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晴转多云,西南风。

    今天他走了,我回到侯府卧室,心里空落落的。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他笑嘻嘻的坐在那里,说,媳妇儿,你过来坐。

    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不会再隔海相望。

    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说起来,来古代快三年了,却没有过一个中秋节。今年的中秋,也不知道这男人还记不记得。

    哼,要是他不记得,或者没有给我准备礼物…那我准备的礼物就留给儿子,不给他。

    李洛刚走半天,崔宪就来汇报,银行铸币所的雕母钱,已经出来了。

    崔宪见面就要跪拜,我哪敢让他跪?赶紧制止他,说这不是朝堂,不要跪拜我。

    这可能是我祖先的崔先生,拿出四枚金属货币,笑道,夫人请看,银币,当百铜钱,当十铜钱,当一铜钱,刚刚雕刻完成。这都是雕母钱。

    崔宪说,微臣本是催促过他们,让他们加紧赶工,在君上离开前让君上看到雕母,可还是差了半天功夫。

    我拿起最贵的银币,掂掂分量,感觉差不多一两重,比只有七钱重的袁大头大了不少。这是一元的银币,当一两银子用,材质银八铜二,比袁大头的含银更多。

    银币雕母钱非常精美,显然工匠们没有马虎。背面是李洛的浮雕头像,和李洛本人有几分相似。

    银币的正面,是“唐兴海东”四个隶书,字迹非常清晰,而又行云流水。四个字的中间,是梅花图案。

    图案精美深峻,非常漂亮。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金银币了吧,匠师们真是费功夫了。

    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慢工出细活的雕出来了。

    我又看看当百的大铜饼,金灿灿的,重达一斤半,就像块月饼,同样很是精美。

    见到我很满意,崔宪提醒道,夫人,这是雕母,所以品相最好,但等到翻砂铸造出流通钱,就没有这么好的品相了。

    我说知道,但雕母这么好,流通钱也差不到哪里去。银币就先造一万枚,三种铜钱都先造一万个,小范围流通,让军民百姓知道这么回事儿就成。

    崔宪刚走,渔业处的张辑又来汇报。

    夫人,渔业处终于打到一头鲸鱼了,正在海滩上,小山一样,大伙儿说是吉兆,请夫人快去看看吧。

    我当时就有点不相信,真的打到鲸鱼了么?渔业处还没有捕鲸船,怎么能打到鲸鱼呢?

    张辑说,我们用床弩发射铦枪射中了鲸鱼,那大鱼带着铦枪,沉入大海,却被绳索拉住。

    我们的船也不小了,差点被这畜生拉翻,结果只能被它拉着跑,好厉害啊,一直拉着船跑了二十多里,这才没力气的浮上海面,然而并没有死。

    我等又用大网兜住,用两艘船拖着回来,到了沙滩上才死。

    我听了张辑的话,也顾不上天色快黄昏了,立刻骑马赶到海边,看到已经围了很多人。

    一条七八丈长的大鱼静静的搁在沙滩上,看样子是一头须鲸,估计有二十几吨重。还有一群渔业处的鱼工站在鲸鱼身上,兴奋的哈哈大笑。

    额的个神啊,好大一条鱼。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鲸鱼呢。

    众人看见我来一起下拜。张辑问,夫人,太阳快落山了,天气又热,该如何处置这头鲸鱼啊。

    我说,现在就收拾,不然明天就要臭了。鲸鱼怎么收拾,君上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就按照他的法子吧。

    张辑一声令下,鱼工们呐喊一声,一起动手。锯鱼的锯子鱼,烧炉子的烧炉子,几百人全部动起来。

    割下鲸鱼的脂肪炼油,分解鱼肉。虽然他们是第一次干这活,但显然干的还凑合。

    我下令鱼肉切成十斤大小的肉块,又下令运来食盐,连夜腌制起来。

    鱼肉虽多,但我是不会分给军民百姓的,赏赐太频繁,根本不是好事。这些肉和油,我要拿来卖钱的。

    一直忙活到很晚,渔业处在沙滩上挑灯干活,却还没有忙完,鲸油才熬出了一小半。我担心雍州牧饿了,这才带了一大块新鲜的鱼肉回家。

    今天男人虽然走了,却也算是个好日子!

    …………

    李洛回到泉州第三天,又一批流民被“贩卖”出海。这意味着他又要花好几十万两银子。

    这几个月,福建的流民一批批送到海东,而海东的银子一批批送到福建。动作其实很大,可由于整个福建官场都参与进去,邮驿系统又被李洛的特务渗漏,元廷竟然毫不知情。

    七月八日,大都终于回复了李洛的奏章,派来了传旨中官。忽必烈将他“平定闽地,追回税款”的功劳好生表扬了一通。

    忽必烈这次没有升李洛的官爵,却赏赐了黄金三百两,还有一匹大食宝马。这匹马是伊尔汗国挑选后进贡元廷的良马,忽必烈用这些大食良驹赏赐亲贵大臣和有功大将。

    赏赐给李洛的这匹马,全身雪白,不见一丝杂毛,肩高七尺有余,神骏异常,而且看牙口非常年轻,刚好齐口成年,起码还有十年以上的黄金骑乘期。

    忽必烈虽然没升李洛的官爵,但赏赐这匹马,说明他现在对李洛已经非常信任了。

    但让李洛苦笑不得是是,忽必烈还给他换了美号。

    他以前的“美号”,叫“小九拔都”,也就是“小张弘范”。

    现在,李洛上任几个月,就干脆利落的平定了闽地,还送回了朝廷丢的一百八十万贯皇税,这让忽必烈觉得,小九拔都这个称号,已经有点委屈李洛了。

    于是,忽必烈大方的赐了李洛一个新的美号:墨尔根拔都。

    墨尔根是蒙语“睿智聪明”的意思,那墨尔根拔都的意思的就是:睿智聪明的勇士。

    李洛为何哭笑不得呢?因为,后世有个“墨尔根代青”啊。

    那么,墨尔根代青是谁呢?

    就是辫子戏中那个大哭大闹,大喊大叫,整天“玉儿,玉儿”的男人。

    满语受蒙语影响很大,大量词汇直接用蒙古语,墨尔根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皇太极才赐予多尔衮“墨尔根代青”的美号。

    李洛现在获得和多尔衮一样的美号,你说他能高兴么?

    李洛虽然没有升官,但罗昱,査尹南,尚铸,李节,贺毅等汉军将领,却都封了爵位。其中“打赢”海战的罗昱爵位最高,封了一个县子。其他几人都封了县男。

    就是左丞萨普勒,也得到好处,迁为右丞,成为真正的第二把手。

    大都派出的传旨中官刚出泉州城,迎面就遇到一小队剽悍雄壮的蒙古骑兵,为首的蒙古将领,身穿华丽盔甲,脖子上挂着白狐尾,马后一杆黑尾苏鲁锭大纛。

    那中官只是个品级不高的宦官,此时定睛看到这蒙古大将,立刻认了出来,滚下马鞍,半跪着行礼道:“奴才阿律,见过都帅官人!”

    这个蒙古大将,正是官封平蛮都元帅的完哲都。完哲都是蒙古贵族,忽必烈爱将,赐号“其格其拔都”,意为忠贞的勇士。

    完哲都虽然资格比较老,但他并没有太拿得出手的军功。他麾下整整四万蒙古色目铁骑,却一直没有彻底平定福建和江西的叛乱。然而李洛一来,先平黄华,再平许氏,又大败残宋水师,狠狠抢了他的风头。

    完哲都本来在江西剿杀白莲教余部,为何突然来到福建泉州?是为了被李洛行军法杀掉的漳州军总管汪钺。

    没错,汪钺不但是他的人,也是他一个小妾的兄长,平时可没少孝敬自己。哼,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李洛一个高丽人,竟敢行军法杀了汪钺。

    所以,完哲都才亲自来到泉州,找那福建平章算账。

    “你是来泉州给李洛传旨的吧。说吧,大汗封赏了李洛什么啊?”完哲都问这个叫阿律的宦官。

    阿律回答道:“回禀都帅官人,大汗封了李平章一个美号,还赏赐了三百两黄金,一匹大食良马。”

    哦?完哲都细长的眼睛一眯,“大汗赐了李洛什么美号?”

    中官答道:“墨尔根拔都。”

    墨尔根拔都?完哲都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冷哼一声,就率领卫队进城。城门守将当然是认识完哲都的,赶紧请了进城。

    李洛此时正在节堂和行省官员议事,完哲都就提着马鞭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堂上官员一看,纷纷给完哲都见礼。

    “见过都帅官人!”

    “其格其拔都,你简直像海东青一样,突然就飞到泉州啊。”

    “都帅官人军务繁忙,所谓何事竟亲自赶到啊?”

    完哲都矜持而又敷衍的和众人打个招呼,就向前几步,来到李洛案前。他身材很高大,就这么一站,竟然和坐在堂上的李洛一般高。

    “李平章,听说大汗赐了你墨尔根拔都?我,完哲都,心里的疑云就像下雨前的乌云。难道,李平章是一个睿智的人吗?”

    “如果你真的睿智,就不该擅自处死汪钺。你,让我很愤怒。别以为你做了平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可以生杀予夺的主人。”

    完哲都的话说的毫不客气,咄咄逼人。这一下,众人哪里不知道他是来找茬的?

    李洛看着完哲都,淡淡笑道:“汪钺临阵脱逃,难道不该杀?还是本堂没有权力杀?我大元军法如山,难道其格其拔都当做了儿戏么?”

    李洛站起来,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完哲都,“本堂杀汪钺,大汗和朝廷都说杀得好。其格其拔都要是觉得本堂杀错了,还是找朝廷和大汗理论吧。你,不该放下江西的军务,跑到我的平章节堂。”

    完哲都冷冷盯着李洛,“李洛,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要永远记住,你只是个高丽人。”

    “是么?”李洛咬着牙走下堂案,“本堂是不是高丽人,都是福建行省平章,钦命治闽的朝廷大臣。本堂按律行军法杀了汪钺,你又能怎么样呢?”

    李洛走到完哲都面前站定,直直看着对方野狼一般凶厉的眼神,“你应该感谢本堂杀了汪钺。他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导致漳州军全军覆没,漳州陷落敌手。倘若本堂不杀他,等待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嗯?!”

    完哲都看到李洛一副有恃无恐,完全不把自己这个蒙古贵人放在眼里,心中的恼怒差点让他不顾一切的拔刀。

    不过,他不是冲动毛躁的愣头青,他毕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所以,这个愤怒的男人成功的按捺住了怒火。

    李洛和自己官位平级,如今正得大汗重用,身居行省节堂。别说他是高丽人,就算他真是只狗,是只老鼠,自己也不能拔刀杀了他。

    大元,自有法度!

    “李洛,你记着今天说过的话。本帅提醒你,就算真是一只睿智聪明的海东青,也有折断翅膀的时候!”

    完哲都神色冷厉的说道,忍住了当场鞭打李洛的冲动。

    李洛轻描淡写的说道:“谢过其格其拔都的提醒。等本堂真有折断翅膀的那天,你再提着鞭子站在我面前吧。”

    完哲都知道今天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他也不啰嗦,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直到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来,用马鞭指着李洛,“李洛,本帅还要一句话送给你,你就是当了丞相,也只是我们蒙古人的奴才。做奴才的,要有奴才的觉悟,才能活的更长。一旦你失去大元的官职,一个牌子手就能宰了你。”

    李洛心里也异常愤怒,但脸色神色却不露半点,仍然一副笑模样。

    “啪啪啪!”李洛鼓掌道:“说得好,说得好!完哲都,你的话本堂记住了。本堂希望,你也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等着你的牌子手来杀我。”

    完哲都一鞭子抽在节堂大门上,用马鞭指指李洛,哈哈大笑两声,就大步离开。

    李洛看着完哲都的背影,瞳孔微微收缩。哎,寡人好难啊,一国之君,被一个蛮子指着鼻子骂。

    完哲都,完犊子,你很嚣张啊,仗着自己是蒙古贵族,竟然跑到我的地盘,在堂堂行省节堂,当着我所有属官的面,如此侮辱我这个平章政事!

    行省平章政事,从一品封疆大吏,可是有钦命旗牌的,还正受忽必烈看中,你都敢如此欺负。倘若我只是个总管或知府,还不被你用鞭子抽个半死,甚至一刀杀了?

    哼,等寡人的大军打进中原,寡人倒是想问问,一个牌子手是不是能宰了寡人。

    李洛笑呵呵的走上大堂,一拍惊堂木,“不受欢迎的恶客已走,我等继续议事!”

    众官都有点忐忑,还以为李洛会因为没有台阶下而恼羞成怒,迁怒他们。但看到李洛云淡风轻毫不为意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升为右丞的萨普勒说道:“中堂,下官想到一个主意,可以更快的送流民出海。如今,两个月只能运三批,十五万人,是有点慢了,主要是船不够。”

    “前次水师罗万户不是缴获了不少战船么?干脆借来运送流民。如此一来,每次可多运一万人。然后,再征用福建海商多余的商船,这样又能多运送一万余人。加起来每次就能多运送两万多人了。”

    这段时间,萨普勒为了贩卖流民,可谓鞠躬尽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好的一个官员。

    李洛当然巴不得,点头道:“那就按照右丞官人的意思办吧。右丞官人为了闽省安定,致力于流民,当真劳苦功高。等此事完结,本堂自然有本上奏,不负右丞官人操劳。”

    萨普勒心中欢喜,知道是李洛推荐自己为他省平章的事,立刻说道:“都是中堂功劳,下官不敢居功。”

    又议论了几件事,李洛就宣布退堂。

    回到官邸后宅,李洛阴沉着脸坐了半天,然后令亲卫传李扬来见他。

    李扬到了后,李洛批头就问:“完哲都的身边,有我们的人么?”

    李扬摇头道:“完哲都这一年一直在江西,不在福建,所以他身边没有我们的人。而且,他是出征大将,身边的将领亲兵都是蒙古人和色目人,一时半会很难插手进去。”

    李洛道:“你们去想办法。以后,凡是统兵万人以上的元军大将,到要尽量安插人手。”

    “诺!”李扬领命道,“我也刚准备要来见主公禀报,泉州发现了白莲教组织,属下之前派人混了进去,因为他识文断字,刚刚成为一个堂会的录事。”

    “所谓录事,就是管账本和花名册的,也参与一个香会的机要。”

    李洛问:“一个堂会有多少人?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么?”

    李扬道:“这白莲教,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都信奉弥勒佛,但其实很松散,基本上各行其是。福建白莲教和江西白莲教,只是暗通声气,但并不同属一家。”

    “泉州香堂,有七八百人,都是所谓在家清修的信士,却暗中储藏兵器。每十天半月,他们就要开堂,接受香火钱。福建共有十八个香堂,信士估计有两万人。”

    “而且,白莲教的头目,也多是当地有钱有产的人。苦哈哈的百姓,不过是最底层的信士罢了。”

    李洛道:“那他们的福建总堂呢?在哪里?”

    李扬回答:“在福州。总堂的首领,叫佛老,佛老之下,还有佛子,佛女,护法等。只是,福建佛老的名字身份,还没有搞清楚,都是秘密的。”

    “还有,齐鲁,湖广,江西的白莲教势力最大。尤其是湖广。但具体有多大势力,还不得而知。属下根据夫人的意思,制定了一个方案,准备打入几个行省的总坛。”

    李洛点点头,“你放手去干,不要担心银子。一年之内,几大行省白莲教总坛,都要有我们的人。”

    李扬道:“属下一定办到,主公放心就是。还有一事,需要禀报主公。泉州小朝廷跑到了南洋一个叫爪哇的地方,他们其中占了一个岛,有了上万人马,还想方设法在吸引流民。请示主公,如何处理?”

    李洛奇道:“你们怎么会知道那么远的消息?特察局没有在那里布置眼线啊。”

    李扬笑道:“这是我们从一个海商那里买到的消息。”

    李洛明白了,“残宋小朝廷就让他们折腾,不要管他们,他们不是我唐的重点。”

    李扬离开后,李洛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思索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事。

    他这官儿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可能真的好好做官。如今移民有萨普勒等人在干,他自己不能浪费时间,总要干点什么才成。

    呆呆想了一会儿,李洛终于想到一件现在能做的事情。

    培训军官生。

    他已经没有培训新的军官生了。

    就培训身边的三百亲卫吧。

    严隼,刘大刀等人当亲卫的时间有两三年了,总不能一直当自己的亲卫,那还有什么出息?终究是要放出去大用的。

    这些人既是自己亲卫,又是自己学生,忠心度更加可靠,值得大力培养。

    亲卫们其实都被李洛培训过了,但只是基本培训,也没有培训火器时代的军事知识。李洛还有不少东西可以教他们。算是“深造”。

    等到半年后,就把他们全部放出去,直接从火器部队的武官干起,让他更牢固的掌握兵权。

    李洛接下来花了将近十天功夫,把自己知道的能用的近代火器时代的军事知识全部整理出来。

    到了七月下旬,夜月堂“火器军官生培训”就开始了。

    平章官邸的内宅,都是李洛自己人,在这里给亲卫培训很安全,不用担心被发现。

    第一堂课,李洛就介绍了亲卫们都很陌生的火铳和火炮。

    接下来半个月,李洛除了偶尔升堂议事之外,竟是垂拱而治,将政事全部放给了属官们。反正,大元朝的所谓政事,除了收税和镇压,就没别的。

    绝大部分时间,李洛都是在内宅给三百亲卫讲课。

    随着暑气渐消,秋风渐起,日子一晃就到了八月上旬。

    李洛这才猛然想起,中秋节快到了啊。

    今年的中秋节,一定要过!

    嗯,给媳妇儿什么礼物呢?金银珠宝她不稀罕,绫罗绸缎更不消说,手枪模型她也有了。哎呀,到底送什么才能讨美人欢心,博佳人一笑呢?

    寡人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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