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内的茶水泛起了涟漪,蔺先生看着其中的变化,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微微发出了几不可闻的笑声。

    “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摇了摇头,把那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面色微微沉凝了下来,轻声道:“我当真是老了,居然有‘非常之怪’诞生在邯郸都没有察觉,不过这种东西速来不为圣人所知,这么计较起来,倒也并不是我的失职....嘿呀,不好不好,我身为星宿府的府主,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蔺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随后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心中暗道,既然那个书中怪还没有成太大的气候,也正好已经有人发现问题所在,便让他去解决吧,这小子似乎是前不久刚来的,身上的邯郸气息有些浅薄了。

    嗯....居然和姚先生也有关系?哈,这可有点意思了,让他去解决这个书中怪,应该可以选择正确的方式吧,大致也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怪,妖怪?错错错,不是这样讲的。

    忽有非常为怪,人之假造为妖。

    怪终究和妖还是不同的,非常之物,非常之事,非常之状态,皆为“怪”所呈现的征兆,书怪,按照专门编篡的怪典《谁人氏》来分类,应该属于“旧时怪——丹青变化”一类。

    旧指的是老旧器物,也多指笔墨书简之物,亦有过去的知识,亦或是某种句子与语言生成,所以后面才附上一个“丹青变化”以作诠释。

    旧时怪多无害人之心,只不过是执意深重,常常以此为契机衍化非常之事,所以,怪这种东西,与其说是如妖一般的人心坏了所变成的,不如说是人心中的执念,长久的积累,在冥冥中得到了回应,所以才衍化出重重非常。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谁人氏》中,大致可把怪物分类为:

    “旧时怪”、“今时怪”、“天机怪”;

    “暮时怪”、“戏志怪”、“人世怪”;

    “妄世怪”、“山海怪”、“忽来怪”。

    等如此九大类。

    “颜如玉啊.....”

    这是《谁人氏》中记录的一个非常有名的旧时怪,外表为一青衣女子,容颜可称倾国,依照记载来看,不下于褒姒,对于那些痴了吧唧的读书人来讲,这样的一位祸国殃民的神女,估计向上推三辈子也没见过,可不得就被迷惑的神魂颠倒?

    但这个颜如玉不会如什么女妖一样吸取活人的生命,想要和她靠近,反而还需要多读书,根据《谁人氏》记载,颜如玉每天会问读书人三个问题,如果答出来了,便以黄金相赠,如果没有答出来,便消失无踪,等待第二天重头再来。

    据说颜如玉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女贤执念重生,化为这般模样,诞生出了世间独属于书简的女怪“颜如玉”,曾经被这女怪“困扰”过的读书人们,但凡是有凭借自己毅力堪破的,无一不成了当世社稷的顶梁柱,这倒也是一些美谈了。

    不过,走出来便是当世人杰,可若是无法从颜如玉的美色当中走出,难以堪破的话,那身体便会一日比一日消瘦,因为颜如玉虽然不吸取精气神,但却会慢慢影响持书者自己的精气神外泄,使其挥散到天地之中。

    蔺先生既然已经决定把颜如玉交给程知远解决,便也不再计较其他,而这里面有意思的是,他却没有发现,程某人,其实便是他最开始看到的那个,拥有咫尺青天资质的“孩子”。

    他还以为是赵国国内降生了这么一个天才,发动了数个城池的斩妖人去寻找,却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自己提着剑,就到了他门下当了个斩妖的官差,随后还一头雾水的被派遣出去,自己找自己去了。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么,当然找不到啦!

    蔺先生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各种问题,他自然以为,凭借圣人的境界,这赵国大半的天下,任何异动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却不曾想过对方的问题。

    程知远的身躯有缺,这是因为黄帝柏树下的时间未曾圆满,若是只差一日其实还好,但他差了两日,加上仙人诞生以来便自带的那种诅咒,于是便连圣人也看不清他的身份了。

    反而是贤者,其实看的更加清楚一点,这就是为什么颛孙师可以一眼看出程知远是仙家,但圣人却难以辨别的原因。

    天地六“人”,各司其职,圣人虽然主世间一切气运大势的更迭,但他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贤人虽然境界不如圣人,但他依旧是天地六人之一,主整理编篡万民之录,仙人自也在贤人的籍册之上。

    神人主天,圣人主世,真人主山川,道人主吉凶,贤人主理万民,仙人主风雨。

    此时的蔺先生,正在准备过几日上殿,面对面于赵王成说利害,当然,并不是让赵王直接逾越礼法,而是循序渐进,慢慢的......有些东西不能操之过急,但现在看来,赵王的野心,似乎膨胀的有些快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赵国是四战之地,几乎无险可守,如果腹背受敌,即使赵国国内驻守的几位圣人手段齐出,也有极大可能会落败,四周诸侯,无一不是虎狼之辈,贪婪之欲,从不曾停止半分。

    邯郸龙气覆灭,被群龙蚕食,这不正是群龙无首,大吉之卦么,自己可成群龙,但不可充当那个倒霉的龙首。

    .........

    巷子里,小姑娘颤抖着奉上自己家中珍藏的一卷竹简,而接过去的那个人,虽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神情却显得笑里藏刀,并不带有半点善意。

    但他接过那竹简的时候,却也有一瞬间的郑重。这个年轻公子抚摸着那沧桑的竹简,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等到看见里面书写的一排排文字之后,顿时如朝圣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合拢,凝神屏息,过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咧开嘴,颇有些激动起来。

    “不错,不错,果然是古乐书《白鸦》,想不到你们家居然还有这种旧时竹简,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骗我的....不错,不错!哈哈哈....”

    “只是可惜,要是再有《龙华》,那就完美了......白鸦不顾龙华,如何能听世间之美....”

    年轻公子的眼睛都要眯成弯弯的月牙,他的身边有数个随行者,其中大部分看起来都像是市井中的泼皮,此时有一个人舔着脸上前,嘻嘻笑道:“大人,咱说的不错吧,这小姑娘家,可有好东西,也没欺您半分.....”

    他话说着,叽叽咕咕,年轻公子看了他一眼,丢了几个金豆子,顿时那些泼皮便眼中生光,和狗一般的在地上争抢,小姑娘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但还是装着胆子,开口索要:

    “说好的,书给你......我的粟米.....可有吗。”

    年轻公子的面色从欢喜渐渐淡然下来,他摆了摆手,身边一个高大侍从便把一袋已经准备好了的粟米放过来,小姑娘看着那厚厚一袋粟米,咽了口唾沫,而年轻公子挥了挥手:“本公子说的话,说到必然做到。”

    他话语说完,便转身离去,小姑娘把那袋粟米扛起,但刚就这么一下,后面顿时撞到了一个如墙壁般的泼皮。

    “嘿,别走啊。”

    那大个子咧开嘴,小姑娘愣了下,随后面色气的涨红,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只转过头,对着那年轻公子的背影道:“你....你不守信用....”

    “哈,我不讲信用?”

    年轻公子驻足,微微侧过头来:“黔首,你胡乱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只是答应给你一袋米,用书来交换,可没有答应......”

    他的手掌啪的一声互相交击。

    “帮你驱逐这些泼皮。”

    年轻公子的话说完,那些捡起金豆子的泼皮们便已经站了起来,用一种贪婪如狼的目光看着小姑娘肩头的那一袋粟米。

    “真不错,今天有金子拿,居然还有粟米吃,这可是贵人才吃得到的东西啊!”

    那泼皮头子哈哈大笑,对小姑娘咧开满嘴黄牙:“你爹那窝囊废死了不是挺好的,还养他做什么?像是这种宝贝东西,应该大爷们来吃才对,这才叫物尽其用啊!”

    “对了,你干脆也留下来,和咱们玩玩,我和你讲,咱们这里,可好玩了!”

    泼皮头子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异样,周围的人影如张牙舞爪的鬼影,渗透,纠缠,蔓延,后面的那个汉子伸出手拍打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后者浑身剧烈颤抖,咬牙出血,狠狠闭上眼睛,颤抖着把那粟米丢下,她攥着拳头,几乎就要拼命一样。

    一股温润的血无意间溅到了她的侧脸上。

    也同样,直接拍洒在了那泼皮头子的整个面孔与身上。

    小姑娘抖动着回头。

    阴暗的小巷子里,照射进来一缕阳光。

    那个大个子泼皮,不知何时,已经人头落地。

    如墙壁般的身体无力的砸倒在灰尘与泥土间。

    程知远的剑抵着地面,血顺着剑槽缓缓下流,旁边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粟米好吃啊?”

    程知远看那个有些愣神的泼皮头子,抬了抬下巴。

    “给我也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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