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培养的龙女,能逆转乾坤的妖君,岂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策反了!

    杜伯抬手,费劲力量,从极远处摄来他丢弃的弓箭,但浑身哆嗦,气血紊乱,精神混沌,天地相去之力不断撕裂他的清气,竟是一时之间,连弓都持不稳了,咚咚两声,又把大弓摔在山野间。

    “不安其昧而乐其明也,是犹夕蛾去暗,赴灯而死!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所做的,也不是这样的事,知其或可为而往之,善士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猛士也!”

    褒姒看向程知远:“先祖,到底是什么意思?先祖说不会影响我,但这不也是在影响我吗?”

    程知远再次指着高天,又指了指地。

    “你只知道地之晦暗,却抬头看不见青天啊!”

    “天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中天台上,上视青天七千五百里,下视大地七千五百里,只有看得见暗之深,才知光之耀眼,正确的判断,是如此建立的。”

    “你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你不曾见到光明。”

    程知远说完这一句,发出了一声极其长远的叹息。

    褒姒的浑身颤抖起来。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

    她忽然惨笑,且哀伤哭泣:“难道我的先祖们,如此逝去也是天道的选择吗,难道我先人的丧命,我养父养母被杀,我的恩人利用我,都是天道的抉择?”

    “夫子说在这里可以看到光明,可我看到的,依旧是残破不堪的人间,至于晦暗,依旧深邃存在。”

    “我没有被人蒙蔽!先祖!夫子!夫子说这一切都是道的选择,是人间的道吗?是天上的道,还是大道呢?难道这不是过于无情了吗!”

    “但道可以这样说,难道夫子也可以这样说吗?”

    杜伯在远方大声嘲笑:“对啊!对的!他是仙人,他是没有情感的,你不要看他是一个昊天之体,又是夏时山神,但他本质,这一世是仙人,这是确凿无疑的啊!”

    “仙人本就是丢弃了七情的恶心东西,白玉京的石头人们,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人间的疾苦呢,昔年夫差戏耍勾践,以吴越两国数万人的性命进行争斗,到最后,勾践疯魔,而夫差却羽化而去,这人间不过是他过来游玩,还债的一场梦呓。”

    “这种人,才是世间的厄难啊!褒姒!”

    褒姒动摇,精神开始混乱,举棋不定,悲怆之色越发剧烈。

    “不论是谁,都是在利用而已。”

    只是因为她能够拿到庐山火,且不被世间所见。

    杜伯喘息着,知道褒姒至少不会再帮助程知远,而此时更是试图阻止程知远说下一句话。

    “我就是拼上命,也不至于死,但夫子若再受一击,这昊天之力,就会立刻崩坍吧!”

    “这世间的道理,亲人大不过孝道,友人大不过义字,君臣大不过忠,挚爱大不过情,我对褒姒有再造之恩,有救命之情,你与她又是什么?一个素未谋面,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虚伪先祖?”

    “她死时,不见夫子来救,是因为夫子还没有出生吗?夫子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人呢?其实我是知道百骸幻境的,但是百骸幻境的故事,影响不到真正的青史。”

    “除非,那株桑树,出了问题。”

    杜伯颤抖着,拿起弓箭,但是因为哆嗦的过于剧烈,而无法准确的搭上箭羽。

    程知远在此时,最后和褒姒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他说得对。”

    褒姒愕然看向程知远。

    程知远再度点头:“他说的对。”

    “仙人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我与你素未平生,而他养育你,却不知多少年了。”

    “我最后说一个故事吧,一个没有多大意思的故事。”

    程知远道:“你说呢?故事是要有结局的,不论是悲剧,还是喜剧。”

    褒姒在听,而程知远此时也同样开口了。

    “传说在春秋的时候,有一位圣人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山野,一条鱼摇着尾巴从溪水中游来,她喜欢那个圣人身上的气息,那让鱼儿陶醉贪婪。”

    “鱼儿乞求圣人的爱情,圣人敲敲鱼的脑袋,告诉它:你拥有,就会失去。你若没有生的快乐,就不会有死的痛苦。”

    “所以拥有就是失去,死就是生。相濡以沫,最终还是要在光阴中彼此迷失。”

    “圣人告诉鱼:你还是回海里去吧,江长湖宽,生命只是一场体验。”

    程知远看着褒姒:“无何有之乡的故事……自始至终,你都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啊,但是天地众生却不以你为异,因为这天地有同,也本就有异。”

    褒姒的眼中,恍惚茫然,这一句话似乎如利剑般刺破了她的心扉。

    世人都说褒姒不笑。

    因为她自始至终,只是形似于人,情借于人,但不是真的人。

    托生于人,但本体,是那只龙涎所化的黑蜥蜴。

    她是龙女,也是妖。

    “我……我……”

    褒姒的精神剧烈动摇,而杜伯大吼一声,把弓箭拉满,用上全部的力量!

    褒姒退后,却在这时候,被程知远挪天换地!

    她一脚踩错,再向后看,那是数千年前的人间,却也是如今的人间!

    那是天下啊!

    庶人伏尸百万,山野之间,稚童淹死,那本该是他们最欢乐的年纪。

    不仅仅是楚国。

    白骨在野哭泣,贵人在堂欢愉。

    “王公则病不足于上,庶人则冻赢瘠于下……上不厌其乐,下不堪其苦,故国离寇敌则伤,民见凶饥则亡。”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

    王公贵族担心自己优越的生活不能过的更好,穷苦百姓挨冻受饿,在社会的底层艰苦的生活。

    上层贵族不满足于已有的欢乐,下层百姓不能忍受痛苦的生活,所以,国家一旦遭到敌人的攻击,就受到重伤,人民一遇到凶年就纷纷逃亡。

    当今受殊死刑法的人,戴着桁杨刑具的人,受刑法屠戮的人,比比皆是啊!

    褒姒脸色煞白,这些事情,又和很久很久以前遭到毁灭的褒国,乃至于被天帝灭亡的山海,又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让你放弃复仇,谁都不可以,仲尼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至少,你该对付的人,不应该是这些人,君王高坐庙堂,庶人在此受苦,这是对的吗?”

    程知远的声音开始消失,因为杜伯那惊天动地的最后一箭,贯穿了昊天上帝的躯壳。

    天平经的力量,到此为止了。

    “褒姒!”

    杜伯的大吼,同时传递到她的耳中,是因为昊天上帝法力消失,所以中天台也消失了。

    褒姒看向那高渺的青天。

    天与地相去一万五千里。

    高飞的鸿鹄,只顾振翅,掀动风雨,却看不见地上卑微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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