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都,临淄。

    几天前才刚回到封国的刘襄,此时已是将国中事务尽数交给内史处理;而他自己,则整日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就如此时,目光飘散的刘襄,正毫不顾形象的躺靠在一位后妃的怀里,不时举起酒樽猛灌。

    殿堂内,数十舞姬正随着柔和的鼓瑟声,扭动着曼妙的身躯。

    在刘襄左近,坐着一位眉眼阴戾的中年人,亦满是享受的观赏着舞曲,手掌规律的拍打在膝上,好不惬意。

    一片柔情惬意之中,一位高大威武的青年摇摇晃晃的走入殿内,粗鲁的将堂内舞姬推倒在地,旋即来到刘襄面前。

    咚!!!

    突然一声闷响,惊得侧殿击鼓吹瑟的乐师们顿时停下,殿内猛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见刘襄丝毫没有反应,依旧麻木的惯着酒,一旁的中年人只好站起身,阴恻恻望向殿内:“朱虚侯此何意?”

    闻言,同样一身酒气,脸颊一片醉红的刘章稍侧过头,嗤笑一声,讥讽道:“因王相之故,王兄于至尊大位失之交臂,王相不思心愧,竟还有性赏舞饮酒?”

    刘章话一出口,殿内诡静更甚,呆愣在原地的舞姬们顿时跪倒在地,将头深深贴在地板之上。

    那中年人闻言,本就略显阴郁的面色更沉了些;旋即做出一副凄苦的模样,跪倒在了刘襄面前:“王上,朱虚侯污臣矣!”

    “驷钧!尔休得狡辩···”

    “够了!”

    有那么一瞬间,刘襄飘忽的目光猛然迸发出骇人威势,一眼扫去,本打算一脚将齐王相的刘章,也是不由收回了大脚,低下头来。

    不过刘襄眼中的精光,就闪烁了那么一瞬间,旋即消失无踪。

    费力的从妃子怀中爬起,刘襄来到匍匐在地的王相面前,面无表情的将其扶起:“朱虚侯酒后失言,舅舅万莫往心里去···”

    言罢,刘襄便转过头,微撇了刘章一眼,随即回到上首的座位。

    “朱虚侯此来,可是有要事?”

    看着刘襄麻木无声地目光,刘章面上顿时涌现出一阵苦涩。

    “王兄,吾等还未败!”

    “王兄何必如此糟践自己,何不留有用之身···”

    话未说完,刘襄便冷声打断刘章:“长安传来的消息,朱虚侯可是未闻?”

    “陛下欲裂吾齐国城阳郡,以嘉朱虚侯诛吕之功也。”

    淡淡撇了刘章一眼,刘襄便再次举起酒醉,微抿一口:“朱虚侯只须静候,便可为汉之城阳王。”

    说着,刘襄自嘲般嗤笑一声:“既如此,朱虚侯也已分门别户,以为悼惠王一系之支脉。”

    “嫡宗之事,朱虚侯还是莫再插手了吧?”

    看着刘襄满是冷漠的目光,刘章几欲开口,都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即无他事,朱虚侯便退下吧。”

    “王前失礼之事,寡人便不计较了···”

    有气无力的说出这两句话,刘襄便再度躺会妃子的怀中:“王相,送送朱虚侯。”

    看着刘襄身上散发出的颓然,刘章只苦涩的一声长叹,便一把推开上前,欲要送自己出宫的驷钧。

    刘襄却只撇了眼刘章愤然离去的背影,便重新举起酒樽,猛地一灌。

    “敢泄今日事者,族!”

    一声冷斥,殿内匍匐着的舞姬们顿时瑟瑟发抖起来,丝毫不敢抬头。

    ※※※※※※※※※※

    长安,未央宫内。

    刚送走几位老将军,刘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宫门处便传来消息:汉中守叔,奉旨入长安,请见陛下!

    对此早有安排的刘弘,旋即下令:着田叔即刻往丞相府,接任少府卿一职;明日再入宫陛见。

    倒也不是不愿意见田叔,而是刘弘担心,田叔这个死脑筋一进宫,就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刘弘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比如:恢复张敖之子张偃的鲁王王位之类的···

    所以,刘弘安排了与田叔私交甚笃,同为‘捡到中人’的虫达前去,算是探探田叔的口风,也有交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意思。

    刘弘相信,作为从张敖门下走出的人杰,田叔应当能明确意会刘弘想要表达的意思。

    剩下的,就将在明日常朝见分晓。

    现在刘弘需要考虑的,无疑是即将到来的匈奴使团的问题。

    ——随边地军报一同传回的,还有匈奴使团携带之国书的简要内容。

    与刘弘地猜测几乎没有太大的出入:敲诈!

    出于本心,身为在后世经历过家国耻辱的刘弘,实际上非常厌恶这种屈辱的‘外交’,对于匈奴人的敲诈,刘弘恨不能亲自披挂上阵,在长城一线和匈奴人来过!

    但是,情况并不像刘弘预想的那么乐观。

    方才,还在长安的老将军们,如俪商、虫达等一同入宫,按照刘弘地设想,为刘弘推演了一番。

    即:在秋收之前,匈奴人出于战略目的,攻打汉室长城一线,会造成怎样的结局。

    刘弘此时都还记得,在刚开口说出假象之后,曲周侯俪商想都没想,直接扔出一句话:秋收前开战,整个北方今年都将绝收!

    为了将足够的士兵,以及一应武器装备,粮食辎重运往长城一线,黄河以北的所有百姓,都要被充为民夫。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刘弘放弃硬刚的打算,另寻他法了——半个版图颗粒无收,所带来的影响根本不是明年收上来的农税减半那么简单!

    首先,北方绝收,百姓没有粮食吃,朝堂就要从南方运粮到北方,并以救济粮的形式,将其发放给北方陷入饥荒的灾民——只要北方完全绝收,每一个没放人都是灾民!

    也就是说,如果在五月到七月之间,匈奴人入侵了北方边墙,那明年,汉室非但无法从北方收上来一粒米的农税,反而还要倾尽全力,将国库翻个底朝天,来应对北方必将面临的饥荒。

    这样巨大的代价,根本不是现在的汉室可以承担的——国库从汉初的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勉强收支平衡,足足花了二十多年!

    如果国库再一次陷入能饿死老鼠的境地,那刘弘至少要花一半的皇帝生涯,让国库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

    这还只是战后,会对政权财政带来的影响。

    从战略目的上来看,于夏秋之际爆发大战,对于汉室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根据推演,匈奴人如果呈集团是攻击长城一线,汉室所能做的应对,便只有动员大半个国家的军队、民夫,以及粮食辎重,才能勉强保证城池不会被夺去;除此之外,汉室什么都得不到。

    至于刘弘预想中,给匈奴人造成一定打击,以汉室目前的军队状况而言,根本无从说起。

    ——即便不考虑后勤状况,光论即时战力,汉室也处于明显下风。

    当刘弘问及详情时,早已离开军队的俪商,再一次刷新了刘弘对此时,汉室军队的认知。

    ——即便是在俪商扔领兵的八年前,孝惠皇帝在时,汉室军队装备的甲盔、刀剑,弓弩等一应军械,都已经到了必须更换的地步。

    如今八年过去了,刘弘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份,关于长城守卫部队更换武器装备的文档!

    也就是说,在汉室成立将近三十年的今天,刘弘心中精锐彪悍的长城军团,手上拿着的都是几十年前,先辈们拿来砍黥布、砍韩王信,砍项羽,甚至于砍先秦武卒的武器···

    刘弘亲眼所见,俪商从宫门外等候的亲卫手中,取来了一柄长弓,给刘弘看;那把弓上面,除了少府几次三番清理纂刻的编号外,几乎没有任何一块地方,能看出那把弓居然是以木制作的了···

    若非上面有一根紧绷的弓弦,刘弘都要以为那是用泥捏出来的工艺品了!

    这让刘弘对长城一线,守卫汉室边墙的部队战斗力忧心忡忡——装备着这些几十年前的爸爸刀,爷爷剑,乃至太爷弓的边防将士,根本不可能在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集团时,讨得任何便宜。

    除了装备问题,以及兵种克制问题之外,刘弘再度面临一个让他深感无力的难题:粮食。

    去年,北地郡、云中郡、右北平郡在内的北方,基本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粮食歉收;因此,这几个郡的农税,今年已经被减免了一部分。

    光从那至少一半以上的减免幅度,刘弘就可以大致估算出,去年北方郡国的粮食收成,受到了多大的影响——最乐观的情况,也已经到了地方县衙无法确认在缴齐农税的情况下,保证治下不断粮了!

    因此,汉室在北方所有粮仓囤积的粮食,没有一粒粮食可以拿出来用于作战——在北方普遍歉收,百姓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情况下,那一个个粮仓,就是百姓安全感的保证。

    算起来,这已经是刘弘第三次,因为粮食的问题而陷入困局之中了。

    第一次,长安粮价飞涨,迫使刘弘将少府之粮尽数搬出,之后更是不惜‘抢’来一批粮食,以避免关中人心惶惶。

    第二次,也同样是长城守卫部队的军粮欠缺问题。

    这次同样是因为粮食,让刘弘只能无奈的盘算着:究竟如何应对匈奴人的敲诈,才能在不引发战争的前提下,保留一些尊严和体面···

    粮食!

    刘弘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是想发展国家,提升百姓生活质量,还是想要在对外战争中,从匈奴人手中逃到便宜,刘弘始终逃避不了的问题,就是粮食!

    只要粮食的问题解决,刘弘能做的事就会很多;否则,刘弘就将永远陷入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境遇之中。

    确定了第一个大目标,刘弘便只好将其放在一旁。

    ——无论是要发展农业,还是改变国家现状,刘弘都需要先掌握大权。

    而此时摆在刘弘和国家大权之间的,就只剩下陈平,极其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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