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断魂香,天下奇毒?

    给一个小孩投天下奇毒?这是活久见,还是那人一把岁月活在狗肚子上去了!

    “正是!”见王黎疑惑的眼神,钱乙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说道,“卑职昔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曾在徐州遇见一异人,与之聊起天下奇毒,竟夜不能寐。

    那异人曾提及天下十大齐毒,子午断魂香便是第十位,乃是用狼蛛、蜈蚣、曼陀罗和断肠草炼制而成。其药自带芬芳,而中毒者无不是在子时发作,发作之时又全身抽搐,惊惶不安,旁人唤之不醒若失去魂魄一般,因此被称作子午断魂香。”

    “钱小兄,宁儿可还有治?”贾老爷子希冀的看着钱乙,焦急的问道。

    钱乙点了点头说道:“当年与那异人交谈甚欢,因此蒙其所赐,给了我几例解药,而这子午断魂香的解药正在其中。”

    贾老爷子与贾何氏、贾忠三人先是大喜,接着又露出悲愤和痛苦之色,贾老爷子更是捶胸顿足,泣道:“若是早知钱先生能治我宁儿,又怎能让安儿死不瞑目?”

    王黎扶起贾老爷子,说道:“贾老,本曹知道贾忠并非真凶,贾忠与你应该都是知情者,你们说说吧!”

    贾老爷子难掩脸上悲愤之色,接过贾忠递过来的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徐徐说道:“大约十余日前,安儿从郡衙回来。吃饭的时候,老夫见他脸上犹有愤愤之色,老夫与之开解。

    安儿却告诉老夫他发现本郡的盐铁及货币诸事,这几个月以来数目缺口甚大,因此他打算禀告郡守大人,以便彻查。谁知那兵曹副指挥使万剑却要求他暂勿上报,且待既然再行处理。

    那兵曹副指挥使万剑乃安儿进学之时的好友,又兼现在同在郡治处事。因此老夫也劝安儿息事宁人,那些盐铁或许被万剑贪污挥霍了,既然万剑也提出请缓解几日,又何须因几日的时间而得罪自己的同窗同僚?且待宽限他几日,让他补齐就是。”

    贾老爷子脸上现出悔恨之色,接着说道:“老夫一生行善,却不想也正是这一念之差却是害了我的安儿,也差点害了我的宁儿。又过了三五日,那万剑和安儿一起回到我贾府。

    结果,当夜他二人在书房一起喝了很多酒,二人也聊了很多,直到天亮时分,万剑才扬长而去。后来安儿告诉老夫,那万剑无意间说漏嘴,其已早加入太平教,而万剑所盗盐铁货币均已交给了太平教,万剑已无法填补空缺。”

    太平教?

    王黎心中一震:太平教?可是张角所创的太平道?历史上那高喊“天下大吉”大名鼎鼎的太平道?

    却听贾老爷子继续说道:“太平教乃本州巨鹿郡张角所创,供奉黄老之术,前些年在冀州、徐州、兖州等地禳灾布道活人无数,乃世人眼中的活菩萨,又怎会唆使他人偷盗官铁官银?”

    果然就是太平道!

    王黎一愣,如果太平教真是太平道的话,老爷子的话却是大有可能,如今已是光和六年下了,明年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甲子年,张角届时将在冀州振臂一呼,大汉八州二十八郡响应者云集,如没有兵器、盐铁以及货币军饷如何成事?如何打造自己的军队?

    “虽然老夫并不信此事乃太平教所为,可是想想那张角创教十数年,旗下教众遍布各州,怕不有好几十万?因此老夫也不敢让安儿张扬。可是安儿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不顾我等劝阻,私下写了几页纸,说是待几日之后将亲手递交给郡守大人。”

    是了,前几日明公前往冀州公干并不在郡中,看来贾安应是察觉出郡中涉及官员众多,怕事情泄露,并不敢交于郡长史。王黎点了点头,问道:“纸呢?如今可还安在?”

    “贾忠,还是你来告诉大人吧。”贾老爷子向贾忠示意了一下,待那贾忠朝贾老爷子行了行礼,却又解释道,“大人,这贾忠乃是老夫十多年前往来辽东经商的时候,从雪地中救起,虽是胡人,却识得诗书,懂得账目,向来又忠心耿耿,是以老夫一直颇为放心的将贾府交于贾忠管理,就是安儿有时拿不定的事情也会找贾忠商量。”

    王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却听那贾忠开口说道,“那日万剑走后,少主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将两张纸交给仆,让仆好生看管,就算丢掉性命也要保证此物不落入他人手中。”

    说罢,贾忠将靴子脱了下来,又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将鞋底撬开,双手一掰,鞋底与鞋身脱离开来,鞋底上赫然藏着一张绢。

    “仆已那纸上的内容誊抄在这绢上,并将其付之一炬。”贾忠将绢递给王黎,接着说道,“少主后来又重新整理一份,然后藏在一本《九章算术》中,并将这《九章算术》从书架移到暗格中,并严令仆与小荷严守书房,除家主和少主外不得任何人出入书房中。”

    原来那书架上和暗格中遗失的《九章算术》却是一本贾安誊写的盐铁账目!

    王黎接过那张绢,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张绢上记录的尽是这一年以来金曹的盐铁货币账目,其中盐铁两项分别亏空一百二十石和四百石。而所发生的亏空的日期正是万剑押运和看守其间。

    《汉书?律历志上》曾记载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也就是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约为现在的六十斤,三十千克。

    一百二十石盐,也就是七千二百千克,按汉朝的提纯,人均一天消耗盐10克,一百二十石盐至少可供七十二万人食用一天,或者说两万人可以食用一月有余。而四百石的铁,则可以打造五斤重的兵器约五千多把。

    果然是触目惊心!

    王黎心头一沉,示意贾忠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日,那万剑又来到我贾府,结果这一日,少主与他在书房中大吵大闹,直到傍晚时分,万剑才走了出来,临走的时候曾放话到让少主不要后悔!”

    贾忠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因这万剑与少主乃至交好友,因此小主人与万剑也非常的熟识,那日清晨万剑刚来之时还曾抱过小主人。现在想来,小主人可能就是那时就已经被这万剑贼子下了毒。

    那日子时,小主人毒性就开始发作,我们都以为这只是小主人生了病,并无大碍。于是第二日就去魏郡,请了那名医张三剂来替小主人救治,可是这张三剂也无计可施。”

    张三剂就是魏郡名医张晨,据说不管病患病症如何,只要病患还清醒,三剂之内必然痊愈,更难得的是张晨还经常为付不起医药费用的黎庶、车夫、小贩免费诊治,活人无数,因此全城人均尊称为张三剂。

    张三剂确是名医不假,可这是身居十大奇毒的毒药,医不对症,张三剂自然也无可奈何。

    王黎暗忖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我等又找了几处名医,结果发现都没有好的办法,小主人的症状已日趋严重,除了少夫人和乳娘外已不认识他人,人也越发的呆滞。”

    贾忠神色黯然,言语之中尽是苦涩,“昨夜子时时分,小主人再度发病,仆陪着少夫人去找少主,结果就发现少主已经惨死在书房中,暗格中的《九章算术》也不翼而飞,而暗格中却多了一个纸条。”

    贾何氏起身,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来递到王黎眼前,只见上面赫然写到:

    宁儿之命尽在汝一念之间!

    “少夫人见到少主的惨状已瘫倒在地,仆没有奈何只得迅速禀告家主,由家主定夺。家主猜测少主之死应该和万剑甚至太平教有关,而少主乃魏郡金曹掾朝廷官员,必然会惊动朝廷派人查看。

    家主既想护住小主人,又不希望少主死的不明不白,因此一边命小人去小荷姑娘布下迷烟。另一边却又让小人将那纸绢书藏在鞋垫中并伪装少主中毒假象,同时借机在众人面前散布仆与小荷姑娘有仇恨。”

    “那这张纸又怎说?”王黎将贾何氏所递的纸条收起,又从怀中掏出写着‘九章算术’的纸条掷了过去,问道。

    贾忠捡起那张纸条,歉意的看着小荷,说道:“本来想着若是遇上一个昏庸无能之辈,小荷姑娘将替真凶戴罪,却可以借此保全小主人。

    若遇上一个中人之姿之辈,以仆乃一介胡人,不过恩将仇报‘栽赃陷害’,则仆将带着证词上堂,根据小主人安危再确定仆是否要在衙们大堂上呈上此证。

    至于大人手中的纸条,则是仆自作主张存放于此,想着若是老天开眼,我贾家能遇上大人之类的官员,少主之冤屈或许能够得以伸张!”

    王黎点了点头,看了贾老爷子和贾忠二人一眼,问道:“若是那万剑借助太平教之力,灭了贾府又当如何?”

    贾忠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仆蒙家主活命之恩,又以远方侄女妻之,仆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再说,纵使我贾府满门俱灭,届时因仆乃胡人且与小荷及家主仇怨,或许反而能觅得一丝生机,终不至让我贾府冤沉大海。却不想得遇大人一眼看破仆与家主所谋之事。”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黎点了点头,这贾忠虽是胡人,倒是如春秋战国时朱亥、侯赢一般的义士。这法子也并不可取,特别是小荷冤屈可能无辜害命,却也是无奈之中的自保了。

    看了看门外,落日残照,余晖掩映,天色渐渐阴暗。王黎一把拔出配剑,肃然喝道:“众位兄弟听令!”

    “诺!”众侍卫双手背负,腰跨钢刀,齐整整的站在身前。

    “钱乙、唐庆、朱彤!”

    “卑职在!”

    “你等三人暂住贾府,护佑贾府中人,并着手救治贾宁,不得有误!”

    “诺!”钱乙三人出列齐齐抱拳喝道。

    “孙才、周康、赵五、刘七!”

    “卑职在!”

    “你等四人随我①返城,火速前往兵曹军备器械司捉拿凶手万剑,不得有误!”

    “诺!”四人齐齐抱拳,随王黎疾步走出门外,齐齐翻身上马朝邺城飞奔而去。

    ……

    十数里的路程说近也不近,可是在众人的疾驰之下,还是在将将落门之前已赶到城门前。

    天边残阳如血,暮色渐盛。鱼纹般的云彩浸染着朵朵绯红挂在天边,仿佛针织的羽绒,又恍若镶嵌在天空的棉花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大汉朝当年强盛一时,霍骠骑封狼居胥,窦冠军勒石燕然,打得匈奴痛呼“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可曾想到这大汉朝亦如这天边的夕阳,早已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驻马城门下,王黎回头望去,远处的山峰、树林、村庄影影憧憧,渐渐的淹没在黑暗之中。

    注释:

    ①按汉朝习惯,自称时应为“某”,但为方便读者日常习惯,本书中自称统一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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