

    灞水帮和蜀地商行争夺货物,引燃认旗,是意外……

    认旗引爆那一船炸药,是意外……

    天子下令封闭城门,排除当值的金吾卫前去查看,对于每一名金吾卫来讲,也是意外……

    高明奉命前往灞水码头调查,也是意外……

    刘朗将指定张姓中侯为高明引路,同样是意外……

    这么多意外汇合到了一起,偏偏让张姓中侯亲眼看到了高明审问粱十六……高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是张姓中侯背后的势力,已然把触角深入到长安城的里里外外,还就是单纯的巧合!?

    可如果说是巧合的话,这种巧合也太他么过分了!

    甭说高明猜不到,估计把自家师父谢三郎搬过来,恐怕他也猜不到!

    但是,不管到底猜得到还是猜不到,人,肯定是刻意刺探情报的那一个,也正是因为他的消息,让粱十六、魏六两人命丧黄泉,最可气的,张姓中侯,就是在高明眼皮子底下跑了!

    追!

    必须抓住他!

    所以,高明在得知张姓中侯跑了之后,想都没想就开始追的根源所在!

    等三人翻过院墙之后,高明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过在追踪之前,还有事情做。

    “你怎么样?伤得厉害吗!?”

    高明问刘安。

    “没事,少爷,皮外伤!

    要不是那货突然袭击,也不至于受伤!

    刚才用了金疮药,已经包扎好了,影响不大……”

    高明听了刘安的话,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凛,他们从淮南缉私营的时候就在一起,每天里摸爬滚打,熟悉程度非常人可及,高明知道,刘安那是出了名的硬汉,打掉了门牙肚子里咽,说的就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要是一般的皮肉伤,刘安也就是嘿嘿一笑,提都不会提一嘴的,如果能亲口说出来“影响不大”,却也说明了到底有“影响”,而且还不小的样子。

    注意,这个时候可不是硬气的时候,“我没事”,三个字好说,但是在实际之中,却有可能影响到三人之间的配合,兵危将险、刀枪无眼的,一个疏忽,就可能造成三人全军覆没,如果这个时候,刘安还不能正确地看待自己的伤势,并且不能跟高明说实话,那才是对不起他在淮南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呢。

    好在,高明对他足够了解,听了“影响不大”的这四个字,已经知道他受伤不轻的事实,在具体的战斗安排上,就要给他的战斗力打个折扣了。

    “你呢!?

    刚才张姓中侯端来的那杯茶,我闻着味道不对,说不定这货给咱们的茶水里面都下了东西……

    你喝了,现在有什么感觉?”

    高明问周全。

    “没啥感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晕……”

    高明听了周全的回答,气得直翻白眼,有点晕还他么叫“没啥感觉”!?非得吐血才是“有感觉”是吗!?

    不过呢,生气之余,他也暗自送了一口气,晕,说明是蒙汗药之类的致晕型药物,虽说这种东西还是不喝为妙,不过既然喝了,起码也得比见血封喉的毒药要好吧……

    随后,高明就犯了难。

    一共来了三个人,刘安受伤,周全被下了药儿,只剩下他一个人全须全影的,整体战斗力被削弱了一半。

    现在张姓中侯潜逃,要是仅仅追踪他一个人,即便他困兽犹斗,以高明对自己身手的自信,也不怕拿不下他,更何况身边还有周全、刘安,即便战斗力打了折扣,从一边牵制还是做得到的……

    怕只怕还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以他们现在三个人的状况,那可就麻烦了!

    高明这一犹豫,跟在他身边的刘安就发现了,想了一想,开口劝道:

    “少爷,不行……咱别追了!

    那张姓中侯,在金吾卫任职多年,熟悉他的人,有没有,咱不知道,但是,认识他的人,肯定不少!

    只要咱们发下海捕文书,然后再请金吾卫派人出面帮忙,一来严控长安城门,二来地毯式搜查各坊,我就不信他能跑到哪去!?

    况且,咱们追踪他,不过是要从他嘴里掏出消息,然后确定到底谁是他背后杀人灭口之人,如果咱们回去,大量发动金吾卫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比如他身边的同僚知道他平日的习惯,或者知道他平日里都跟谁来往比较多,说不定收集了这些信息之后,也能早早圈定杀人灭口一方人马的范围……

    追查张姓中侯,再根据他的具体关系查找幕后之人,双管齐下,说不定效果更好……”

    高明听了,大为意动。

    实打实地说,刘安的这个提议,才是下一步继续追踪张姓中侯的正解。

    高明这次来,之所以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之中,不仅仅是因为他猜错了张姓中侯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没有做更多的准备。

    简单一句话,冒失了。

    如果他对这位张姓中侯足够重视的话,起码要带一队人马前来,管你是无意间泄露了消息,还是为了谋求私利当了一个情报贩子,先把他的住处围了,见面,第一时间,抓人,把人抓住了,问什么问不明白,还至于让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当然,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事已至此,再强行追赶,就有点不合适了,正如刘安所说的一样,现在最应该干的事情,不是继续追赶张姓中侯,也不是给周全、刘安两人治伤,而是退走在保证了自身的安全之后,再调动各种资源抓捕张姓中侯。

    至于他如果在这个时间窗口中跑了,怎么办?

    答案特简单,三个字,不考虑!

    说白了,宁可让他跑了,也不能轻身犯险!哪怕抓不到张姓中侯,也能通过对他的各种了解,慢慢摸索出他身后势力的影子,说不能找到,什么时候能找到,那就是能力和运气的问题了。

    总之,就算张姓中侯跑了,以高明堂堂监察御史,也不是没有办法继续追查!

    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意孤行,那就是要将“冒失”进行到底了。

    这个道理,高明,懂。

    但是他还就真不愿意这么退出去,为啥?

    丢人!

    想错了张姓中侯的身份,就够丢人的了,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更加丢人,要是现在退出去、组织人马前来捉拿,最终却一无所获的话,那简直是“丢人显眼”!

    堂堂“白面小三郎”,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高明最后竟然一咬牙,也不没有说什么继续退出去之类的话,反而问了一句。

    “我看着这处宅院可不小啊……你们两个谁有印象,这是谁家的?”

    周全那正犯晕呢,没说话。

    刘安听了,暗中一叹,接口道:

    “少爷,我看着……是不是张守珪家的旧宅?”

    高明闻言,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张守珪家的旧宅子。

    那张姓中侯,乃是张守珪家的亲戚,也正是通过张守珪的关系,这才在金吾卫之中谋了一份差使,只不过因为血脉疏远,这才和张守珪走动不多,自然,他留在长安城内为官,也没有资格居住到张守珪的家中。

    不过,不让住是不让住的,张守珪哪怕为了搏一个“照顾族人”的名头,也不能对他置之不理,那么,在自家宅院旁边,帮着置办一处小小的房产,也就说得过去了。

    怪不得张姓中侯一见事情不对,第一时间翻墙逃跑。

    不但他知道,高明也知道,张守珪这套旧宅院,荒了,朝廷也不收走,张家人自己也不敢住,从开元二十七年到现在,足足十多年没有人住了。

    张姓中侯,以这里作为自己逃跑的路线,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一来,十余年的时间,足够他摸清这处旧宅院的里里外外,这叫地利。

    二来,十余年无人居住的宅院,自然荒废得厉害,别说有什么生人了,恐怕野狗都没有一条,这叫清净。

    三来,这处宅院是人家张守珪在幽州节度使任上,被天子李老三赐下的,别的不说了,占地足够大。

    又清净,又大,张姓中侯对这里的地形还熟悉,他要是不拿这里做退路,高明都瞧不起他。

    一念至此,高明狠狠一咬牙。

    “顺着痕迹,咱们再找找!

    能抓到他,最好!

    不能抓到他,就算咱们探路了!”

    刘安闻言,又是一叹,探路?亏他想得出来这么烂的理由,一处破宅院有啥可探的!?就算要探,回去之后召集了人马,一草一木都不放过,那才叫真正的探查、搜索!现在呢,一共就他们三个人,瞎猫碰死耗子吗!?

    说到底,还是高明不甘心让张姓中侯跑了!

    刘安也是无奈,只得提起精神,和周全一起,跟着高明,缓缓向宅院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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