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苦思冥想半天,终于想到该送什么礼物了。

    这男人默默为自己独特的想法,点了一百个赞。但这礼物需要时间,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五,要开始准备了。

    接下来几天,李洛除了上课和公务,每天都抽出两个小时准备给崔秀宁的礼物,工作安排的非常有规律。

    然而,很快有一个情报,扰乱了李洛的平静。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努力,日益无孔不入的特察局福建分局,终于查清了谁是百莲教福建总坛的佛主。

    李扬有点兴奋的前来汇报,白莲教福建总坛的佛主,竟然是福州路管军总管,李节!

    就是之前跟随李洛征讨黄华,因功获封县男爵位的李节!

    李节是福州军总管,三品武官,麾下一万汉军,也是闽地数得着的大将了,竟然是福建白莲教的首脑!

    他想干什么?

    李洛的脸色很阴沉。他不怕元廷,不怕元军,他就怕有人和自己是同行。

    这个李节,显然就是自己同行。

    同行相斥!

    “李节想干什么?反元?”李洛问道。如果李节想反元,就不可能不在意流民。为何流民被“贩卖”出海,他却没有暗中阻止,或者汇报元廷?

    流民都没了,岂不影响他发展势力?

    李扬回答:“李节的确想造反。他有两万信士,还有很多汉军,军械都不缺。但是,他缺钱粮。所以一直不动手。”

    李洛知道李节身为“革命者”,为何不在意宝贵的流民资源了。因为流民是赤贫阶层,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李节没有那么多钱粮养他们,就只能放弃。

    李洛冷笑,这李节藏得很深啊,演技也不差。此人获封县男爵位的时候,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口口声声谢中堂大人抬举,真像这么回事儿。

    但回过头,他还不知道怎样笑话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元廷封的男爵?

    李扬继续道:“李节的福州军,虽然兵额是一万人,但他借助元军将领的身份,又暗中多招募了一万人。每次剿匪镇乱,他都多报阵亡数目,然后光明正大的招募新兵补充。”

    这真算同行啊,李洛听到不开森了。

    李洛直接问道:“倘若李节现在就起兵,他能有多少兵马?”

    李洛道:“李节除了一万明面上的官军,还有上万暗军,以及不下两万的信士。属下估计,他掌握的武力,不下三万,而且军械不缺。”

    三万!

    李洛神色凝重。三万人的一支不受控制的武力,就在离泉州不远的福州,倘若突然暴起发难,那就危险了。

    如果没有特察局的情报,怎么翻船都不知道。想到上次带李节去打黄华,李洛就突然一身冷汗,很有些后怕。要是当时李节临阵反戈,从背后捅一刀……

    真是危险啊。

    李节当时不反戈,当然是不愿意太早起事,也不愿意帮黄华。甚至,他可能比元军更想灭掉黄华。

    “主公,要不要汇报元廷,逼反李节?福建,绝对不能有主公无法掌控的兵马。”李扬建议道。

    逼李节提前动手?李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很想逼李节提前造反,福建是他预定的地盘,怎么可能允许有李节这样的存在?

    可一旦他干掉李节,收益最大的反而是元廷,而自己,就成为天下白莲教的仇敌。

    “先随他去,走一步看一步。让你的属下,及时传递消息,好好潜伏。”李洛只能暂时放过李节。

    “诺!”

    李扬走后,李洛又开始伤脑筋。白莲教虽然是个松散的组织,各坛互不统属,但毕竟是同气连枝,暗中相互勾连,也就是所谓的天下弥勒是一家。

    得罪这样庞大的组织,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别忘了,元朝一半以上的反元起义,都是各地白莲教发动的。而且,元朝最终也是被白莲教组织的红巾军推翻。

    而一旦自己占领福建,必然要对上白莲教。白莲教也绝对不会听从自己号令。虽然在反元的方向上双方目标一致,但终究会是敌人。

    白莲教的宗旨,似乎就是反朝廷,而不是反抗异族。反宋,反元,反明,反清。谁坐天下就反谁。

    李洛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条毒计。既能大大削弱白莲教的力量,又能消耗元军。

    当然,代价不是没有。代价就是钱粮。

    但要策划出一个详细的可执行方案,还需要崔秀宁来完善。

    …………

    八月八日,乃是福建白莲总坛又一次开坛的日子。

    福建龙清寺,早就成为福建总坛所在,里面的方丈和僧人,全部是白莲教信士充任的。

    今日来的香客,大多都是福建总坛的骨干。

    此时,寺庙后山的一座居士院内,正有一群人在煮茶。远看,似乎他们在品茶参禅。可是近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们竟然说的好大事!

    坐在首位的,赫然是一条身材高大,相貌坚毅的中年男子。他虽然身穿宽松的袍子,一副士绅的装扮,却掩饰不了赳赳武人的气质。

    此人正是福州军总管,政和县男,李节。

    另外十几个人,年纪有老有少,性别有男有女,都是总坛有职分的头目。这些人,几乎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可不是什么升斗小民。

    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唇白齿红的小姑娘,年纪约莫十一二岁。

    这个小姑娘虽然年幼,长相也是花骨朵一般的美人胚子,但是她的眼神,却偶尔闪烁出与年纪极不相称的狠戾阴沉之色。

    她一边听佛主李节说话,一边玩弄着一条小青蛇。

    如此做派,却没有人轻视她,更无人呵斥她。因为她是佛女。

    总坛之内,除了佛主,就数佛子和佛女最为尊贵,左右护法还要往后排。而且,佛女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极其聪明早慧,而且颇有心计,手段毒辣。

    根本不能把她看成一般的小丫头。

    “……江西佛坛,被元廷连番剿杀,损失惨重。湖广,齐鲁,川蜀等地佛坛,却迟迟不见动静。我福建佛坛,自是要继续蛰伏待机。”佛主李节说道。

    “如今的平章李洛,看似不管政事,像个惫懒之人,可此人实不能小觑了去。此人不但忠于元廷,还是一条阴险狡诈的鹰犬。而且,调兵打仗,运筹帷幄的本事非常了得,不然,也不会如此年轻就做元廷大官。”

    一个面色枯槁的老者说道:“佛主所言极是。莫说李洛这狗官不好对付,就算他是个无能的平章,我等也不能贸然起事。如今,咱人手是有了几万,可钱粮缺的太多,尤其是粮食。”

    此人是左护法,地位次于佛女。

    另一个富商模样的白胖子也说道:“属下算过,要起兵,起码要有五十万石粮食备用,要不然,必败无疑。”此人是右护法。

    他说到这里,忽然那小姑娘佛女,将手中的小青蛇猛然一扯,只能“咯”的一声,小青蛇被她拉断脊椎骨,顿时软绵绵的不动了。

    “哼。”一声稚嫩清脆的冷哼发出,小姑娘将可怜的小青蛇扔到脚下,抬起青涩如春芽的小脸蛋,目光讥讽的看着右护法。

    “按照右护法的意思,我福建佛坛这辈子都不要起兵了,老老实实做个顺民可好?”佛女一边说一边踩着小青蛇,“因为,你永远没法子搞到五十万石粮食。”

    “福建百姓,自己饿的狼娃子一般,哪有余粮?余粮都在官府和大户手里,粮店都是他们开的。向他们买粮,我们有那么多银子么?”

    右护法脸色有点难看,“那佛女的意思,是不管钱粮够不够,都要尽快起兵了?”

    小小的佛女突然展颜一笑,如同一朵脆弱的花儿,“当然要钱粮,直接抢就是了。官府征收上缴的皇粮,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运到大都,估计最少几十万石。”

    佛女说完又看向李节,“佛主应该知道这批皇粮的路线吧?既然能知道,我们就杀官抢粮!扯旗起兵!”

    李节点头道:“这次的皇粮,走海运到海津,再运到大都。倘若要动手,就只能在泉州港动手。不然,粮食一旦上船,就抢不到了。”

    佛女笑道:“那咱们就在泉州!算准日子,等到福建各路的粮食全部运到泉州港,狗官们还要清点几天,咱动手完全来得及。”

    李节摇头:“算了吧,抢到粮食又如何呢?一个多月功夫,完全不够咱们准备。今年,万万不可起兵!再急,也要等到明年初。”

    “李洛这人,没那么简单。他当平章不到一年,就笼络了各路兵马和大小官吏,连接干了几件大事,就算咱们兵精粮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佛女像成年女子那样幽幽叹口气,“哪有万事俱备的造反?哎,属下始终认为,人口比钱粮更紧要。佛主为何不阻止萨普勒贩卖流民呢?”

    “流民都没了,咱们还怎么招募兵马?属下还是觉得,佛主最好告诉元廷,福建官员在贩卖流民出海,阻止他们。最好是元廷惩办他们,咱就好混水摸鱼了。”

    “还有,为何咱们不派人打入各路兵马?还有平章府,都没有我们的眼线。咱应该知己知彼才是。”

    李节道:“好了辛苦,你就少说两句吧。我知道你聪明,但起兵事关重大,一定要从长计议。湖广佛坛如此强大,都没有起事,咱出什么头?”

    “江西佛坛倒是出头了,结果被完哲都剿了。眼线,更是不好安排的,一旦暴露,很容易出卖我们,那就一切皆休了。”

    李节说的没错。埋眼线说起来简单,其实是很专业的活儿。搞得不好就被发现,甚至被卖了。所以,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很少有人敢用卧底。

    “是。”佛女辛苦低下挽着双髻的小脑袋,垂下眼帘,看不到她的神色了。

    李节万万想不到,这次议事的内容,不到三天功夫,就被特察局禀报给了李洛。

    李洛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然劝过李节向元廷告密移民的事,甚至打算抢劫皇粮,还想派卧底到各军和平章府潜伏。

    她的胆子真不小啊,而且,很有见地,很毒!

    李节作为大头目,虽然稳重隐忍,但反而少了这小女孩的锐气。

    “这佛女辛苦,有什么来历么?”李洛问李扬。

    李扬笑道:“主公明见,此女的确有些来历,她是辛弃疾的玄孙。五岁时,家人都被元军所杀,她流浪街头,当了几年小乞丐,竟然成为一群小花子的头头。”

    “辛苦早慧,她九岁就设计杀人,被路过的李节发现,很是欣赏,就带回去当了佛女。还有一层意思,李节的儿子就是佛子,按照他们的规矩,佛女是要嫁给佛子的。”

    李洛道:“九岁时就设计杀人,当了几年小花子头头…多留意这辛苦的动静。对了,你的属下林三郎,如今是什么身份?”

    李扬道:“是右护法的录事,右护法是个商人,但他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属下用了些手段,就让林三郎做了他的录事。现在,颇受那右护法信重。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做个香长,有资格参与总坛会议了。”

    李洛问:“其他地方的总坛,有进展么?”

    “禀主公,属下已经派人去了,但如今只是普通的信士。”李扬回答。

    …………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一,又送走了一批移民,李洛给崔秀宁的礼物,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天,李洛出了平章府,准备趁着秋高气爽,去城外东北的清源山打猎散心。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办一件事。打猎不过借口罢了。

    清源山不但景色优美,而且猎物甚多,距离又只有数里,是泉州贵人最喜欢去的猎场。

    三百亲卫骑着战马,打着旗帜簇拥着李洛往清源山而去。平章大官人出城打猎,顿时惊动了附近的百姓,人人让开道路。

    虽说百姓都知道李平章不是个残暴的大官人,甚至还有几分仁慈之名,但对于元廷官僚,百姓还是敬而远之的。

    李洛很是惬意的在清源山展示箭术,似乎是因为他的仁慈吧,只射到一只羊,但已经能让李洛保住脸面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李落的队伍回来,原路返回。

    快要经过一座桥时,忽然亲卫刘大刀禀报,路中间躺了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嗯?

    李洛打马上前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横着躺在路中间。这小姑娘衣衫褴褛,但脸色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还是个美人坯子。

    桥面本来并不宽,这小人这么一横躺,顿时挡住了路。

    真晕过去了?李洛忽然有点好笑。

    这小东西,还真是来了啊,真是辛苦啊。

    这一幕,亲卫们其实见到不少了。如今天下哪里都有因为饥饿倒毙路上的人。

    但是这个小姑娘,却让他们有些不忍。

    刘大刀上去看看,禀报道:“主公,她还有气,应该是饿的。”

    李洛环顾左右,看看亲卫们的脸上多是同情之色,心道既然你这么辛苦的演戏,我当然要将计就计接着,刚好利用你去做一些事。

    哼,你来的正好,这是送刀子给我。

    “小小年纪,好生可怜!来人,将她带回去,放在外院做一个花童吧,总不能让她活活饿死。”李洛一脸怜悯的说道。

    亲卫们顿时露出喜色,心道主公对中原百姓果然仁慈。

    于是,那小女孩就被唤醒。

    她一醒来,看见这么多骑兵,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就像一只被猎人吓到的小鹿。

    “别怕,大官人会救你的,来,先喝点水吃点东西吧。”颜隼看着这比自己妹妹还小几岁的女孩,很是同情的说道。

    小姑娘看到颜隼面善年轻,说话和气,脸色顿时放松不少,还腼腆的绽放一个脆弱的笑容,轻轻说道:“谢过大哥。”

    被喂了干粮和清水后,脆弱的小姑娘被塞到装载猎物的马车里,然后众人继续赶路。

    这小东西一进入马车,之前脆弱的样子立刻变了,变得说不出来的阴冷。

    哼,为了顺利混进平章府,她来泉州好几天了。今日看到平章出城打猎,这才冒险行此下策。

    为了让那狗官带自己回去,她故意不弄脏自己的脸。她年纪虽小,却很早就知道,好看的女子和不好看的女子,待遇是绝对不同的。

    不然,怎么说她早慧呢。

    几年的乞讨日子,几年小花子首领的经历,让她早早就洞察了世事人心。使得她具有和年纪极不相称的世故,狡诈,狠辣。

    是让我做花童,伺候院子里的花草么?还是外院?

    小东西脸色阴晴不定,心思转来转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混到这平章身边,不混到他身边,怎么刺探元廷大事?

    看来还是要动动脑筋啊。

    小东西蹲在马车里,用手指蘸着猎物伤口的血,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渐渐的,小脸又绽放出脆弱的笑容。

    嗯,就这样吧。

    她甚至没有擦拭木板上的血迹涂鸦。因为,没人能看明白。

    接下来,小东西就再次露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因为,平章府到了。

    很快,她就被两个外院的官奴搀扶着下车,送进外面一个小小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年约三十的外院官奴冷冰冰的问她。

    “我叫苦儿。”小姑娘怯怯的说道,带着孺慕之色看着这个能当自己母亲的官奴。

    那官奴对苦儿惹人怜爱的笑容熟视无睹,板着脸说道:“果然是辛苦劳累的命。嗯,这外院的花草树木,只要没你高的,都归你打理。”

    “记住了,花上的虫子,一定要捉干净。花瓣枯萎了,一定要剪下来……”

    苦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阿娘,苦儿省的了,多谢阿娘照顾。”

    阿娘?

    那官奴听到这声称呼,脸色顿时缓和起来,冰冷的神色也消融不少。她伸手摸摸苦儿的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也罢,日后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

    官奴走后,苦儿关上房门,狠狠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这花童,事情竟然这么多么?还给花捉虫?捉得过来么?

    小东西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同一时刻,李洛将亲卫们集中在一起,直接说道:“这个小丫头,是一个奸细。你们先别管她是哪一方的人,只要知道她是奸细就行了。在她面前,你们的嘴,一定要把门,不要着了这个小东西的道。”

    “但是,你们也不要露出破绽,只当不知道就行了。小东西很是精明,不要被她察觉自己暴露。”

    什么?奸细!

    亲卫们顿时有些愤怒,觉得自己的同情心喂狗了。

    颜隼脸色涨红的说道:“郎主,那为何不把她抓起来?难道,郎主要将计就计?”

    李洛笑道:“不错。她是奸细不假,但刚好是一颗送上门来的棋子。你们都多个心眼,别坏了我的谋划。”

    “诺!”

    众亲卫一起肃然领命。

    平章府的外院官奴,是不许进中院的,更别说内宅了。把那小奸细放在外院,她也就搞不出什么名堂了。

    事实上,李洛今天出去打猎,就是为了给她机会。

    她人刚到泉州,李洛就收到她要来平章府潜伏的情报了。李洛还知道,她来平章府卧底,根本就是自作主张,没有经过佛主李节的同意。

    李洛当然要给她机会。

    这才是李洛去清源山打猎的目的。不然,一个整天忙着造反培训骨干的人,怎么会耽误一天时间外出打猎?

    李洛拿出一张纸,认真捋捋思路,看看怎么利用小奸细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此时,苦儿正就着两碟咸菜,一大碗粥吃的香甜。

    这伙食,当然比佛女的伙食差很多,佛女一顿要吃四荤五素九个菜,比大户小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虽然她当了三年佛女,却一直没有被养刁胃口。

    因为,她当了四年乞丐!

    所以,她的胃口,一辈子都养不刁。就拿这花童的伙食来说,已经比当乞丐时的食物,好的多了。

    小奸细很满足的吃完,连一粒米粒子都不浪费,这才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眯着宝石般的大眼睛,动着心思。

    哼,你们这帮大老爷们,有几万人手,准备了这么多年,却瞻前顾后,迟迟不敢造反。我要不费神,不知道你们还要等到何时。

    我恨元廷……我要造反!

    辛苦咬着嘴唇,目光在油灯之下幽幽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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