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剑光照亮了一方山林,褪去了一方风雨,煌煌剑势自高天坠落,一剑之威便将高如山岳的水幕分为了鲜明的两段。

    崩裂的水幕正中,脚踏大鱼的白鳞回首仰望……

    一道银白匹练刹那间来到了眼前。

    他要死了……白鳞身周的妖气溃散,眸子里的光芒隐去,清澈的瞳孔里只剩下一道剑影。

    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他要死了。

    没有任何抵抗,躲闪的余地。

    “张安士!不要啊!”

    轰隆!

    青刺高呼一声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座山水屏障在一声轰鸣里,彻底崩解,然而……却没有一滴水落下,只有水雾,轻盈的雾气喷涌四散,在这山水草木之间盘旋缭绕着。

    玄门玉京山有一剑仙,自出道以来,同境界内无敌手,剑斩妖魔无数,其号千叶真人,别称天安一剑——张安士。

    青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冲过去看看,刚要动身,前方的雾里有人影显现,一脸冷漠的黑衣剑客提着个少年,缓缓走了出来。

    啪嗒!

    张安士将人事不省的白鳞丢在了青刺面前。

    青阳的神念化身对青刺说道:“他没事的。”

    青刺看着沉睡的白鳞,抿着唇,点了点头。

    ……

    旧茅亭里。

    青刺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盯着李月的身体,一脸出神。

    昏睡的白鳞躺在一旁。

    张安士不知在哪里转了一圈后,也进了亭子,看到内里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拖着那名昏死的村汉去了附近的竹林……

    “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啊!你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扣扣你了!”

    “啊啊啊啊啊……是李老二!村尾靠井那家!啊!别别别别……”

    竹林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青刺挪头看了眼,便默默挪回了头。

    再之后,村尾某户人家的房门倒了,门后躲着的光头汉子也应声而倒,他想起身逃走? 却有人踩住了他的膝盖。

    “啊!你是什么人?!”

    李老二膝盖吃痛? 大声喊道:“妖妖怪!?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村里已经报官了? 官家马上就通知山上的仙人来收拾你。”

    门框里白气涌动,雾中的剑客冷笑道:“呵? 巧了。”

    语落,剑光一闪。

    那剑? 举在杀意浓处? 落在两指之间。

    张安士盯着出手救人的青阳。

    后者道:“即使是你,也不会当着女人和孩子的面,杀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怎么? 想到什么陈年往事了?”

    里屋里? 妇人抱着两个小姑娘,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张安士道:“他该死。”

    “因何该死?”

    “杀人者人杀之。”

    “官家问罪人犯,仙家诛杀魔道,也是杀人。”

    “那是依律处刑。”

    “并非写在纸上的律法才叫律法……”

    青阳说着,又看向指间的剑? “你要踩碎了他的膝盖,里面两个即将缺衣少食的小姑娘去你洞府里当丫鬟可好?”

    张安士握剑的手抖了下? 随后他便还剑收鞘,转身离去。

    河畔流雾若云? 只有声音传出。

    “天下广大,在官家没有设立府衙监管的边远地区? 往往有宗族长老以宗法族规调理地方? 这是有益的。”

    张安士冷笑道:“直到他们淹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宗法杀人? 也是以法杀人,一旦动了法,杀人的就不再是某一人,不是立法的人,不是判决的人,更不是执行的人,而是……所有人。”

    “这倒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张安士瞥了眼浓雾里的山村,又道:“嘶,你不是要告诉我,法不责众吧。”

    青阳微微摇头,“所谓‘律法’源自先民对无礼无法,蒙昧混乱的恐惧,律法的建立,又依托恐惧刑罚的人心,律法有时就是恐惧本身。北国人仇恨妖类,村民惧怕精怪,因而做出不忍言之事,此乃症结所在,非你杀一人一村人所能化解。”

    “所以?”

    张安士嗤之以鼻道:“要我把小青蛙叫来,一起聆听教诲?”

    青阳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抬头对着天空说道:“谕令,东南群山一带村落就近外迁至山外城镇,入官家管辖,石山金矿封存,同时告之诸方,地底灵脉即日起休养生息,化为玉京山门外禁地,五百年内不得入。”

    “他们是看中你和稀泥的本事,才让你代理宗门事务的?”

    面对张安士的嘲讽,青阳无动于衷。

    张安士又道:“我不明白,有人枉死,无人受罚,到底是何道理?”

    青阳轻声道:“世事并非黑白两分。”

    “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张安士冷声道:“青刺身边的事,若是以往,你该早早预见,自你门内地位平步青云,甚至暂领三宝玉如意,代掌宗门权柄,心思被云间所困,目光就再也落不到山下了吗?”

    “这是我的过失。”青阳道。

    “那谁来惩罚你呢?”

    张安士沉声说了句,便离开了河畔。

    青阳独自看着河水,几瓣残花随波流过,他俯下身子,指尖轻触水面,金色的波纹荡开,为花瓣染上了晶莹的微光。

    白雾飘散的河畔,人对花说道:

    “你的家人会被妥善安置,还有什么心愿吗?”

    “……”

    “何必如此,凡俗残魂强存于世,并非易事,浑浑噩噩无数年月,只得片刻清醒,纵使如此,也非长久之计,总有一天……”

    “……”

    “你真的决定了?”

    “……”

    “也罢,虽是凡花,一经雕琢,也有别样的光彩。”

    青阳抬起手,那几瓣微亮的花落入了他的掌心上空,之后他又挥手一招,一片雾气化为轻薄的纱衣飘来,罩住了这些花瓣。

    ……

    白鳞睁开眼,坐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亭外。

    “喂……”

    青刺见状喊了声,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河畔,只见重重雾影间,几瓣花从空中飘落,同时,水面升起了一层状如白绢的雾气,花瓣也就点缀在了雾上。

    青刺和白鳞睁大了眼。

    他们看到了……

    少女托着如纱薄雾,露出了半张脸,还对他们甜甜一笑,然后说了什么,只是没有声音。

    之后,雾衣裹挟着花瓣,飞向了远方。

    “月……”

    白鳞举起手,迈着蹒跚的脚步,竭力追了出去。

    青刺回过神,见白鳞身形不稳,就要跌到了一样,上前扶住了他。两人一接触,白鳞回头看了青刺一眼,然后却甩开了他的手。

    青刺停下脚步,看着白鳞消失在了雾气里。

    直到……

    有人抬起脚,踹了他的屁股。

    “你干什么!张安士!”险些扑倒的青刺怒不可遏道。

    “自责?”

    怀中抱剑的张安士露出了不屑的冷笑,“矫情。”

    青刺恼怒道:“关你什么事啊!”

    “还真有事。”张安士不顾青刺挣扎,抓住了他的后衣领,说道:“你太弱了,真的丢人现眼,跟我走吧。”

    “放开我!去哪里啊!”

    “练剑。”

    ……

    浓雾深处,青阳凝视着眼前得事物。

    四周盘桓不去的白雾以张安士的修为自然可以轻松驱散,只是他不做,因为他厌恶村民的所作所为,以至于不想他们看到明天的太阳。

    小气得很……

    青阳心中念道,随后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驻足之地的一旁,那竹河村好几代人垒出的宗庙前一瞬还好好的,后一瞬却化为了齑粉,融入了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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