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桌上拎起烛台,顾判仔细检查了郑护院的尸体,第一眼就让他发现了少许的不同之处。

    郑护院和其他死者有区别的地方在于,他的尸体并没有紧缩成一团,而是做出了拼命向前爬的姿势。

    临死前的那一刻,他在竭尽全力向前伸出自己的手臂,而他右手的指尖,只差半尺距离就能够触摸到顾判的脚面。

    “还是失败了,即便是以巡守利斧自残的方式,还是没能保持清醒。”

    “郑护院在临死前肯定也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想找到我,寻求救命......”

    “只可惜,我这样一根被他当成最后希望的稻草,却是一抓就掉,并不牢固。”

    顾判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静沉思了许久后才霍地站起身来。

    他决定还是不能再在幽榭镇待下去了。

    现在就去找到那老学究,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然后无论是有还是没有,就必须要趁夜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

    就算是还剩下的时间不能支撑他一路狂奔到大魏京城,但总归是越远越好。

    李道士临死前说的那句不论多远都逃不掉、避不开,对他的分析判断产生了很大影响,导致他又白白在这里浪费了两天时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查出来。

    但那个家伙说了一句多远都逃不掉,就真的逃不掉吗?

    从幽榭镇到西纶镇,李道士才逃了多远,最多无非是一两百里出去。

    那么,以他的速度与体力,在第六天到来之前不眠不休一路发力狂奔,至少能跑到大几百、甚至是上千里之外,如此远的距离,还不能摆脱这莫名其妙的四更时分,噩梦降临吗?

    如果真的不能......

    顾判挽起衣袖,解开护腕,目光阴郁盯着身体上那两点胎记似的鲜红印痕,心中闪过一个更加阴郁的念头。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希望疑似疯掉的红衣婆娘真的像他所想的那般厉害。

    一个念头闪过,顾判又想起来关于帛书来历的问题。

    前往冯连村的人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到底是现在就跑,还是马上也去冯连村,找到那几个后生,把事情问清楚?

    两难的选择。

    一头栽进这种破事儿里面,光是想靠着逃跑来解决问题,并不是很靠谱的选择。

    这一点,他已经从“白虎”、木蛉,还有红衣新娘身上吃到了极为深刻的教训。

    但要是不跑,万一跑远了真的能逃出噩梦,他岂不是亲手掐断了一条最容易脱离危险的路线?

    “对,我现在就去见老学究,然后马上朝冯连村的方向跑,如果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就再做思量,如果得不到线索,那就不管不顾直接沿着那个方向跑路离开,总而言之反正要先远离这里再说!”

    沉思到头脑发胀的顾判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当即出了门,朝着胡府的后厨奔去。

    盏茶时间后,他背着一只硕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干粮,腰侧还悬着酒囊水袋,从马厩牵了两匹骏马,大步不停直接出了胡府。

    半刻钟后,他已经站在了老学究的面前。

    “没想到先生竟然这般急切,天还不亮就找了过来。”

    老学究披头散发,满脸倦容,一对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他从大堆旧书之中抬起头来,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顾判,皱眉叹了口气道:“小老儿自胡府回来后便开始苦思冥想,这名为计喉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处地名,甚至是古书典籍中的某个提法......”

    “惜乎先生给小老儿讲述的内容里,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称得上是有用的线索,就算小老儿想要联系前后文字解疑,也何其难也。”

    “我不把整个帛书给你观看,是为了你好。”顾判淡淡道了一句,按捺住性子,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老学究揪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道:“只可惜按照这几个思路找下去,却总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就有如无星无月之夜进入深山,前后左右尽皆是一片漆黑,茫茫然寻不到出山的方向。”

    “呜呼哀哉,小老儿连头发都揪掉了不知道多少根,于是乎,就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当即抛开那些正统典籍,开始从那些杂闻记事之中寻找,到眼下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但是乎......”

    啪!

    整整十锭白银被顾判重重拍在了桌上,他咬着牙,倒抽着凉气,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和语气道:“老先生,说重点!”

    “哦。”

    老学究看到桌上明晃晃的银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老夫结合很久前所看的一部古籍推测,计喉这两个字,有可能并不是人,更不是地名,也许是上古之时,结寨部落所供奉的那种,容我想想,该怎样说才更准确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用想了。”

    顾判面沉如水,直接转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老先生,上古究竟是多久之前?”

    “这个......小老儿也说不准,其实说久,倒也没有太久,总之就是民智未开,大统王朝未成之时。”

    “那时可有众多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这种说法历朝历代都有,不过却从未见到有哪个鬼神显露于世,而对于读书人,许多人都并不会将它们当成是真迹罢了,就算是有人听之信之,它们也应该与我们这些凡人无所交集,不然这天下苍生,可不都应该是按鬼神敕令运作?若是有鬼神相争,又有鬼神喜食活人,某地某域的百姓可还有一丝活路?”

    “我知道了。”

    顾判点点头,又说道:“老先生这两夜睡得可还安稳香甜?”

    “啊?”老学究一愣,随即缓缓摇头道:“小老儿活得岁数够大了,自知时日无多,就一直缩在书房不出,除了看书便是吃饭睡觉,想的少,自然入夜便能安眠。”

    “若不是今冬大雪,衣食无着,却也不会如此贪恋先生的银钱。”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幽榭镇,临行前也劝老先生一句。”

    顾判将手搭在木门上,叹了口气道:“你最好也收拾行囊远行吧,最好不要再回到此地,而且,走的时候拿东西堵紧耳朵,什么人的话都不要听,什么事情也都不要去问。”

    说完后,他当即大步离开,身后只听到老学究的幽幽叹息声。

    “有道是落叶归根,老夫自最后一次举人落第便回到家乡,如今已经是第一十七个年头,虽无妻无子,却还有父母坟茔在此,我走了之后,又有谁还能想着给他们在年节时上一柱香火,说一说家乡近来发生之事呢?”

    声音减小,顾判也渐行渐远,直至不可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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