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扯?”

    程知远忽然很奇怪,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浸入人心的最深处。

    “你,身为儒门圣人,不知道周易所言?”

    秦商的目光一动,而后沉默下来。

    南宫适,澹台灭明,都不能言语。

    “天地之大德,曰‘生’。”

    程知远身边,整个咸阳穹庐中,万剑嗡鸣,而街头,巷口,道路,阴角,处处不是鲜红的血。

    “你们,想要代替秦国?”

    程知远:“秦,有它的国法,可以改,可以变,可以窃,但你不能冠上一个德字,然后,说这是为了天下贫民,是圣人与贫民同。”

    “管仲曾言,大德不至仁,不可以授国柄。”

    “士,不可以不弘义,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这,是曾参的话,我不知道曾参是不是加入了你们,如果是,那他对不起他曾经说的这句话。”

    程知远指着秦商:“还需要掰扯?”

    “我窃以为,人之行,只遵循两点,那么所谓的礼义智信,便都有了,其一曰道,其二曰德,是为‘道德’二字。”

    “道,万物得道则生,失道则灭,道出有万物众生,此为道之德。”

    “德,道之用也,真正大德者,不求世人所记,根本不会看重世间的拜与礼,他是绝对的自由,是绝对的大生,是德之宗上,是至人无己。”

    “下一层,不求绝对自由,逍遥,他愿意改变世界,是主观性的,不是随手为之的至人,但这种人,也不求世人记得他,他只要能看到这片沧海桑田便已经是大乐,这是神人无功。”

    “再下一层,他所行所事,都有目的性,带着强烈的意愿,是因为‘愿意’与‘希望’采才去这样做的,他希望世人记得他的功勋,但又不喜欢世人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这便是不求闻达于诸侯,但万古皆颂其人,这是圣人无名。”

    程知远反问秦商:“但这天下间,既没有至人,也没有神人,更没有圣人。”

    “你们,我们,他们,所有已成圣者,你可以有德,但不配为大德,而一旦摒弃了道,那么就连德都失去了。”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天的颜色是湛苍的吗,还是因为它极其高远的缘故呢?

    站的太高了,便让世人难以认清自己的颜色,什么圣人与贫民同?

    天一定是青色的?

    或许更高处,是黑色的,深邃到极致的...黑暗。

    秦商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心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下意识去看那些死去的兵卒,里面甚至有秦国的国人,庶首,乃至于狡童。

    秦商横起剑来,那柄宝剑上的灵性流转,似乎很不情愿在这个时候出鞘。

    哗啦的声音,金铜摩挲的声音,锋利衍化锐利光华,另外一只手上,随侯珠被高高托起。

    南宫适,澹台灭明似乎也确定了自己的路。

    荀子的脸陷入阴影之中,只是那声音依旧清楚明晰:

    “人之初,性本恶啊。”

    “凡是没有经过教养的东西,是不会为善的。”

    南宫适不置可否,澹台灭明则是失笑:“仲尼的道,不符合我们现在的路了,都是古人了,还讲那些么......我老了,等候不住了,只想看一眼那理想中的乐土,就一眼。”

    “荀况,你还年轻,不明白我们.....有时候,活的长久,却又不愿意去死,真的让人很为难,包括我们自己。”

    “我希望上天降下雷劫杀了我,但让我自己去找雷劫撞,我是万万不会的。”

    “你也会老的,等到你老了,成为古人了,这如今的,这些你所见到的面孔,也都早就埋入黄土了.....圣人么...我死了,没想过升为真人,就让我也埋在黄土里,永远不再起来,这是最好的。”

    荀况的身边,青风与大雪开始汇聚,这片天地中再次被割开天象,而那些雪花飘落下来,南宫适接了一片,笑道:“仙法。”

    “你见过哪一位仙人,得了这种厉害的天象之术?这传授天象,留下仙法传承的,必须是十二重楼,即将飞升的仙人。”

    “而且常人学习了,也发挥不出仙法全部的威能,能有七分,已经是当世无有。”

    荀况道:“七,多了,我只能发挥六成。”

    南宫适十分讶异,却又失笑:“圣人没有仙气,六成,很厉害了。”

    庞大的雪域瞬间把三位圣人包裹进去!

    秦商看到荀况与澹台,南宫二人纠缠,再望向远方,王阐以一敌八,游刃有余,而白起、祁毋山、百里邙、嬴渐等诸剑宗亦被阻挡,他高举随侯珠,竟是不欲再与程知远多言半句了。

    德?

    或许他们真的已经没了吧。

    但程知远认为的德,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不也是前人所定的么?”

    秦商的声音很轻,而程知远却依旧听到了。

    “如果道也算前人的话。”

    程知远的手腕抬起,手臂抬起,缓缓指着天空:“圣人们都想把自己的道理摹刻在天道中,夏之天矩,商之天纲,周之天礼,秦之天律,莫不如此而出,但以人之道驾驭天之道.....”

    “人非天,焉知天之道也?”

    程知远摇头:“你可以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但却不能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天之道。”

    “天之道,谁能摸透呢?道有德,人承天之生,承道之德,却...不能知德。”

    “所以,究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真正能够得到道之一角者,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程知远目光望向远方:“你以随侯珠对我,这是春秋双至之器,天下无二,我以寻常宝剑哪怕是整个咸阳的兵器对敌,却依旧稍显逊色。”

    程知远的手臂上,忽然小黄蛇爬了出来,张开嘴巴,做凶恶状,对秦商发出嘶鸣。

    “秦国没有大德之人吗?”

    “有的,春秋时候,秦国也有辉煌的时刻,也有一位大德的圣君。”

    程知远眺望远方:“我看到了。”

    于是伸出手来。

    嗡——

    ————

    西陲,鄜畤之野。

    光明西坠,黑影拉长。

    帝蛇,天鸡二铜像,忽然活了过来,它们开始做出动作,天鸡张开翅膀,帝蛇昂起头颅。

    帝蛇名为鄜畤,天鸡名为陈仓。

    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据说秦文公上过白玉京,郑庄公下过九黄泉。

    帝蛇开口:“乐以天下。”

    陈仓高鸣:“忧以天下。”

    二像之下,一柄铜剑破裂,炸成烂渣。

    一道浩瀚剑光自废墟中划破云汉,那柄巨大的宝剑从大地的深处挣扎升起!它沉睡了数千年,曾被白帝镇下,不曾给予秦国后代子孙任何回应。

    那是秦穆公的定秦剑!

    益国十二,辟地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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